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偏差

偏差

何由挽沒有打擾他的爸媽，徑直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錯了，完全錯了。

他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爸媽，不能明白他們的思想。

黎蔚和何青洲給予他們的所有尊重與關愛，都是建立在他們是個正常人的基礎上。

而他……

何由挽腦子一片混亂。

他是個正常人嗎？

應該是吧……

那何青洲說的教育出現偏差，又是什麽意思？

他和劉我，好像就是這個偏差。

但是他們有什麽錯呢？

何由挽背靠着門身子不住地下滑，最後蹲在門邊，雙手插進發絲間，為今天發生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和莫名煩躁。

最後他一拳砸向地面。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劉我幾乎立刻就注意到了何由挽手上的傷痕。

他霎時皺起眉，走過去想牽起他的手，卻被何由挽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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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區再說。”何由挽朝他使了個眼色就匆匆往大門趕。

劉我還是蹙着眉，像是猜到什麽擡頭向樓上看了眼，瞧見黎蔚正站在陽臺曬衣服。

黎蔚也看見了他，微笑着朝他揮了揮手。

江餘的初夏，天氣總是變化莫測，昨天的狂風暴雨恍惚是夢，今天的天氣異常晴朗，陽光正從東邊升起，一切都看上去和煦溫暖。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

一出小區劉我就将何由挽攔在路上，不由分說地握住他的手腕舉起來。

何由挽昨晚的那一拳使手上磨破了皮，每個關節上都有擦傷，但所幸他沒有用盡全力，經過一個晚上的愈合，那些傷口已經開始結痂。

劉我的眸色暗了暗，死死盯着何由挽的手，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他輕輕在何由挽的手上落下一吻，然後擡手揉了揉何由挽的頭發，轉身朝學校走去。

兩人心照不宣，劉我沒主動問，何由挽也不說昨晚發生的事。

今天是三模考後的第一天，老師們每節課都在講試卷，何由挽對完所有科目的答案後，心情稍稍恢複了些。

下午放學後，班上的學生們一哄而散。

教室裏一片安靜，暖黃的夕陽透過窗外的老樟樹枝葉斜照進班級，跌在何由挽的身上，他被陽光刺得眯起眼睛，還不忘不時往劉我的桌面瞥一眼，他的同桌正在幫他改英語作文。

在看見那個24分的時候，何由挽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他的作文只扣了一分，這意味着，這次他的成績能上140。

何由挽揚起嘴角，對上劉我的視線，挑了挑眉。

現在已經入夏了，兩人的衣服都換成了四中的白藍色夏季校服，何由挽的皮膚很白，又背對着餘晖，這麽一笑，反而顯出些痞氣來，倒有一幅當年校霸的風雲形象。

劉我嘴角也一勾，迎着光看起來無比柔和，誇道：“真厲害。”

說着他又牽過何由挽那只受傷的手，那裏已經被他上了藥，此刻全部結了痂。他低下頭親了親，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手機開始瘋狂震動起來。

幾乎同一時間，何由挽的手機也開始震起來。

何由挽看向手機屏幕上不斷閃爍的聯系人，內心油然生出一種不安與焦躁。

他看見劉我拿着手機站起身走到門邊，想了想，最終還是摁下了接聽。

黎蔚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帶着明顯的喘息：“何由挽！帶劉我來人民醫院！快點！”

何由挽登時一愣，手機裏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不絕于耳，簡直要刺破耳膜。他猛地站起來，再一眼劉我已經從門前消失了，他的眸子驟然一縮，撒腿追了上去。

劉我已經在樓下了。

“劉我！”何由挽急忙喊了一嗓子。

劉我頓時停了下腳步，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何由挽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你先打車！”他邊喊邊往樓下跑，最後在校門口追上了劉我。

兩人一起上了出租車。

一路上他們誰都沒開口，也沒人再聯系他們。

車子還沒停穩，劉我就推開車門跳下車，何由挽緊跟着他。

他從小到大的治療都在人民醫院，跟在劉我的背後，這條筆直的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搶救室……

他也曾經進去過，只不過這次躺在裏面被剖膛破腹的人是許岚。

沒有血跡，沒有喊叫，沒有任何殘忍的畫面，只是許岚躺在病床中間罷了。

她的面色蒼白，雙眼緊閉，胸脯幾乎沒有起伏，平淡的就像是睡着了，可下一秒周邊就被圍了一圈醫生，然後接上了電流，身體一下下被彈起又落下。

何由挽對除顫儀的親身體會讓他完全看不下去，特別是知道病床上的人是許岚，他根本接受不了。

他猛地皺起眉頭，下一秒他的視線就被人遮擋，觸感熟悉。

“別看了。”劉我聲音都啞了，帶着他遠離玻璃窗口。

黎蔚和何青洲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黎蔚雙手不斷地相握揉搓，何青洲俯着身雙手握拳抵在額頭。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廊道上的四個人都在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搶救室的門終于被打開，劉我立刻走上前，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問什麽。

劉爺爺臉色嚴肅，稍稍點了點頭，重重拍了拍劉我的肩膀。

他們仿佛在醫院演了一部啞劇。

沒過多久許岚被推了出來，戴着氧氣罩，被送進了ICU。

幾人全部守在病房門外，誰都沒走。

最後還是黎蔚強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顫着聲說：“我回家給你們帶飯來，你們還是要好好吃飯。”

劉我背靠在病房門旁的白牆上，低垂着的頭輕輕點了點。

看着黎蔚離開，何青洲看向劉我，等了幾分鐘，才無力地低聲開口：“小我，你能聯系上你爸爸嗎？”

劉我擡起頭對上他近乎懇求的目光，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眼漆黑的屏幕，很快垂下眼睑搖了搖頭。

何青洲重重嘆了口氣，用力撓了撓自己的頭發。他不知疲倦地發着消息，每過幾分鐘就給劉桓陽打個電話，可所有消息石沉大海。

不知道這是他今天發出的多少條消息了，何青洲終于收到了回複，他顫着手點開聊天框，随後瞪大眼睛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

何由挽就站在他的對面，眼睛盯着病房，突然視線裏消失了一個人影，他猛地扭頭，看見何青洲直愣愣地摔倒在地。

“爸！”

何由挽驚叫一聲，跪在何青洲身邊，劉我第一時間叫來了醫生。

他沒敢碰何青洲，眼見着醫護人員将他爸爸運上病床，然後搶救室的大門再次開啓又閉合。

何由挽愣了好一會兒，看見何青洲落在走廊上的手機，才想起來給黎蔚打電話。

沒多久他就看見黎蔚朝他們跑來，她像是徹底脫了力，踉跄着差點摔倒，劉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黎蔚眼眶通紅，急急喘息，她看了眼玻璃窗就收回視線，對着何由挽艱難地蹦出了幾個字：“發生什麽了？你爸爸怎麽會……”

何由挽搖了搖頭，擡手輕拍着她的背想安撫她的情緒，又從褲兜裏拿出了一個手機遞給她，悶聲說：“我爸的手機，昏迷前他在看，但我不知道密碼。”

黎蔚聽到這一愣，接過手機，然後她往後退了退，坐在一旁的座椅上，輸入密碼打開。

屏幕上是一個聊天框，對方發了很多條消息。

何由挽沒看清他們聊了什麽，只看見黎蔚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在他要湊上去看的一瞬間，黎蔚将手機熄屏。

她瞪大眼睛盯着何由挽，眼裏情緒複雜。

何由挽微微蹙起眉，正要走近，黎蔚竟然舉起手機向他砸過去。

“別過來！”黎蔚将手機一扔，眸子裏滿是血絲，喝止道。

何由挽邁出的腳一頓，手機砸在他的腹部，重重一聲悶響，随後“咚”地掉在地上。

因為腹部的沖擊何由挽踉跄了下，被身後的劉我扶住才保持好平衡。

黎蔚死死盯着劉我放在何由挽肩上的手，身子坐得筆直，全身卻在不停顫抖，她的胸口劇烈起伏。

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何青洲出來了。

黎蔚立刻起身，跟着病床來到病房前，在房門關上的一霎，她像是下定決心，沉聲道：“何由挽，你過來。”

何由挽原本跟劉我并排站在門外，此刻被點名愣了下，他手指蜷縮起來，無助地看向劉我。

“會沒事的。”劉我擡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慰道，扯着的嘴角卻看上去慘談無比。

何由挽垂下頭，他深吸一口氣，跟着黎蔚走到樓梯間。

在他進來後，黎蔚立刻用力關上門，在大門發出“砰”的一聲重響後，她顫抖着問：“你……”

剛問出一個字她就不再繼續，她根本問不出口。

黎蔚像是恥辱般一字一句分的極開：“你是……”

何由挽抿着唇沉默。

最後她猛吸一口氣，終于問了出來：“你和劉我……你和他在談戀愛？”

何由挽依舊垂着頭。

黎蔚見他這副模樣眼淚徹底決堤，她哭着質問：“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你和他明明這麽乖！你們……你們是在和我開玩笑嗎？你是不是聽見那晚小夕說的話想來氣我啊？怎麽會……你說話啊！你說啊！說這不是真的……”

她狠命推搡着何由挽，不斷地懇求，不住地哭訴。

何由挽任她一掌一掌拍在自己的身上，最後黎蔚虛脫地幾乎要跪在地上，他輕輕扶起，聽見他媽媽喊着：“你說啊……告訴我……”

他垂下眼睑，低聲喊她：“媽，是真的，你不是看見照片了嗎？”

黎蔚在一瞬間停下哭喊，她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何由挽，随後她低下頭，淚水在她臉上挂不住，滑出一道道淚痕，她像是冷靜下來，問：“你們……是什麽時候的事？”

何由挽低聲回：“12月30號。”

黎蔚搖着頭，哆嗦着：“你被騙了……你被騙了！何由挽！他不是喜歡你！”

何由挽登時皺起眉，卻堅定道：“我們兩情相悅。”

黎蔚聽到這看向他，淚水止不住地流，近乎撕心裂肺：“兩情相悅？兩個男生談什麽兩情相悅？！你知道他帶着什麽目的接近你嗎？！”

何由挽迎上她的目光，開口：“他清清白白。”

黎蔚近乎崩潰，她聽到這哼笑一聲，喊道：“清白？何由挽我告訴你，他爸的公司破産了！我們也破産了！就在去年年底他爸爸來找你爸爸做生意！現在錢全部都砸裏面了！你怎麽知道不是他爸爸讓他來接近你和我們打好關系？”

何由挽聽到這頓了下。

黎蔚還在控訴，情緒完全不受控：“他爸爸在外面借了高利貸！高利貸啊！還不起了！那些人拿你們的照片做威脅，現在這個局面也是你們一手造成的！”

何由挽聽到這徹底愣住，腦子一片空白。

黎蔚說到這裏徹底崩潰，她流着淚語序混亂：“那些催債的已經上門讨債了！家都快被砸沒了啊！可是現在聯系不上劉桓陽……許岚就是被他們刺激的犯病了啊！真的很危險，你跟着他不行啊！這不對啊！”

何由挽看見他的媽媽抱頭痛哭，不停地勸他：“和小我分手……分手吧……對你們都好……”

他什麽都無法思考，往後退了兩步，只知道搖搖頭，說：“我不分。”

黎蔚聽見這句話像是突然清醒，慢慢收了哭聲，她無力地靠在背後的牆上，擡手擦掉臉上的淚水，然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虛弱地說：“出去！讓我靜一靜。”

何由挽沒動，黎蔚也沒睜眼，又說：“現在完全不聽我的話了是吧？出去！”

何由挽低下頭，手攀上大門扶手，扭動推開。

劉我就站在大門不遠處，眼睛盯着手機屏幕，神情沉重，似是完全不在意這邊的對話。

醫院的門隔音效果都不怎麽樣，劉我肯定都知道了。

他默默朝劉我走去，在即将靠近時劉我将手機收進褲兜。

何由挽擡起頭，兩人視線相對，劉我的唇動了動，正要說話，被何由挽搶了先：“我不分手。”

劉我聽到這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将手搭在他的脖頸輕輕捏了捏，沒說話。

這個笑容落在何由挽眼裏實在慘白，他一下紅了眼，拼命止住哽咽。

劉我見到他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用手指在他的臉上蹭了蹭，說：“別哭。”

說完他又在何由挽的額頭上親了親，說：“我會心疼。”

何由挽聽到這撇過臉去，拿手揉了揉雙眼，小聲開口：“我不哭，你別心疼。”

劉我無奈地笑起來。

兩人安靜了不知多久，何由挽轉過頭來，嗫嚅道：“你……要怎麽辦？”

“沒事，最近我也回不了家，”劉我搖搖頭，啞聲道，“我要在醫院照顧媽，我爺爺也要值班。”

何由挽只能點頭，這是最好的安排。

今晚只有他一個人回家。

他必須趕緊回去，要趕在何又夕晚自習結束前回家，這樣才能不讓她害怕。

等他走到樓下時，何由挽才明白黎蔚口中的危險是什麽意思。

劉我家住在三樓，窗戶卻幾乎全被砸碎，地上顯然被清掃過，沒有玻璃渣的痕跡，但他能想象出被砸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他眸色暗沉，走進了劉我家的樓道。

從門禁開始，一路的紅色噴漆跟随蔓延向上，寫滿了威脅的話。

——還錢！

——以命換錢！

——父債子償！

——有其父必有其子！同樣都見不得人！

鮮豔的紅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沒再敢往上走，怕在門口看見什麽更惡毒的威脅語。

他轉身回到了自己家。

第二天劉我沒來上課，何由挽一整晚都沒睡好，他睡不着。

他一走進班級裏，姜池和沈翊傑立刻迎上來，說：“小由，你和我哥被曝了！”

何由挽腳步一頓。

姜池舉着手機，打開表白牆，點開被單獨發的一個說說，第一張照片就是他和劉我的衛生間接吻照。

這個說說熱度已經極高，評論無數。

何由挽雙手緊緊握拳。

怎麽會這麽巧。

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這些照片有關。

而且能實錘的接吻照就一張，還是自己主動的那一次。

他不知道這些照片到底是誰拍的，又是藏在哪裏拍的。

他直直地盯着那個說說，這時鄧致遠走進班級，冷笑着說：“還真是想不到，年級第一是個同性戀。不過談個這麽惡心的戀愛還要大肆宣揚，跟你們同班我都嫌晦氣。”

何由挽登時皺起眉。

姜池反應迅速，罵道：“你他媽的又在說什麽死人話呢？！嫌晦氣你就滾出去！還貼着臉進來認我叫爸爸？”

“我說的有錯嗎？到現在這種局面不就是活該嗎？！你急什麽啊？！”鄧致遠挑挑眉，提高嗓音說，“該不會你也是同性戀吧？！”

“你……”

姜池還想怼他，沈翊傑已經開炮了：“鄧致遠我說你是陰溝裏的老鼠都委屈鼠類了，你去當攪屎棍都沒人稀罕你去攪！咱們班有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鄧致遠嗤笑一聲，說：“你們清高，你們捧着護着這兩個同性戀，以後要沾上什麽不好的事情別怪我沒提醒。”

“不需要！”

姜池和沈翊傑說着就要沖上去，鄧致遠卻先被何由挽拎起了衣領。

“閉嘴！”何由挽警告道。

鄧致遠嘴角一勾，邪笑起來，說：“怎麽，被我說中了？從一出生就滿身晦氣，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吧？現在怕了？在學校和男人接吻的時候怎麽不怕啊？”

何由挽瞳眸驟得一縮，他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是你？”

鄧致遠猛地推開他，整了整衣領，淡淡地說：“我可沒說過是我。”

何由挽雙手握拳，渾身氣得發顫，就在兩人對峙之時，唐版波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何由挽，你跟我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