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山風已冷（上）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是以西夏視角展開的，西夏自拓跋部建國以來，一直是一個諸侯王國的身份，在唐代被賜為“李”姓，此時的夏國公是李元昊。 楊誠拔劍劈椅的第二日，就被慕容靈支往賀蘭山打探情況，直到臘月将盡才回山門。黑山見楊誠外出，借口腿部有疾耍賴不肯走。這一月有餘，黑山無所事事，就開始了認真培養郭笑天的大計。

上午是慕容靈處理門中事務的時間，他便每日下午授課、晚間讓郭笑天自行溫習并完成作業。慕容靈頗有良師風範，給郭笑天制定了嚴格的學習計劃，除了詩書禮儀，還有語言學習課程，教授郭笑天學習大夏、契丹、吐蕃和回鹘語。郭笑天本就聰穎，加上生性頑皮開朗，思想也不似一般宋人固步自封，很對慕容靈脾性，慕容靈歡喜之餘自是傾囊相授。二人相處下來，倒是一派師慈徒孝的模樣。

郭笑天每日上午便跟随黑山習武，相比于慕容靈的治學嚴謹，黑山的授業簡直目不卒睹。黑山本無耐心，授業上一向是含糊不清、放牛吃草，楊誠因是武學奇才，加上心思純專，又得黑水時時在旁點撥，方有今日之成就，其實以楊誠悟性黑山如能好好教授武功，楊誠武功早就應在黑山黑水之上。

郭笑天武學資質只屬中上，身體瘦弱又頑皮跳脫，一個多月下來，除了紮馬步只學會了收式和起式，至于內功、輕功更是一無所知。黑山借口傳授武功，每日與郭笑天鬥嘴玩耍，對比這些年楊誠的冷漠疏離，只覺惬意無比，于是更是興致勃勃，每日清晨就扯着郭笑天練功，到午膳時分才肯放過。

年關将至，門中準備春節忙得團團轉，黑山向來不問閑事，繼續纏着郭笑天“練功”。楊誠将賀蘭山遙裏部活動情況細細察看了一番，又繪制了清繳路線，便騎着無影返回黑山門。

這日剛進門，便見衆人來來往往、熱鬧非凡，衆人與楊誠敘了禮。楊誠在外打探消息，一直小心隐藏，只覺得連日來肮髒不已，于是打算沐浴清洗。楊誠一向不喜人伺候，在廚下打了熱水，一手抱着浴桶一手提着包袱，打算直接去房中沐浴。

才至中庭，就見郭笑天背對着自己，披着一件紅色簾紗，頭上戴着紅紙剪成的頭飾，趴在人工湖旁假山的一塊山石上，對山下喊道：“竈王官人，為妻前幾日少受了人間煙火，現在走不動，官人快來接我上天！”只見黑山站在山下，腰上系着郭笑天身上披的那種紅色簾紗，頭上也戴着紅紙剪成的頭飾，看來二人是取了前幾日祭竈王的物件，在這裏扮竈王夫婦玩耍。

黑山見楊誠回來，暗道不好，連忙扯了腰帶、頭飾準備去前院避避風頭，郭笑天見黑山驚慌失措，便順着黑山的目光扭頭去看。他本不會武功，剛才趴在山石上是黑山放了他上去的，現下扭頭側身，又有簾紗礙事，剛看到楊誠還未待出聲，便一個不穩直直栽了下去，只聽噗通一聲掉進了湖中。

這人工湖本是此處一天然小潭改建而成，水很深，郭笑天雖識水性，但是時值臘月天寒水冷，冬日身上棉襖皮裘又吸水，更何況還有一件簾紗從頭披到腳，在湖裏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就往下沉去。楊誠急忙放下浴桶和包袱，不待脫鞋襪，提氣跳到湖中，将漸沉水底的郭笑天撈了上來。見郭笑天渾身濕透、幾近昏厥，連忙一手抱着郭笑天，一手提了浴桶，飛身回了木槿居。

進了房中急忙将郭笑天衣物扯下脫了幹淨，将他放置在浴桶熱水中，楊誠知郭笑天不會武功，不敢随便度真氣給他，也顧不得許多，一邊護住他心脈，一邊将手伸入浴桶，在他身上上下搓揉。過了許久，待将他渾身搓得透紅，郭笑天哇的一口吐了冷痰，才慢慢緩了過來。郭笑天靠着桶壁，輕輕喊道：“哥哥。”

楊誠扶起郭笑天，在房內取出浴巾，将他身上擦了幹淨，用布包好了半幹的頭發，又取出自己一件長衫，将他包的嚴嚴實實，放到自己床上蓋了棉被，才開口道：“你先躺着，我去去就來。”郭笑天低低應了。

楊誠去廚房取了一壺熱水，回來給郭笑天簌了口，見他閉目睡了，方才發現自己又濕又髒。待重新提了熱水梳洗更衣後，已過了午膳時間。楊誠将浴桶放回回房後，見郭笑天睡得沉，正待出門便聽得敲門聲，打開房門就見慕容靈提着一個盒子站在門外，黑山探頭探腦跟在他身後。

慕容靈徑直走到床前，将盒子放在床頭小櫃上，對楊誠道：“扶他起來。”

楊誠搖醒郭笑天，扶他坐了起來，慕容靈打開盒子，在盒中取出一套銀針，遞給楊誠道：“你按我吩咐，運氣給他紮針。”楊誠接了針，按照慕容靈指示一針針紮下，待第二遍行針後，只見郭笑天臉色已經漸有紅暈，身上也熱了起來。楊誠便按慕容靈要求收了針。

慕容靈又從盒中取出一小罐，這小罐乃是慕容靈發明的保溫杯，罐內可置炭火，一個時辰不滅。慕容靈将罐中姜湯取出，看着郭笑天喝下，便對楊誠道：“折騰了許久，少門主還未用膳，請往中廳用膳，這裏我會安排仆役照應。”

楊誠起身看着讪讪狀的黑山，道：“師傅可否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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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靈道：“少門主用膳後請移步議事廳，我們商談一下遙裏部的事情。”

楊誠出門，經過黑山身旁時，黑山小聲道：“自重倒也可以。”楊誠頓了一下腳步，只聽黑山又道：“待到羽化登仙那日。”

慕容靈瞪了黑山一眼，楊誠頭也不回的往中廳去了。

之後三人商議來年三月清繳賀蘭山，又議定了路線，慕容靈便聯系李澤讓不提。

郭笑天歇息了一日後，并無大礙，第二日便生龍活虎了。幾日後便是春節，大夏地處西北，正月、二月裏牧草枯黃，天氣寒冷，夏人一般閉門不出。楊誠既已回了門中，這每日上午練功的任務自是由楊誠擔當。

楊誠見黑山和慕容靈不肯說明為何收留郭笑天，料想許是與橫河道長另有密約，師傅既然不收他為徒，看來他與本門牽扯不會多深、日後定會返回九華派修習，見郭笑天武學天賦不高，便對他學武一事要求不甚嚴格。見他身子靈動，于是揚長避短，對內功和拳腳功夫教得甚淺，只用心督促郭笑天練習輕功。

楊誠所授輕功，名曰“飄雪”，是在峨嵋派輕功“燕子飛”基礎上發展變化而來。這燕子飛十分了得，內功、輕功雙修後，體內充滿浮勁，提氣而躍便可直空、透空而下則如鳥之翼，故名燕子飛。

而這飄雪之功，則結合當年俠女李琇瑩忍術“櫻花落”的身法，在修行時更強調身體的移動和身姿變化，功成之後，身形在空中飄逸變幻宛如雪花在空中飄落，故名飄雪。

輕功修行甚是辛苦，先走木樁再走梅花樁，其後要在兩腿及腰身上負重練習梅花樁，再手執鐵鏟、從梅花樁上上縱下躍時須鏟土，最後鐵鏟換成鐵鍁、鏟土變成挖坑，勤學苦練數年，方能練成。

楊誠本料郭笑天堅持不久，誰知郭笑天倒也争氣，不多久就将梅花樁走得熟透，開始練習負重了。

楊誠自那日郭笑天落水後，生怕黑山又出花樣，便盯着郭笑天，日日相處下來，對郭笑天的親近之态倒不似以往那麽排斥了。有楊誠盯着，加上郭笑天功課甚緊，并未見黑山與之玩耍，楊誠便暗自安下心來。

楊誠在門中時，每日亥時都要到練功房練功，他見郭笑天每日亥時之前便已吹燈歇息，未疑有它，卻不知每日他去練功時，黑山便從窗戶鑽進郭笑天房中，二人雖不能過分嬉鬧玩耍，但耍耍貧嘴倒也有趣。

黑山幾月來從未忘記尋訪郭笑天的初衷，這些天來日日在郭笑天跟前念叨，說郭笑天長大後是要當門主夫人的，他舅舅橫河道長既然送了他過來，自然也是知曉并同意此事的。郭笑天之母難産早亡，其父雖不是江湖中人，但在徽州可算名門，兩年前患病去世後，郭笑天便被橫河道長收留，自小便見識頗廣，現時程朱理學并未出現，民風沿襲唐末并不保守，徽州名門中也有些人養娈童的，使得他對男子交歡之事不甚在意。郭笑天對楊誠本就頗有好感，覺得這門主夫人不似娈童卑賤、甚是威風，加之年幼對男女之事也不甚明白，倒也不排斥黑山的胡言亂語，只是這些事情都一一瞞着楊誠。

轉眼便是三月，黑山不好繼續賴在門中，收拾東西去尋訪《雪景寒林圖》去了。

賀朗跟随楊誠去賀蘭山，卻偏偏要帶上郭笑天，楊誠本來不肯答應，誰知郭笑天被黑山荼毒數月，胡攪蠻纏功夫漸長，揚言要在木槿居院子裏的大樹上上吊，楊誠被他吵得煩躁，想想帶他過去見見世面也好，便應了。三人騎了兩匹馬，辭了慕容靈便出發了。

這賀蘭山脈位于陰山山脈南部，南北走向，北部尾翼處與祁連山脈遙遙相接，向東俯瞰黃河和鄂爾多斯高原。賀蘭山脈長400多裏，主峰稱賀蘭山，高近1100丈。賀蘭山在拓跋部統一北魏之前，一直由鮮卑賀蘭部落占據，故曰賀蘭山。

賀蘭山山體西側地勢和緩，但是距離大夏幾處大城池過近，于是遙裏部便躲在賀蘭山東北側地區，賀蘭山脈山體東側巍峨壯觀，峰巒重疊，崖谷險峻，而楊誠探得這遙裏族長行事謹慎，在賀蘭山脈北部石嘴山一帶修建了墩臺、隘口，将山寨建在了石嘴山深處一個叫打硙口的地方，此處地勢極險、易守難攻。

按照計劃，三人繞道行到賀蘭山北側，在石嘴山不遠的廉縣落腳，這廉縣屬定州界，是賀蘭山北側南進內地的必經之路。三人在廉縣一家客棧宿下，比與門衆約定的時間還早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