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舊居

舊居

蘇玥順着小販指的方向走了一段時間，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方才問那個小販陸府在哪個方向，那小販很果斷就給她指明了路，甚至都沒有問她是哪個陸府。

這偌大的京城就算是姓陸的官員，知名的應該也有不少家，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問的是哪一家。

她這才明白小販是随口說的一句話，诓她玩的。

蘇玥走在街道上，周圍的環境越來越黑，只有遠處府宅發出暗黃的燈光。

大風嘶鳴，卷起地上灰土，不一會高處燈光下，映照着飄散的小雪。

蘇玥裹緊身上的披風，低着頭把下巴縮進毛領裏。

很奇怪，她并沒有那種被人丢下和诓騙的悲涼。

她想在雪夜裏一直走，就算不知道能走到什麽地方。

漸漸走出了鬧區，她沿着街道邊，街邊的人越來越少。她依稀能看見前排高樓，方方正正的外牆，有種久違的熟悉感，就像是夢裏無數遍去過一般。

蘇玥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莫不是被吹傻了。

“嘿，哪來的姑娘，大晚上的在我們家宅院門口亂走？”一看門的護院站在臺階之上，遠遠就望見一個小點由遠及近，形單影只，又沒有任何人随從，看樣子十分可疑。

“請問兵部尚書陸府的宅院怎麽走？”蘇玥停住腳步，提高音量喊了一聲，才發現嗓子已經劈了。

“陸府？”護院清楚這一片宅院都是哪些官員住着，并未有陸府，“陸大人的宅院可并不在此處，您是走錯了。”

蘇玥一喘氣，胸口就有嘩啦呼啦的撕裂聲，她腦子也逐漸發熱。但她還是道了聲謝，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行到一棵大樹前，她站在背風的地歇息了一會，但她一看這樹杈的形狀，一股記憶突然出現在腦中。

這棵樹樹幹粗壯，分樹杈的地方卻矮，和人一般高，稍微大一點的小孩可以輕易爬上去，樹冠上完全可以立人。

她記憶裏很小的時候，她被乳母帶出來玩，就能看到一群小孩子争相趴在這棵樹上。

宋洵在通政司輪值完，本來今日早晨就可出宮，但他跟着幾位大人閱覽了各方呈送上來的奏章，一直到晚上。

“蘇玥？”他掀開轎簾，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每次進宮或是回府，他都習慣性地看一下路邊這顆古樹。将才這麽一瞥，他還以為是自己太過勞累，眼前出現了幻象。

陸珈在白日裏她們下車的那個路口，左等右等也等不來蘇玥。

她在原地直跺腳，又遣人去酒樓問，小厮跑回來只回複說，酒樓裏的人說蘇玥早走了

“哎呀，她怎麽這麽笨！”陸珈本意就是要捉弄她一下，薛詩菱提議她這麽做，她一時興起就答應了她。

她心裏慌亂，原地繞着走了一圈，然後看着一旁的婢女，她拉着臉都快哭出來，“她這麽大的人沒了，我到底該怎麽辦。”

陸衍該不會罵她吧。但仔細一想，她就說是蘇玥走丢了，跟她沒什麽關系，畢竟她等了蘇玥那麽久，又去酒樓找她了，她能做的也都做了。

還好回了家，她問了管事，陸衍并不在家。

但隔了一天，陸衍才找上了她。

“你說她走丢了跟你沒關系？”陸衍站在她院中，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煩躁，“她是被你帶出去的，你不得負責把她帶回來？京城這麽大，她走丢了兩天，你躲在這裏一聲不吭？”

“我，我……”陸珈低着頭，說話結巴，“我明明找過她了啊，誰知道她這麽大一個人竟然也能走丢了，是她太蠢了，你怎麽還怪我啊！”

兩人之間吵得不可開交，還是老管事聞聲趕來勸導。

陸衍斜了她一眼，冷哼一聲，轉頭離開了。

“啊啊啊！”陸珈沖着他的背影咆哮了幾聲。

她氣一撒完，人也逐漸冷靜，轉頭對婢女說：“她應該會沒事吧。”婢女緊抿着嘴不吭聲，低頭站在一旁。

陸衍騎馬，飛快奔去了那個酒樓。

薛詩菱和陸珈是店裏的常客，小二認識她們，故他對那個第三個面生的姑娘影響格外深刻。

“那個小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人長得水靈，大眼睛眨呀眨的，倒像個小仙女。”

陸衍皺眉，“我不是在問你她長什麽樣，我是問你她出門後去了哪，往哪個方向走。”

小二眼珠子瞥向上，“去哪？嘶，我想想。”

“對了，我見她出門就跟那個賣編制的徐老大講了幾句話。”他記着她出去後，走到了那個猜燈謎的攤鋪前。

“多謝。”陸衍扔給他一錠銀子。

小二兩眼放光，聲音藏不住的興奮，“客官您慢走，歡迎下次惠顧！”

出了門，陸衍一眼就望見了那個擺滿了娃娃的攤鋪，頂上挂了一排燈籠。

陸衍向小販形容了一下蘇玥的外形樣貌，小販心虛視線頓時朝下。

陸衍看他眼神飄忽，支支吾吾，語氣頓時變冷，“仔細想，把那日你們說的話，一五一十說清楚。”

他聲音平淡，但小販聽出了其中的戾氣。

小販吞了口唾沫，眼睛盯着他手裏握着那把劍，聲音顫顫巍巍，“少俠，我那日給那小姐指了西邊的府宅區，想必她是順着方向走去了。”

“城西哪來的陸府？”陸衍問。

小販雙手舉過頭頂，幾乎要跪下裏，“我我這種做小本生意的小人，哪知道什麽陸府。”

“你不知道，但你敢亂指。”

“您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亂說了。”小販眼淚說掉就掉，“我家裏還有個七十多的老母親，我……”

他閉着眼睛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睜眼卻發現陸衍已經走遠。

陸衍到了位于城西的府宅區域，先是到了街口左右張望，遲疑着該先從哪個方向走好，就聽不遠處大門口站着個家丁樣式的男子。

“可是來府裏送信的？”護院高聲道。他總能看到一些來送信的問路。

“不知前日可否看到一姑娘到此？”陸衍也只是試問了下，沒想到正好聽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是有一穿着不像夫人，也不像丫鬟的姑娘，沒見過，被通政司的人帶了回去。”護院也算是這一方的百事通。

他聽說過通政司那個青年，樣貌出衆，才學過人，不知有多少官員想把閨女嫁過去，但都被人家一一婉拒了。

那晚，遠處街道別無他人，就只有那一個小姑娘。他閑來無事，一直盯着她瞧，沒想到她竟然上了通政司下屬官員的馬車。

“沒聽說過宋大人府上有女眷啊，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那女子是來尋親的。”護院還在自顧自說着，陸衍已經握着缰繩調轉了馬頭。

現下蘇玥是沒什麽危險了，但是陸衍腦中一根弦驟然繃緊。

他咬着後槽牙，駕馬到宋府門口。

京官府邸一直都是流動的，這兒牌匾雖是換成了宋府，但陸衍清楚，這曾是蘇家的舊居。

那日進京，他問蘇玥是否還記得小時候的住所，但她說不記得了。

可那陪着她長大的蘇家養子卻記得，進京發展的比蘇逸都好，倚靠夏家大樹，占着重要職位。

陸衍至今不明，蘇父替宋洵讨了份差事，怎麽會和夏家沾上關系。

府上護院很快就注意到這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人，連忙下來問來歷。

“陸衍，你們大人知道。”陸衍翻身下馬，不等護院進去通報，直闖進門。

幾個小厮連忙過來攔下，但又不敢近他的身。

最終還是管事出馬，他在陸衍前拱手，“不巧，今日我們大人不在府中，若不是什麽要緊的事，還請您改日再來；若是要緊的事，您不妨托我轉告，或是寫一封書信，待大人回府後，我替您呈遞過去。”

陸衍不信宋洵不在家，如果他不在家，那蘇玥總在他府上吧。

他心裏像是紮進去一根長刺。

“那蘇玥呢？我帶她走。”

管事倒吸了一口氣，和身邊小厮交換了下眼神，好半晌不說話。

不需要他們說話，陸衍已大概從他們的反應中推測出，“她是我妻子，你覺得你們大人的做法合适麽？”

“啊？”管家耳邊如同驚雷，他們并不知道蘇小姐已經成婚。

正當他們遲疑時，陸衍已經錯身去了後方宅院。

院門中央，宋洵和蘇玥并肩而立，對着院子裏擺放的舊物，笑聲不斷。

“這竹筐編織的搖椅你可還記得？那時婆婆說這是你嬰幼時睡的地方，你兩歲時非要翻出來躺着，結果把竹筐睡劈了；還有這個虎頭帽……”

宋洵差人，把倉房裏的舊物一一搬出，蘇玥看着小時候用過玩過的物什，有種恍然如夢，似曾相識的感覺，心裏說不出來的惆悵。

“玥玥，如若我現在問你，你能答應我的請求麽？”宋洵側頭，眼含深情，蘇玥臉上的笑一瞬停滞，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以往我什麽都不是，只能仰人鼻息，我自知配不上你，也沒有勇氣向你爹明說。可今非昔比，我有能力保護你了。”

蘇玥不敢說話，只是腳步向後退，宋洵伸手就箍住了她的雙肩。

她擡眼，對上他因心緒慌亂而焦急的俊秀面容，溫潤中帶着一絲猙獰和恨意。

她明白，宋洵再不是那個任人欺侮，不做還手的少年了，所有隐忍的累積，有朝一日必會幻化成淬毒的致命殺氣。

一瞬間她覺得陌生和害怕。

“只要你答應嫁給我，我可以立刻與人周旋，将蘇逸放出來。”

清俊的臉如同院外寒天般凜然，蘇玥聽不出他想幫自己的意思，平靜的話語裏全是威脅。

“只有我會永遠對你好。”宋洵看着她，一字一頓。

蘇玥輕輕搖晃着頭，眼神中滿是不解，她用力去掙脫他雙手的鉗制，但他也只是放開并沒有多做糾纏。

“你哥他年後必定會被放出來。”

熟悉的聲音出現，蘇玥順着聲音方向望去，陸衍邁着大步走進，兩男子視線在空中交彙，中間隔着一個蘇玥。

蘇玥立刻向陸衍站定的位置跑過去，環住他的腰身。

宋洵勾起唇角，嗤笑了一聲，看向別處。

“你爬的挺快，年初還是個被知府兒子欺負的小子，轉眼成了通政司的宋大人？”

陸衍輕拍蘇玥的後背，但視線還是盯在宋洵身上，宋洵沒看他們，只走了兩步，坐到搖椅上，去撥弄蘇玥的舊物。

爬的挺快？宋洵唇間冷笑。他只聽到這句，也是，不管他做了什麽，在別人眼裏，他也只是爬了上來，不是升。

蘇玥離了陸衍的環抱，擰着眉心，偷偷望向宋洵。

以往如沐春風的溫柔少年，怎麽突然變成了這樣。

“這還得得益于我那愛賭的爹。”說到這，宋洵突然轉頭，朝陸衍笑了一下，神情詭異，“誰還沒個好爹呢。”

陸衍拳頭握緊，蘇玥握着他的衣袖，“宋洵，我們改日再來看你，謝謝你還留着我小時候的東西。”

她說完就拽着陸衍，把他帶離了院子。

“玥玥。”宋洵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喊了她的小名。

他聲音寡淡清冷，“他心裏沒你，只有我最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