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哥哥

哥哥

日子是熬着過的，才會覺得是度日如年。

這是喻盈深刻體會到的。

盡管買了流量包，也時常會跟哥哥談論一些所謂的自己的興趣，但總不如在外面活得自在。

當她隔着窗戶看到一些人拎着大包小包離開，思之向已，無不心動。

早飯吃過後，喻盈将盛滿的垃圾袋拎到了外面，她偶然一瞥，發現哥哥門口的飯還沒有拿。

回到屋裏，喻盈給哥哥發了條微信提醒一下，然後找了部電視劇打發時間。

過了一會兒，江梅芹來了消息

【盈盈，你身體怎麽樣，沒發燒吧？】

喻盈訝異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呀】

江梅芹：【那就好，你多喝點水，多吃點東西，一定要注意身體】

喻盈應了，也叫她和喻輝注意身體。

這應該算是一個小插曲。

直到晚上，喻盈發現情況不太對，她的哥哥，怎麽今天一句話也沒跟自己說。

兩人的聊天才停留在上午，喻盈提醒他拿早餐，過了好久他才回了句知道，然後就再也沒了消息。

這幾天，喻封就算是沒有話題，也會拼命找話題閑聊。話不投機半句多，聊不了兩三句兩人就嗆起來，話題終結。然後，喻封就會找到另一個話題繼續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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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不聊了，喻盈突然感覺心中空落落的，好像跟哥哥聊天已經變得像吃飯睡覺一樣重要。

最後，喻盈打了他的手機。

嘟嘟嘟了幾聲後，那邊挂斷。

喻盈心裏頓時生出不好的感覺。

一會兒，微信來了消息。

喻封：【有什麽事，打字。】

喻盈覺得奇怪：【打電話不可以嗎？語音也行。】

喻封：【不方便，我在忙】

喻盈：“……”

這是太簡單不過的搪塞理由。

喻盈：【哥，我想聽你的聲音】

【你再忙說句話的時間也是有的吧】

【哥我想你了】

那邊一直沒有回複。

女人的直覺很準，結合上午母親莫名其妙地尋問，她好像知道了什麽。

她給江梅芹發信息

【媽，哥哥是不是生病了？】

然後，她就一直盯着手機屏幕看，希望母親能告訴自己否定的答案。

過了一會兒，江梅芹回複

【你哥哥有些感冒，沒事的】

喻盈的心一下子被提了上去，再重重地摔了下來。

在她的意識裏，哥哥一直是鋼筋鐵骨，生病也只有自己的份兒。

喻盈：【哥哥都有什麽症狀？】

在這個節骨眼上，哥哥怎麽會生病呢。

江梅芹：【他就說自己有點頭疼，嗓子不太舒服，有點低燒。好像是昨天晚上踢了被子，有點感冒。】

這條信息喻盈沒看完，她直接跳下床，赤着腳跑過去将牆角放着的行李箱拉到中間，最後還是乖乖穿上了拖鞋。

她不能再生病了，這一次，她要照顧哥哥。

她最讨厭的哥哥，現在成了她最關心的人。

行李箱的夾層裏放着一些備着的藥品，喻盈将它們一股腦兒全都掏了出來。然後到桌子上拿了一個幹淨的小袋子，将連花清瘟膠囊、穆念慈糖漿和一小瓶風油精放了進去。

喻盈：【哥，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

【我給你找了一點藥，給你挂門把手上了，你取一下】

【看到消息回複我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了對面開門的聲音，又馬上傳來關門的聲音。

喻封：【收到了】

【你好好的】

喻盈：【嗯，你要按時吃藥啊，多測着些體溫，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說啊。】

喻封對着屏幕，咧了咧嘴角，又忍不住地咳嗽了兩聲

【小鬼】

【跟你說有什麽用】

喻盈：【我管你啊】

喻封無奈地笑了笑

【照顧好自己】

【知道嗎？】

喻盈知道他現在不舒服

【哥，你早點休息】

【還有，別怕】

喻封承認，看到這，自己紅了眼睛。

喻盈躺在床上，睡意全無。她望着厚厚的窗簾，竟然透不過一點亮光。

手機的屏幕還亮着，在漆黑的環境中像夜間出沒的幽靈。

人在無心睡眠的時候，頭腦總是異常的清醒。它可能在回望過去，也可能再展望未來。

一些事情，經不起細想。就如大浪淘沙，幾番過後，就越顯露本質。

因為哥哥小時候的一句話，喻盈記了這麽多年，也跟他鬧了這麽多年。在她心裏，哥哥是那個總想欺負自己總想報複自己的壞人。他總是管這管那，一張嘴，就知道一定不會是什麽好話。

可是，在自己內心最脆弱的時候，哥哥的聲音卻無形之中帶來了勇氣和力量。就宛如溺水者找到了皮筏艇，下墜者打開了降落傘。

“沒錢了就跟我說，你以前不還說我是你的搖錢樹嗎？怎麽的，怕哥哥養不起你啊？”

可是，他的錢是自己的獎學金和兼職得到的。

“你不回來正好，媽讓我給你補習英語，讓你下學期去考英語四級，我倒是省心了。”

可是，随後他便和父母商議，甚至想到要不要自己開車去接。距離，從河北到吉林。

來到隔離點，他把所有的水果都留給了自己，那天多出來的那碗粥，現在想來也一定是他給的。粥裏有紅棗，補血。

他知道自己嬌氣，受不了隔離的環境，不習慣隔離點的飲食。所以，他故意把情況說的更糟糕些，這樣才更容易接受和适應。

他知道自己平時不好好吃飯，便想盡各種辦法威脅自己，只是怕自己抵抗力下降而生病；他不讓自己通過陌生人的好友申請，只是想讓自己提高安全意識，無論是在家這邊還是在學校那邊。社會很複雜，而自己又太單純；他一個勁兒找話題聊天，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太寂寞。之前那天晚上聽到的聲音，就是一個人被封閉太久，精神崩潰到想從樓上跳下去……

迷迷糊糊間，她才覺得有些話哥哥說的特別溫柔。

“跟哥哥說說，什麽天大的事？”

“沒事，天塌下來，有哥給你頂着。”

有哥哥在，她便無堅不摧。

外面隐隐約約傳來小推車在地面滑過的聲音，喻盈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還不夠清晰。手機随意地躺在一邊，喻盈按了一下，自動關機了。

厚厚的窗簾遮擋了光線，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喻盈也不記得昨晚自己是怎麽睡着的。

小推車的聲音越來越近，随後，喻盈聽到了幾下敲門聲，太不真切。

喻盈下床戴好口罩，将耳朵貼在了門板上。

她好像聽見對面的門開了。

立刻，她腦補出了畫面。

哥哥的情況危急，需要馬上搶救。這會兒說不定樓下已經停好了救護車，醫護人員敲門将哥哥推出去，要把他帶走。哥哥平躺在上面，重重的呼吸着，像拉風箱，又像八音盒。

直到這時，喻盈才感受到了真正意思上的恐懼。

因為沒有人再對她說“天塌下來，我給你頂着”這種話了。

門被猛得拉開，喻盈穿着睡衣，披散着頭發，紅着眼睛站在門口，把喻封和醫護人員都吓了一跳。

喻封的臉微紅，但也不算虛弱，穿着也算幹淨利落，正坐在椅子上，等着做核酸。

喻盈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哥——”

醫護人員被吓了一跳，忙對她說：“小姑娘，快回去，敲你的門的時候才可以開門。”

喻封看着她那狼狽的樣子，在以前，一定會沖過去抱抱她。但現在情況不允許，只能努力地笑着對她說

“回去吧”

“聽話”

他的聲音極低，有很明顯的啞音，卻又多了一份磁性和性感。喻盈抿了抿嘴，乖乖地跑回去關上了門。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做核酸，哥哥也是未經允許就開了門，然後被批評，本着“他不高興我就高興”的原則，那時候自己心裏暗爽。如今，自己也開門一次，卻明白了更多的道理。

輪到自己做核酸了，醫護人員吓唬她道：“沒有人敲門，你是不可以自己開門出來的。如果下次你還這麽做，就給你延長隔離時間。”

喻盈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她問：“姐姐，對面那個是我哥哥，他嚴重嗎？”

醫護人員一愣：“他就是有些感冒。”

“确定嗎？”

醫護人員笑了：“我是醫生。”

“那就好。”喻盈放心了。

“姐姐，我們是不是快走了？”

醫護人員點點頭：“是快了，應該再做一次血清就差不多了。”

這次檢測，一共做了兩次。

但喻盈卻表現的異常平靜。

在她看來，心中的石頭放下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回到房間，喻盈給喻封發信息

【哥，你好些了嗎？】

喻封：【好很多了】

喻盈：【那就好】

喻封：【你今天早上怎麽回事，下次不能這樣了】

喻盈：【就是，好久沒看見你了，想你呗】

喻封：【那你就哭鼻子？】

【小哭包】

喻盈覺得這個話題又快聊不下去了。

喻盈：【哥，我給你放在椅子上的水果，你拿進去了嗎】

喻封：【拿回去，自己吃】

喻盈：【我還有好多呢，吃都吃不完，咱們快走了，我也帶不了這麽多東西啊】

原來放水果的袋子突然自己跑到了地上，還發出輕微的刺啦聲。

喻盈笑了。

下午，醫護人員來采血清。

醫護人員：“小姑娘一會兒閉眼睛，我說睜開再睜開。”

喻盈：“嗯，我知道。是我哥哥說的吧。”

醫護人員找了找她的血管：“你們兄妹倆感情真好，他還說讓我給你講個故事轉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呢。可惜，我肚中墨水不多，不會講故事。”

喻盈笑笑，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就這個故事，挺好的。”

第二天，金色的陽光直接灑到了臉上，喻盈狐疑地坐起身子，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今天天亮的這麽早。

拿到手機，喻盈看到群裏母親發來了消息，提醒自己要上傳體溫了。

喻盈從紙杯裏拿出體溫表，甩了幾下，可突然想到了什麽，差點将體溫表甩到地上去。

家庭群裏，很明顯地寫着“3”

可之前，明明是“4”呀。

喻盈忙點開看，發現哥哥并不在群裏。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上升到心裏。

喻盈忙給江梅芹打電話

“媽，哥哥呢？”

江梅芹一愣：“什麽哥哥？”

喻盈都快急哭了：“媽你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我哥怎麽不在群裏了，他什麽時候退出群的呀？”

江梅芹頓了頓，沒反應過來：“你這孩子怎麽回事，被關了幾天都開始說胡話了。你是獨生女，哪兒來的哥哥呀？”

什麽？獨生女？

這怎麽可能？！

“咱們家只有一個孩子，有你哥哪兒還有你啊。”

喻盈腦子嗡嗡亂響，她接受不了，這一定不是真的。

“媽，你別鬧了，我有哥哥呀，我哥叫喻封……”

江梅芹也慌了：“盈盈，你別吓我呀，你哪兒來的什麽哥哥。封封是咱們家的狗，你怎麽回事兒？”

喻盈癱坐在地上。

“媽，這次回來就是哥哥去車站接的我，還帶着小白。”

江梅芹嘆了一口氣：“你在瞎說什麽，明明是我跟你爸爸帶着封封去接的你……”

喻盈聽不下去了。

挂了電話，喻盈開始翻微信、□□的聊天記錄，可奇怪的是，那些記錄都突然消失了。

通訊錄裏也沒有了哥哥的聯系方式。

喻盈含着淚，将頭腦中記着的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接通。

喻盈委屈地大哭：“哥，他在哪兒啊，他們都不相信我有哥哥，怎麽可能，哥你說話呀。”

頓了幾秒，那頭傳來陌生的女音：“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打錯了——”

喻盈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會憑空消失。

“曉芙姐——”

“盈盈，你怎麽哭了？”

喻盈吸了吸鼻子：“曉芙姐，你現在有男朋友，是不是？”

“是呀。”

喻盈覺得有希望。

“你男朋友是我哥對不對，是喻封。”喻盈期待地問。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盈盈，你有哥哥嗎？”

喻盈再也受不了了，她拔腿跑出去，朝對面的門狠狠地砸了幾下。

她的哥哥就住在這裏。

她怎麽會沒有哥哥。

門開了，喻盈怔住。

是一個四十歲的男人，驚訝地看着她。

“什麽事？”男人不耐煩地說。

這一刻，對于喻盈來說，就是她的末日。

封閉的生活沒有讓自己崩潰，可現在，她明顯感覺心中那根一直繃着的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