82 幻象

幻象

那女子的聲音蘇玥很熟悉。

她緊緊倚靠在陸衍肩頭。

待到那女子微微側過臉時，蘇玥的眼睛赫然睜大。

為什麽，為什麽魏芝會和陸衍在一起。

蘇玥不想再看下去了，憤憤然扭過頭。

她步伐邁得極大，格外狼狽。

“喂！”小童喊道，他也跟着蘇玥離開的方向，只不過他是在長座上走，身體如空氣般穿過一個個赤紅柱子。

蘇玥沒搭理他，但很快腳下便被突起一點的臺階絆倒在地，她披着的外衫從肩膀掉落，整個人面朝下重重砸在石磚地上。

小童哈哈大笑的聲音更讓她氣血上湧，火辣辣的痛從手心傳來。她手腕嵌進去好多小石子，黑泥渾着絲絲血珠。

她也根本不在乎手上的傷，只攥緊了拳頭，繼續走。

“小丫頭，現在還不離開，只怕你以後就出不去了！”

蘇玥重重關上房門，将小童的話阻隔在門外。

關上門後，她背靠房門，深深嘆了一口氣。

身體不像是自己的，她十分麻木，緩慢地走到床榻邊坐在下，把頭埋在膝蓋裏。

魏芝端着藥從後院夥房那回來。

她剛剛用小爐子，在院子外煎藥。

推開房門，魏芝一側頭，就看見蘇玥抱膝坐在床榻邊。

“玥玥好點沒有，你可算醒了，下午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哪裏受了什麽傷。”魏芝自顧自說着話，“我去藥房那找人抓了點藥，一會你喝下。”

魏芝将白布裹在握柄上，滾燙的黑色藥汁從藥罐裏倒出。她手臂疼得有點顫抖，但被她控制住了。

她吹了吹碗上的熱氣，向蘇玥床榻邊走來。

一靠近，她才看見蘇玥裏衫上的泥點污漬，膝蓋處的布料還滲出了點鮮紅。

“怎的突然多出了傷口？”魏芝聲音關切，坐到她旁邊，把手裏的碗送到她嘴邊，“快喝藥，藥要趁熱喝，冷了對胃不好。”

濃郁的苦味随着熱氣鑽進蘇玥的鼻腔，蘇玥側過頭，盯着碗裏的黑汁，沒有伸手去接。

“你很厭惡我哥吧，是不是恨不得他出公務時，立刻就遇到意外死了才好。”

“其實如果他就這麽直接死了，你也會覺得太便宜他了，對不對？”

魏芝雙手端着藥，瞳孔一震。

她不明白蘇玥是怎麽了，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你不僅讨厭他，應該也讨厭跟他相關的人吧，你也讨厭我。你不僅想報複我哥，也想報複我。”

“天天強顏歡笑對着我，你心裏是不是特別不痛快。”

蘇玥話說得有氣無力的，魏芝聽得直搖頭。

“玥玥你下午到底遇到了什麽？是不是癔症又發作了？”魏芝只覺得蘇玥變成這個樣子格外蹊跷。

“你不用管我遇到什麽，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喊了出來，蘇玥一把掀翻魏芝手裏端着的藥碗。

土瓷碗很結實，落在地上哐當一聲卻沒有碎掉，原地打着圈，黑色藥汁在地上散開了花。

魏芝看着自己前後跑了一個時辰熬的藥就這麽灑在地上，頓覺腦袋眩暈，幾乎坐不住了，往床榻下倒。

跌坐到地上時，疼痛又讓她清醒了許多，她手臂上綁了一圈繃帶，繃帶往外滲出血跡。

蘇玥腦中一個激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她沒有想過要推魏芝的。

她連忙站起把魏芝拉起來。她看着魏芝手臂上的傷口，嘴裏一直在道着歉。

蘇玥問她傷口，她也只搖搖頭說沒事。

不過魏芝被蘇玥扶坐到床邊時，才把她端着藥，一路走來想要講的話說出來。

“玥玥，晚上的時候不要獨自一人到後院，還有後山那去。”

夜晚昏黑，她一人在後院露天燒着小爐子時，突然鑽出了個野狗似的物什，撲在她手臂上撕咬，要不是巡夜的道士看見，只怕她半個手臂都要被扯斷了去。

魏芝的形容簡直和她夢見的怪物一模一樣。

“那東西是不是沒有皮毛，全身光禿禿的？”蘇玥問。

魏芝不确定，那時天色很暗。

一般有毛發的動物，月光下看起來是毛茸茸的輪廓，但沒有毛發的，比如說是人，就是相對光滑的。

這麽一說，她倒感覺咬她手臂的像是一個人型的小怪物。

“好像是，你晚上一定不要出去，如果出去的話就叫上我一起，好嗎？”

魏芝完全忘記了剛剛蘇玥說的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蘇玥只是應付式地着頭。

當晚她好像又做夢了。

夢裏還是她的房間，她已經清醒過來，坐在床邊。母親坐在她身邊，一直在跟她說話。

母親要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陸衍，他只會花言巧語，倒打一耙。蘇玥想問為什麽，但是張開嘴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整夜，蘇玥都像是被魇住了似的，難以呼吸，困在房間裏出不去。

直到她好不容易睜開眼。

她猛地起身，渾身都汗涔涔，裏衣貼着肌膚。

“玥玥，玥玥，你快換件衣裳，到院子外面看看誰來了！”

魏芝的聲音是掩蓋不住的喜悅。

蘇玥晃了晃腦袋，覺得魂不附體，心裏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不大能分清楚夢境和現實的界限。

腦子裏記得的東西，她總覺得是真實發生過。

但又像是假的。

從西邊廂房出來，院子中間裏人來人往。

一個長身玉立的背影在人群裏格外明顯。

不知是日頭太盛，還是怎的，蘇玥精神飄忽，視線也不集中。

她當然認出了那是誰。

她慢吞吞地走了過去，心裏毫無波瀾。

陸衍轉過身，一眼就看見了向他走來的蘇玥。

他長腿邁開，沒走幾步就到了她面前。

他唇角上揚，英俊的眉宇間滿是笑意。

他低頭看她，雙臂握着她的肩膀。但她只是抿唇，有點不耐煩地撥開他的一只手臂。

“怎麽了？”陸衍輕聲問。

蘇玥眯着眼看向兩邊，“這裏好多人。”

陸衍嗤笑了聲，“你什麽時候還怕起人多了。”

蘇玥不說話，只往院門外走。

陸衍擰眉，他以為這麽長時間不見，重新見面後她會和自己一樣開心。

他笑臉迎上去，而她卻悶悶不樂，這樣只會讓他看起來很傻。

不過他還是跟了上去，兩人來到一個幽靜的走廊上。

“有人欺負你了？”

陸衍側過臉看她，她斜坐在廊下，趴在欄杆上盯着樹影發呆。

蘇玥晃腦袋，還是不作聲。

“在山上住得不開心？那我們立刻就走如何？”陸衍說。

“你別吵了，煩死了。”蘇玥嗓音尖銳，但聲音很虛。

“走什麽？今天道長就出關了，明天就能見到他。”

她突然吼了這麽一嗓子，陸衍抿唇噤聲，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都在廊下盯着外面被曬得油綠的大樹看。

初識時，她隔三岔五纏着他，讓他教她練劍。

時常是她叽叽喳喳說話，他一句都沒說。他那會也嫌她吵來着。

他還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人嫌吵。

他們不再看着對方，各自占着一個地方，不發一言。

仿佛兩座雕塑和景色融為了一體，十分詭異安靜的氣氛。

陸衍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隔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妥協，走到她身邊坐下。

好在她一動不動，沒有特別明顯地避開自己。

“玥玥，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向我講，不論對錯，我一定只站在你這一邊。”

“那你先離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陸衍還想再說話，但也只是點了點頭，起身幹脆地走掉了。

陸衍的影子逐漸遠離視線，蘇玥這才擡頭去看他。

他真的就這麽走了。

蘇玥心裏堵，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又在那抱膝坐了一會後，才離開走廊。

陸衍靠在走廊出口邊的牆壁，看見她出來，他剛要喊她名字，卻有一個道士模樣的青年，寬衫長袍，先和蘇玥打招呼。

“申時左右師傅便會出關，到時我把你們的事情第一個知會師傅 。”雲登說，他看誰都是一副溫和笑着的模樣，五官端正明朗。

“謝謝雲登師兄。”蘇玥笑着回應。

“對了，那個藥你還在……”雲登想問蘇玥這幾天藥丸有沒有按時吃，但是蘇玥身後有一氣宇軒昂的少年迎面走過來打斷了他。

“道長師傅好。”陸衍跟雲登打了個招呼，兩人是初次見面。

雲登聲音戛然而止，指着他，但是視線看着蘇玥，“這位是？”

陸衍剛要開口，就聽見蘇玥說：“認識的人。”

他的臉瞬間冷了下去，眯着眼打量四周。

雲登笑了兩聲，繼續剛剛說了一半的話，問蘇玥吃藥後有沒有好轉。

蘇玥只說好多了。

陸衍聽到了重點，側頭問：“玥玥你這兩天總做噩夢？”

蘇玥”嗯”了一聲。

雲登在一旁笑着打趣：“這位小兄弟只是你認識的人嗎？”

蘇玥繼續“嗯”，陸衍下颌繃緊，對雲登說了句：“這與你無關。”

雲登蘇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陸衍只站在一旁。聊了會後，雲登說了聲告辭，就走開了。

蘇玥笑着看雲登離開，也不顧身邊還有個陸衍，擡腳也準備離開。

但是手臂卻叫他捉住，将自己轉了個方向。

“玥玥，你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