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堕落x宿命

025-堕落x宿命

傳送魔法陣的熾光徹底淹沒瑞恩的身體。

周圍扭曲的空間也将過往的歲月如走馬燈般，歷歷閃過他眼前。

他生來天資聰穎，自小就被當做皇位繼承人培養，錦衣玉食、香車寶馬。

仆從環伺、前呼後擁的生活，讓他根本不可能會有任何機會學着照顧他人。

直到8歲那年，王庭內出現異生的魔物，讓平時即使骁勇善戰的皇家騎士團束手無策，就連光明神殿的大祭司，都無法徹底淨化魔物殘留的污穢，在整個王庭坐以待斃的時候，裝束怪異的無面人，從天而降。

無面人無名無姓，臉上帶着一個極其簡陋的木面具，只露出一雙藍寶石般清透的眼睛，睿智、平靜而強大。

棘手的魔物在頃刻間被解決，當無面人提出希望帶着年幼的王子四處游歷的時候，出于對強者的崇拜，小瑞恩幾乎連想都未想，就答應了對方的提議。

傳送法陣最終将畫面定格于14歲那年的夏夜，這也是他跟無面人分別的前夜。

6年的時間，天賦過人的小瑞恩在無面人的引導下，完成了一場又一場的幻境試煉，也模拟了一次又一次的對決。

同樣，他還學着烹饪了一頓又一頓的蘑菇——如果此時将他丢進宮廷內的廚房烹饪大賽裏，他有絕對的信心，只稍簡單揮動湯匙，他的蘑菇湯就可以輕松奪冠。

他甚至還學會了用最簡單的針線材料，縫制出最華美的衣衫，就連王庭裏最頂尖的繡娘，見到他的手工活，都要忍不住誇一句“完美”。

小小年紀的瑞恩，在跟随無面人游歷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只是在黑暗森林裏獵魔，還需要配備這種“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技能。

然而最終，他還是乖乖地将這種無傷大雅的疑惑咽回到了肚子裏。

畢竟，老師這麽做，一定有老師的道理。

天際繁星密布，黑暗森林的迷霧峽谷旁，“哔啵”燃燒的火堆之上，架着一個簡易的鐵鍋，裏面正“咕嘟咕嘟”煮着香濃四溢的奶油蘑菇湯。

Advertisement

跟老師分別的前夜，他在有限的條件下，還專門為無面人做了踐行的禮物——一種被刷了蜂蜜後，用太陽曬幹脫水，相當易于攜帶的蘑菇片。

這是某次在獵魔之後，無面人手把手教他制作的零食。

也正是這種小零食，阿芙麗拉每天出門玩耍前，都最喜歡塞滿滿一口袋。

草莓味的蘑菇片、鳳梨味的蘑菇片、芒果味的蘑菇片，她甚至還嬌氣地要求，每一頓零食都不可以重樣。

口感不可以太甜，但一定要脆。

瑞恩是在龍島的某個雨夜裏，才開始隐隐想明白，或許一個成年男人不會喜歡這種淡口微甜的脆脆零食片，這其中，顯然也包括無面人。

除了蘑菇烹饪和日常生存的能工巧技之外，無面人最喜歡帶他經歷各種幻境，教他如何在幻境中找回自我意識，同時，在幻境的法咒裏，要求他學着利用自己的天賦去幹擾幻境。

“當然，如果你有幸能夠成為神官長，光明神殿特有的神力将幫助你在幻境中立于不敗之地。”

“要是還能學會神殿裏那些能聽到心聲的禁術，這簡直就完美了。”

小瑞恩想到《光明手谕》的卷首語，神殿的要旨之一就是屠龍。

然而龍，真的在這個西摩大陸中存在過嗎？

不知怎地，像是福至心靈，瑞恩的腦海裏居然莫名浮現出了一條極其美麗又威風凜凜的黑色巨龍。

這是他每每翻閱與龍相關的書籍時，腦中都會閃現的影像。

他忽然想，這樣的龐然大物，是否真的僅僅只存在于口口相傳的神話裏？

勇者挑戰惡龍，并最終成功從龍的手中救回被劫掠的妙齡少女，然後，他帶着少女，接受全城百姓的夾道歡迎。

當14歲的小王子，問出自己的好奇，換來的，卻是老師長時間的沉默。

燃燒的火光映照着那個簡易到毫無裝飾的木質面具，他看到自己向來漫不經心、如同一個游俠般恣意的老師眼中，忽然露出一種極其哀傷的緬懷，然後，他聽到他低低地應了一個“嗯”字。

“那龍，真的像書裏寫的那樣，窮兇極惡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忽然感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魔力，不可捉摸的無形蔽障之下，他似乎并不能将當下的疑惑傳達給自己的老師。

然而考慮到這片黑暗森林時不時總有黑魔法的禁制，瑞恩也沒有細想，他只是信誓旦旦同對方保證：“如果有機會見到龍，我一定要用老師教我的劍術，為民除害！”

即使隔着面具，但瑞恩依舊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老師擡了一下眉毛，藍眼睛裏露出了一種“你小子很有志氣”的調侃眼神。

“我教你的劍術，是為了有天能幫助你打敗某些不要臉的騎士，我可沒說過，我要你屠龍。”

“那我——”

小王子的困惑被無面人的嗤笑聲打斷，露在面具外的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已經褪去稚氣的少年。

“指不定，你在屠龍上能夠做到無師自通呢？”

揶揄的笑意聽得瑞恩不明所以。

“更何況，龍遠比剛才的海妖更擅長魅惑，依我看，你這種老實刻板的性格，上鈎是遲早的事。”

瑞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隐約聽見那副終年不肯摘下的面具下有遺憾的絮語——

“畢竟，連我都未能幸免。”

但是，已經立志做第一神官長的瑞恩，絕不接受老師就這樣草率地給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谶言。

14歲的小王子挺起他的胸膛，擲地有聲試圖糾正對方的判斷：“不會，我發誓，我絕不會輕易被任何龍迷惑心志！”

然而事實的真相，往往會違背最初的心跡。

阿芙麗拉誘惑他的技巧拙劣且直白，他不僅因此上鈎，他甚至為了達成永遠将她留在身邊的目的，而主動誘惑了她。

可是為什麽，他明明已經成功引誘了阿芙麗拉，到頭來，居然還能被這樣無情抛棄？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無法承受失去阿芙麗拉的後果。

烹饪蘑菇、精美絕倫的繡技、與不要臉的騎士對戰的劍術、篡改幻境的能力，以及那些總是突如其來盤旋在他腦海的黑龍影像——

或許他的出生，就是為了等待與阿芙麗拉的相遇。

在逐漸減弱的傳送陣熾光裏，瑞恩下意識伸手捂住因為刻骨的思念而疼痛到快要停止跳動的心髒。

耳邊紛至沓來的聲音，是無窮無盡的、原本對他來說晦澀難懂的龍語。

他忽然想起兩人初見的那一天，在紅頂大祭司締約婚約的吟誦聲裏明明就那樣唱過——

如果龍願意在貢多拉船上帶走他，那就意味着，龍許諾，她願意跟自己的新娘，一生一世。

-

送走瑞恩的第三天，龍島依舊風和日麗，但如果仔細感受空氣，就能在淡淡的海風中，聞到那股逐漸開始變濃郁的橘子香。

青青澀澀的橘子甘香，卻讓龍島所有活躍無害的動植物都開始陷入一種困倦的、恹恹的無力狀态。

就連平時喜歡跑來跑去到處找蟲子吃的渡渡鳥，都像一片蔫掉的葉子，四腳朝天，躺在陰涼處一動不動。

第二次的發熱期近在眼前，阿芙麗拉不确定自己在沒有搞定新公主的情況下，能否順利渡過熱毒，但如果她沒辦法挨過第二次龍晶的核爆，那麽，她的身體會成為滋養龍島的肥料，這個安靜祥和的島嶼會陷入新一輪的沉睡，直到有下一條勇敢的、聰明的龍破殼而出。

阿芙麗拉自诩自己是一條刻苦學習、準備充分的龍，但即使如此，卻依舊在瑞恩的面前摔了好大一個跟頭。

然而成熟的龍能夠接受自己的失敗，可惜的只是未來大概率不會再有公主在圖書館中為自己著書立傳。

無法獲得公主的愛意。

她會成為一條籍籍無名的龍，在龍島的時間長河中，留不下任何的波紋。

就連她的日記本，也無緣進入圖書館中。

不過，也還是算了吧，還是不要有龍看到她失敗的筆記本了，否則真的是誤龍子弟。

阿芙麗拉貪婪地嗅着熟悉的海風，有些惆悵地想，星草菇的暈眩尾調，可以讓渡渡鳥昏迷至少三天，那麽瑞恩呢？

他已經醒了嗎？

醒來之後，會不會因為踏上回家的旅程，而感到高興

肯定會吧。

至少離開龍島對他這樣的神官長而言，理應是一種解脫。

更何況，他的家人也希望跟他團聚。

阿芙麗拉只要一想到德裏斯特描述的那種戰船侵擾龍島的畫面，就一個頭兩個大。

作為龍主，龍島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子民，經年忍受黑魔法詛咒的人民，于無間地獄中永劫不複。

龍可以死，但她的子民沒有錯。

龍願意獨自為她的愚蠢付出任何代價，但歸根結底，她的子民沒有錯的。

然而同樣，擁有無法背棄的信仰的神官長，也沒有錯。

所以即使無法安然渡過自己的發熱期，阿芙麗拉也不打算用最後的底牌去詛咒瑞恩。

勇敢的阿芙麗拉不喜歡自怨自艾地內耗，既然瑞恩礙于身份和立場的原因不可能愛上任何人，那麽她就要做一條放得下放得下的龍。

她需要盡快為龍島尋找新的出路。

“所以——”

阿芙麗拉捏着兩根細細的小木簽子，将期待的目光轉向身邊正在專注熬煮麥芽糖漿的騎士長身上。

“這個糖，用這兩根小棍子絞啊絞，就可以吃了，對嗎？”

一瞬不瞬地盯着熱鍋裏“咕嘟咕嘟”冒着深棕色泡泡的液體，從未吃過麥芽糖的小龍，眼饞得要命。

“當然，等冷卻到一定溫度，不然會燙到你。”

德裏斯特自信地點了點頭，陽光落在他因為熬糖漿而熱到微微出汗的額頭上，阿芙麗拉心想，這樣看，這個新公主也長得蠻誘人的诶。

作為銀獅騎士團的團長，窮苦出身的德裏斯特當然也是一個生活小能手。

洗衣做飯、砍柴采菇，信手拈來，就連給小龍寶搭露天吊床和秋千，也都綽綽有餘。

這些新鮮的玩意兒讓沒見過世面的阿芙麗拉愛不釋手。

然而想到瑞恩最初送給她的衣服、花環、特地挑掉了刺的魚肉，以及百吃不厭的奶油蘑菇湯，雀躍的心情就免不了下降了一個度。

三天的時間，德裏斯特已經熟悉了廚房的布置，照顧小龍時，也會耐心地詢問她的口味喜好。

然而偶爾，兩人也會不同頻道地聊天。

“……菇片？”

“這又是什麽東西？”

阿芙麗拉很難跟德裏斯特形容她最愛的零食的做法。

但作為一個善解人意的陪伴對象，德裏斯特顯然也不會很沒眼力地當着她的面，不斷去提某位前任，所以，他只是溫柔地笑笑，表示自己可以嘗試給阿芙麗拉制作新的零食。

然而等待麥芽糖冷卻的功夫，已經決定往前看的小龍還是免不了小小地嘆息。

在這間都是瑞恩使用痕跡的廚房裏，重新愛上下一個公主需要時間，療傷也需要時間，然而距離她的發熱期，還剩倒數最後一點點時間。

阿芙麗拉在心中痛罵黑女巫的同時，又無可避免地想到那個浪費了她好多時間的壞公主。

德裏斯特細心為她絞好麥芽糖的時候，阿芙麗拉最後還是沒忍住，惆悵出了一句：“如果瑞恩在的話，他應該會教育我，不可以吃這麽多甜食，小心蛀牙。”

“你知道就好。”

當某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來的時候，阿芙麗拉差點沒被一口含進嘴裏的麥芽糖給噎到。

懷疑自己幻聽的小龍，緊張到連瞳孔都豎了起來，直到她在溫柔的海風中，聞到了那股淡淡的玉蘭花香——

嗯，帶着冷意。

阿芙麗拉緊張地咽了好幾口口水，壓根不敢回頭，所以她只能用敏銳的鼻子再次确認了花香中的冷意。

……這好像是一種又要拿武器狠狠屠龍的冷意？？？

然而她還來不及細想，那個冷到幾乎要結冰的聲音，就硬邦邦地給了她下了最後的選擇通牒。

“阿芙麗拉，如果你現在就把那口糖吐掉的話，我就原諒你對我始亂終棄。”

阿芙麗拉：“……”

我被吓到吞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