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記得
記得
稻子租房的地段不錯,附近有醫院樓下有超市,小區裏的綠化也實在。
上面挂着的牌子全寫的什麽橘子樹、柚子樹、石榴樹,下面用加粗字體标注着‘已打藥,勿采摘哦’。
知道這是什麽樹,卻看不到樹上的果實。
不是這個季節的還能理解,但那些現在應該挂滿果子的樹卻也只有綠葉。
俞知游見怪不怪,稻子就更不用說。
只有陳向喧默默掏出手機問他們:樹上的東西呢?
“摘下來吃了啊。”稻子做了個隔空抓的手勢。
陳向喧又問:不是打藥了嗎?
“沒打,就是寫的吓唬人呢,”稻子指着一棵柚子樹說,“就昨天,有個業主爬上面摘柚子,摔下來給幹骨折了。”
看得出來現場有些混亂——樹杈子斷裂一根,地上還有個坑,後面連着滑行的痕跡。
陳向喧抿唇思考,最後說:柚子肯定特甜。
“嗯……甜。”稻子點頭。
稻子打開門禁進去按電梯,陳向喧歪頭朝着俞知游做出疑惑狀。
他想着:難道不甜嗎?
俞知游瞥他一眼,跟着稻子走進電梯:“快點,這電梯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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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向喧大步一跨,電梯門立馬就在後面合上了。
這門也挺累的,真是一點都不耽誤。
進了稻子家,他才知道俞知游暼他那一眼是什麽意思——茶幾桌上放着倆柚子,還有一個已經打開了。
“你嘗嘗。”俞知游擡擡下巴對陳向喧說。
陳向喧撇開一瓣柚子肉喂嘴裏,下一秒就找起了垃圾桶。
“吐。”俞知游不知道從哪裏提來的垃圾桶,一擡手就擱在陳向喧嘴邊。
“喲,你往下拿點啊,你怎麽不怼陳老師嘴裏啊?”稻子在廚房探着頭說。
“我換了垃圾袋,”俞知游又朝下拿了點,“吐啊,酸得倒牙。”
陳向喧是不明白為什麽這麽酸的柚子還有人摘,而且還給它摘得一個不剩,為了吃這酸柚子從樹上摔下來也沒關系嗎?
他坐在沙發上盯着那倆柚子,電視裏放着不知道哪一年,但從畫質能看出來絕對有些年頭的家庭倫理大劇。
俞知游在陽臺上站着不知道在看些什麽,一通電話打來——陳向喧很久沒聽到這麽響的手機鈴聲。
他身體僵硬地扭過頭去看,盯着俞知游手裏那部手機,聽着他和對面人的對話。
俞知游對這個人沒有稱呼,他接起電話便等着對面先開口,連‘喂’這種一接電話就會順嘴說出來的字都沒有。
他說:“我不喜歡那樣的,我喜歡什麽樣的你不知道嗎?”
俞知游沒什麽表情,手機被他拿得離耳朵遠了些,他又說:“我是來開店的,不用跟我說這些。”
陳向喧根本沒聽電視裏的聲音。
他不能說話卻喜歡聽別人說話,可能失去一種能力,另一種能力就會被放大。
當俞知游轉過身背對他壓低聲音時,陳向喧還是聽到了那句帶着嘲諷意味的話。
他說:“您知道的,我不正常,我都這樣了,您還要我怎樣?”
電視裏的劇情也到達高潮,一哭二鬧三上吊,女人聲嘶力竭:“你說我要怎樣!你是我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帶大的,你可要為我考慮啊……”
通話大概結束了,俞知游收起手機,走到陳向喧旁邊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頻道,緊接着走進廚房去幫稻子忙。
陳向喧聽見稻子說:“我這點事還需要幫什麽忙,你出去等着。”
俞知游沒說話,稻子也沒再說什麽,廚房裏敲敲打打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終于聽到俞知游說:“我在這裏待一會兒。”
這集從頭就在怒吼的劇終于放到片尾,稻子把菜全部端到桌上,俞知游在後面盛飯,陳向喧準備去廚房幫忙拿筷子碗,結果被稻子無情推了出去。
稻子一把給陳向喧按餐椅上:“坐着吃,嘗嘗稻大廚的手藝。”
菜挺多,一通忙活下來熱的都涼了大半,好在涼了也能吃,味道也都還不錯。
“你這兩天回去嗎?”稻子吃飽了,胳膊搭在椅背上懶洋洋地問俞知游。
俞知游喝了口水說道:“這次待的時間長點,要等店裏裝修好。”
稻子點點頭,起身收拾起來,他剛進廚房,陳向喧這邊就開始比畫,結果俞知游沒有要看他的意思,他只好掏出手機。
陳向喧打字播放:店在哪裏?那你租房了嗎?
“萬松區。”俞知游說。
他又問:住哪?
“陳向喧,”俞知游說,“你是不是記性不好。”
他說:不是,我記得你說的。
“那就好好待着別再問,等會兒把你送回琴行,”俞知游起身低頭看着他,“就當沒有見過我,繼續過屬于你的生活。”
挺突然的,雖然上次他也這麽說,但陳向喧總覺得這次他是說認真的。
俞知游替陳向喧提出要走的事,稻子将他們送到停車場,并熱情地為陳向喧拉開了副駕駛的門,陳向喧朝他點頭坐了進去。
車內空調熱得很快,溫暖的環境反而讓他覺得煩躁,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隔着車窗,他聽見了外面悶雷的聲音。
這次他沒再問俞知游。
天氣預報說這兩天都沒有雨,陳向喧選擇相信。
車停在琴行對面,車門鎖響了一聲,陳向喧走下車,他想着:可能俞知游又要消失了。
他回到琴行的時候李叔正在吃晚飯。
何倉和安豐早就下班回去了,陳向喧不在店裏,他們也都走得格外早。
他敲敲門走到李叔旁邊坐下,李叔擡頭看他一眼,繼續低下頭吃飯。
馬路對面的店熄了燈,這條街估計只剩下琴行還亮着。
李叔沒有想理他的意思,每次他生氣的時候都會這樣,但每次沒過多久就又會忍不住和陳向喧說話,這次大概也會這樣。
陳向喧坐在那裏也不動,李叔就悶着頭吃飯,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有輛車發出的鳴笛聲終于劃破了空中快被凝固的空氣。
李叔的右手攥緊筷子,左手握成拳放在膝蓋上。
他終于擡起頭。
男人眼神疲憊,盯着對面的人好一會兒,喉嚨吞咽兩下緩緩開口:“向喧,我不想再看見你變成那樣。”
陳向喧扯起嘴角笑笑,誰想那樣呢,沒人想。
他比畫着:我也是偶然遇見他的。
“你一開始遇見他,也是偶然,”李叔悶聲悶氣地說,“你的性取向我不幹涉,嚴謹一點來說,我們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最多也就是一個村的,再近點就是鄰居。向喧,我沒資格管你這些,但是俞知游不行,這個世界上這麽多人,怎麽偏偏就是他啊?這是孽緣。”
陳向喧比畫:他說讓我就當他死了,當沒見過他,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那感情好啊,我也這麽打算,”李叔頓了頓,“他沒解釋當初為什麽……後來怎麽不回來?”
陳向喧張了張嘴,深吸一大口氣,擡手比畫:你怎麽比我還在意,我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李叔愁眉苦臉地說,“你這兩天心不在焉得太明顯了……你上次不是說要學車嗎?明天報個駕校,趕快報。”
陳向喧說:暫時不學了,我也不去哪,走走路挺好的。
李叔不太贊同,他寧願陳向喧現在去做個什麽別的事打發打發時間。
雖然他還是更傾向于讓陳向喧去做個心理疏導。
他措辭半天,終于憋出一句:“那明天我陪你去找王醫生,他比較了解你的情況,過去後你也不用多說什麽。”
不想去。
陳向喧也确實這麽比畫了,李叔對這個回答不滿意,對他的情況也不放心,所以他采取的是先斬後奏的方式。
“我已經給你挂號了,不去也要去,”李叔說,“去吧,向喧,別讓我再擔心了。”
陳向喧最聽不得這一句。
他已經讓李叔擔心了好多年。
他覺得自己沒什麽能報答他的,自己能給的和李叔給他的根本平衡不了。
李叔就擺擺手說這有什麽啊,反正我也沒家人,拐個小屁孩子來陪我呗。
李叔學手語和陳向喧溝通,小屁孩子陳向喧還愛騙他,在他面前瞎翻譯,紙上寫的和用手比畫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後來他大了點,又問李叔為什麽不結婚,為什麽沒有小寶寶,李叔抱着吉他一甩頭,他說你知道什麽叫丁克嗎,我就是。
即将小升初的陳向喧花了快兩天研究什麽叫丁克,剛弄明白點又屁颠颠跑去問李叔:“我不是小孩嗎,那你現在是不是就不是丁克了?”
李叔想了想,回答他:“我當然還是,你不算我的兒子,算是我的家人。”
李叔挺好的,李叔一直都很好。
陳向喧點頭,比畫道:那你早上在琴行等我,我給你帶早飯來。
李叔擺擺手:“別了,我早上去你家接你,你吃什麽?”
陳向喧說:都行。
過了會兒,他又比畫道:李叔,你頭發白了好多。
“是吧……”李叔一愣,“什麽?!在哪兒啊?快給我拔了!”
陳向喧說:你不是說拔一根白一窩嗎?
“我沒說過,”李叔開始在頭上亂抓,“快點,我永不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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