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崔曉芸吓了一跳,可還是不準備放棄,“娘,她真的很好,寫字跟妝妝兒一模一樣的,還有娘,女兒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事?”慕氏臉色還是很不好看,冰冷冰冷的。

崔曉妝鼓起勇氣低聲道:“小舅舅對蘇姐姐很特別….”

慕氏眼眸一瞬間鋒利如刀,崔曉妝頓覺寒光撲面,吓得直發抖,

“說下去…”

崔曉妝想起了自己心裏那個謀算,還是鼓起勇氣支支吾吾将她猶疑之事告訴了慕氏。

慕氏聽到最後面色鐵青,卻又蒼白如紙。

“娘,蘇姐姐雖然像妝妝兒,可是她溫和大方,世家出身,雖然是跟齊将軍和離了,但是京城都傳言他們并無夫妻之實….您知道的,小舅舅很少對什麽人上心,這還是女兒第一次見他在乎一個姑娘,母親,蘇姐姐因女兒受傷成這樣,既然他們郎有情妾有意,不如母親想辦法說服外祖母,讓小舅舅娶了蘇姐姐可好?蘇姐姐才貌雙全,品行極佳,可以不顧性命救我和表姐,母親,這樣的女子世間何求?”

是的,那日蘇韻卿撲過來的時候,那樣維護之意,讓崔曉芸震驚了。

她事後問過自己很多回,她不一定做得到,面對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她做不到,哪怕是至親姐妹,她也不一定會這麽做。

僅憑這一點,之前對于蘇韻卿接近小舅舅的嫌隙也釋然了。

她至少是勇敢的,敢于求愛,而且某種程度上來說,成功了,因為小舅舅對她比別人不同。

所以,她想成全蘇韻卿,而小舅舅呢,這樣風華絕代的人物,他品行高潔,不會在意蘇韻卿那些傷,相信他反而更加敬重她。

慕承筠就是給人這樣的信任。

可是崔曉芸沒料到自己母親臉色瞬間風雲變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做夢!”

“…….”崔曉芸急了,以為她說的是蘇韻卿,“娘,蘇姐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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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別說了,讓崔家視她如己出可以,但是她嫁誰也不能嫁你小舅舅,你明日還要去慕家的吧,你給你小舅舅帶信,讓他來見我!”

說完這話,慕氏示意丫頭攙扶她進了裏頭。

留下崔曉芸目瞪口呆。

後悔了,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她不該說的。

母親對于妝妝兒有關的事還是無法釋懷啊,怎麽辦?這樣會不會害了蘇姐姐,娘親将小舅舅叫來,會不會逼着小舅舅放棄蘇韻卿?

她的眼淚止不住,搖搖欲墜,午膳晚膳都吃不下,好歹是累了幾日,倒是睡穩了。

次日她醒來後,便收拾東西,給長輩請了安去了慕家。

她先是看望了蘇韻卿,耳後去到慕承筠的院子,找來他的小厮将她母親的話轉達。

慕承筠在朝堂,小厮派人去了中央官署區,把消息遞進去。

慕承筠知道時已是午後。

“我姐姐讓我去崔家見她?”慕承筠坐在案後休息時,聲音輕得不真實。

自妝妝兒去世後,他便沒見過她,她見慕家任何人,就是不見他,今日怎麽突然要見了?

慕承筠心裏很沉重,想起那個無端去世的丫頭,眼睛沉重得都睜不開。

他稍稍用了點膳食,來到了崔家。

管家早等在門外,慕承筠風華絕代,就連普通的管家看着他都移不開眼。

“六爺,夫人等您許久了,請跟在下來!”

慕承筠眉頭微微一動,再而苦笑,

看來今日必不好過啊。

慕承筠自側門入,本以為去後院姐姐的院子,不曉被帶着往一個略熟悉的地方….

他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因為他們來到了崔曉妝和崔曉芸的書房。

這一個院子叫甄玉閣,左邊有個藏書閣,右邊是廂房,前邊是公子們的書房,後面是姑娘家的書房,崔曉芸和崔曉妝的書房并立,再往後是一叢竹林,幽靜怡然。

以前這裏總是崔家最熱鬧的地方之一。

可今日卻格外寂靜,寂靜得像很多年沒人來過似的。

管家退走了,院子內外沒有一個人。

慕承筠挺拔地立在竹林前,往前上臺階過長廊,往左是崔曉芸的書房,往右則是崔曉妝的書房。

竹葉被風吹的飒飒作響,似乎還遺留着小丫頭銀鈴般的笑聲。

他邁着沉重的步子,來到了右邊,進去是熟悉的一座坐屏,妝妝兒畫的畫,他題的字,上頭還有他的私印。

越過屏風,是打理得幹幹淨淨的書案,博古架,幾盆蘭草,精致的弓箭,櫃子披風…等等,還有一方坐塌,而坐塌上坐了一個人。

一個穿着月白色裙衫的婦人,她神色冷清,目光陰厲,沒有看着他,而是看向床頭那盆蘭草。

“姐……”慕承筠緩緩走了過去,輕喚了一聲,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她面前。

以前大姐也是很疼愛他的,把他當孩子一樣寵,可如今….她神情冷漠得如同見到一個陌生人。

慕氏僵硬的眼神微微一動,還是沒有看他,而是稍稍起身,一步一步站在窗臺下,望着外頭樹下的陽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影子。

“你知道妝妝兒怎麽死的嗎?”

她聲音幽冷得如地獄的鬼。

慕承筠就站在她身後三步遠,眼眸微微緊起,染上幾許痛色,“不知。”

“呵呵……”慕氏冷笑,笑聲從小漸大,最後一手撐着一片的小案,一邊捂着肚子冷笑,

慕承筠見狀,心痛不已,伸手去扶她,卻被她驟然厲聲打斷,

“都是因為你!”

五個字如刀一樣擱在他心上,他震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即便自己揣測過,可真正聽到這個答案時,他有些承受不住。

嘴唇早已發白,牙關咬緊,抖了抖,沒說出半個字。

慕氏已經轉身過來,一手捂着胸口,淚如雨下,看着仇人一樣看着她,眼底是怨恨,更多的是傷心和無奈,她一把揪住慕承筠的胸口,狠狠質問,“我告訴你,慕承筠,就是在這間屋子,我告訴她,遠山侯世子韓玉上門求親,那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男子,難得他誠心親自上門,可見他是喜歡她,不在意她的調皮搗蛋…”

“可是她告訴我不嫁,死都不嫁..我問她為什麽,你知道她怎麽回答的嗎?”

慕氏推了推她,語氣低冷得吓人,聲音幽怨,氣息時斷時續。

慕承筠被她推得身子晃了晃,似乎預料到不對。

慕氏盯着他那張絕色的容顏,那樣挺拔隽秀的風姿,

壓抑着哭道:“她說她愛你啊,她愛上了自己親舅舅….她沒辦法嫁給任何人,她心裏只容得下你…..慕承筠,你告訴我,你有多可恨啊,你禍害了一個孩子….”

“當初你為何要把她帶去青山寺,我現在寧願你沒治好她的病,至少她還活着,還能多活一些年,就算死,至少也是病死,而不是被自己親娘親手勒死…..”

慕承筠聽到最後一句話,整個人幾乎是崩潰而震驚,眼眸嗜血通紅。

妝妝兒竟然是被她母親親手勒死的….妝妝兒…

他心痛得不能呼吸。

真相竟然如此血淋淋…..

慕氏抓着他胸口,大聲地哭,似乎要把這兩年多的憂郁全部釋放出去一般。

她哭得撕心裂肺,慕承筠前衫都被她哭濕了。

他只是緊緊抓着她的胳膊,避免她滑下去。

兩個人一個凄厲,一個慘然,好久都只有哭聲在回蕩。

妝妝兒是被勒死的,勒死的….

慕承筠似乎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人勒住,呼吸得很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以前不告訴,今日突然要告訴我…..”

原來他是害死妝妝兒的罪魁禍首。

他整個人幾乎如游魂。

慕氏聞言緩緩停住哭聲,稍稍松開他,擡頭狠戾地盯着他。

“我本不打算告訴你,可是芸兒昨日告訴我,說有個姑娘很像妝妝,而你呢,對人家很感興趣….”她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嫌惡地看着慕承筠,

“慕承筠,你真是羞于為慕家子弟,你心思太龌龊了,妝妝兒愛你,你對妝妝兒是不是也有心思,不然你為何對一個像她的人如此在意,你告訴我,你無不無恥?你說啊,你誘騙自己的外甥女,你怎麽不去死,該被勒死的是你,你知道嗎?”

慕氏哭着吼罵。

慕承筠神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神色幽厲道:“姐姐,你可以怪責我害了妝妝,可你不能侮辱我的名聲,我愛護妝妝兒,是長輩對晚輩的照顧,她貼心調皮又肯聽我□□,我自然對她好些,只是我沒想到我的關照卻讓她….”

他閉着眼深吸一口氣,至今沒辦法相信妝妝兒居然愛上了他,難怪她不肯嫁人,總纏着他,給他做襪子..…現在才意識到以前她一切的行為都有了解釋。

“可是無論如何,我對妝妝兒沒那等龌龊的心思,我再無恥,也不能觊觎自己的外甥女,至于蘇姑娘….”想起那個丫頭,他眼色添了幾分柔憐,

“她是有像妝妝的地方,這确實是吸引我注意的原因,可她跟妝妝又不同,她舉止大方沉穩,完全是個成熟的姑娘家,不是一個孩子,姐姐,我對她是有照拂之意,但也沒有別的想法,還請姐姐不要誤會,無論如何,不能辱了我的名聲….”

慕承筠說完這些,心力交瘁。

他把妝妝當孩子,可沒把蘇韻卿當孩子,她是個大姑娘。

至于別的什麽….他現在沒法确認心意,至少是願意跟她交流的,看到她時,也是開心的。

慕氏聽了這席話,終于鎮靜了不少。

是啊,她只不過是氣而已,自己的弟弟,品性高潔應該不是這等龌龊小人。

可讓她原諒他也是不可能的。

許久過後,她冷靜下來,背身對他,只是疲憊道:“你走吧,今後你我不必再見了…..”

慕承筠訝然苦笑,環視了一周,發現這個書房還真如崔曉芸所說,一切如初,到處都是她和他的痕跡…

慕承筠很羞于待下去,雖然他主觀沒錯,可卻導致了這樣的後果。

本是以為孩子對他的敬仰,卻沒想到這裏頭是深深的愛,不要命的愛。

他如何沉受得起…

他走了,走得悄無聲息,仿佛沒來過。

出了崔家,上了馬車,他幾乎癱在軟榻上,只淡聲對外道:“去一趟青山寺。”

馬車疾馳,半個時辰後,到了城外的青山寺,沿着熟悉的山間石徑到了一片半山坡上,熟悉的桃花園,熟悉的菜畦,熟悉的大槐樹,頭頂盤旋的白鴿猶如當年那對。

現在想想,一切都很諷刺。

山坡一路往上,有閣樓竹屋,是他常住的地方,也是妝妝兒最愛玩耍的地方。

但他沒往那邊去,而是折向左邊的林子,在一片高大的樹木之下,終于來到了一座小小墳茔前。

“娘,我不怕死,你可以勒死我,但是請答應女兒唯一的請求,等女兒死後,你把女兒葬在青山寺桃花園對面那片林子裏可好?”

這些年,他自然常來看她,他怕小丫頭孤單,所以來這邊閑暇時,還會擺上她喜歡的瓜果,往日都能跟她談笑風生,可今日如何都笑不出來。

他半蹲在墓碑前,摸着上頭的刻字,幽幽苦笑道:“傻丫頭…你何至于死…你既然勇于死,為何不勇于告訴我呢….”

一行清淚自眼角滑下,跌落塵埃。

“我本來就不是你的親舅舅…..”

即便對她無男女之情,可也不願她為了自己死。

他的聲音清淺随風而逝,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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