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錄音
錄音
陳向喧還是打下:好。
也不知道他在磨叽什麽,躺到床上就慢慢吞吞的,一會兒薅一薅床單邊邊角角,一會兒抖抖枕頭,等他終于躺到床上時,整個人又繃得筆直,姿勢十分僵硬。
不止姿勢別扭,他睡的位置也很刁鑽,貼着床邊的那種。
“怎麽了,床上有刺嗎?”俞知游雙手搭在胸口,朝左邊偏着頭問。
手機屏幕的燈光映在臉上,陳向喧打字速度有點快,按鍵音不停響起,在黑暗的環境中顯得有些刺耳。
他打出:我習慣睡在床邊。
俞知游換個姿勢側躺着,手心壓着左邊臉頰,被擠成大小眼的人嘟囔道:“那你就這麽睡吧,晚上可別掉下去。”
陳向喧還想打字說什麽,俞知游翻個身再次平躺,“睡了。”
雨水啪嗒啪嗒拍到窗上,陳向喧把手機擱到床頭櫃上,躺在床邊怎麽都睡不着。
其實他平時都躺在正中間,睡姿也沒現在這麽老實。
這也是他第一次發現床邊的位置竟然如此狹窄。
一條腿放在床上,另一條腿彎曲踩在地上,腰部都有些硌得慌。
陳向喧聽着外面的雨聲一下下打着空的響指——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搓在一起又分開,兩指摩擦的聲音在房間裏有節奏地響着。
“陳向喧。”俞知游突然喊他。
打響指的動作停下,他轉頭看着黑暗中的俞知游,伸手拍了拍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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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自己沒有睡,聽到了。
“還沒給你說,”俞知游說,“謝謝你帶我走。”
陳向喧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俞知游說:“不用說話,你聽我說就好了。”
他又拍了拍被子,盯着天花板等俞知游開始說。
“那個女人是我媽,另一個是我哥,親的那種,”俞知游頓了頓,在窗戶第無數次被拍響後,終于又開口,“我哥要搬出去,我媽不同意,正好趕上我這個倒黴催的……就因為我想在大學裏住校,只是提了一嘴,本來她應該沒什麽反應的,結果因為我哥這個事,就連我一起罵了。”
陳向喧這次拍了拍俞知游的枕頭,表示他正在聽。
“她脾氣不太好,我爸又不愛管事,碰上什麽事情都直接當沒見過,後來她越來越容易急躁,像今天這種摔東西的行為都是常有的事。剛開始我還會被吓到,後面漸漸就麻木了,現在連一句反駁她的話都說不出來,反正她發洩完就會消停,”俞知游動了動胳膊,陳向喧聽見被子被拍了兩下,“我爸有次說我媽腦子有問題,要帶去六院看,後來他也真的帶我媽去了,我和我哥都不知道,還是我媽回來後,在摔摔打打中罵出來的。”
“她說醫生讓她住院,我爸說‘對啊就該好好治治’,我媽說他們放屁,她全是被氣出來的,怎麽可能是什麽精神問題,”俞知游又聽了會兒外面的雨聲,再次緩緩開口,“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摔碎一個盤子,那個盤子經常被拿來裝番茄炒蛋,我記得那個盤子上有個缺口……從那以後,我媽也沒再做番茄炒蛋。”
俞知游拍拍陳向喧身上的被子,“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想到好多她以前做過的事,有一瞬間都覺得她可能真的生病了。但每次她都會哭着說,她的所有情緒都是因為我爸,全是我爸害了她。”
“她說在我哥還小的時候,她就想和我爸離婚了,可是後來又有了我,”俞知游笑了聲,“沒有愛了哪裏來的我啊?我是那種只是一張桌上吃個飯就會出現的東西嗎?”
“以前為了我哥而維持這段婚姻,後來又為了我維持這段婚姻,其實他們在不在一起對我和我哥的影響都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一點影響,”俞知游的聲音離陳向喧近了些,大概是他也偏過頭看向了陳向喧,“比起他們現在對我的影響,離婚反而是正面的。”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沒事,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他頓了頓,“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拉開我。”
外面雨聲越來越大,陳向喧聽見他說:“我很開心。”
陳向喧輕拍兩下被子,後面幹脆直接和哄睡一樣拍了起來。
“讓我快睡?”俞知游說,“再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俞知游便小聲開口:“每次心情不好或是碰到我媽情緒不穩定時,我就會聽你彈琴,聽着聽着就會有睡意。”
陳向喧挑挑眉,不太理解俞知游那個時候是怎麽聽他彈琴的。
俞知游也看不見陳向喧現在的表情,他繼續說:“是真的聽你彈琴,你聽。”
俞知游坐起來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并開機。
怪不得他的手機一直都沒響過。
手機剛開機就彈出有未讀短信五條,未接來電十二通,微信未接也很多。
俞知游直接無視,打開了錄音app,他點開一個時長兩分鐘的錄音開始播放。
只聽幾秒陳向喧就能聽出這是他前段時間練習時彈的,俞知游那個時候已經下課了,坐在他對面拿個手機瞎扒拉,原來是在錄音。
“我錄了好多,一直沒給你說,”俞知游說,“只是聽你彈琴就會平靜下來,你看你多神奇。”
陳向喧猶豫一下,坐起來走向房間角落的那把吉他。
剛把吉他提起來,俞知游也跟着坐了起來。
“沒有要你現在彈琴的意思,這都幾點了,擾民啊,”俞知游此刻和陳向喧挨得很近,他拿過吉他時碰到了六弦,俞知游連忙用手捂住琴弦,抱着吉他小聲說,“就這一聲,聲響都這麽大,彈起來還得了。”
陳向喧指了指俞知游的手機。
“你要怼我嗎?”俞知游嘴上這麽說,還是拿起自己的手機并打開備忘錄遞給了陳向喧。
他打出:聽我彈完就睡覺。
“太晚了。”俞知游說。
陳向喧看了他一眼,又打下:我想着還是要買部手機,你有什麽推薦的嗎?
“這麽突然?”俞知游想了想說,“不過也是,買個手機更方便嘛……推薦的倒是沒有,但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陳向喧點頭,打出:那明天。
是句號,不是問句。
俞知游果然說:“好,睡醒去。”
陳向喧說:明天我可能得去琴行一趟。
“那我一起。”他說。
說完這些,陳向喧還是沒有把手機還給他,俞知游問:“還有什麽話沒說?”
陳向喧看他一眼,打下:你上次為什麽問我那個問題。
“哪個?”
陳向喧說:看待同性戀。
“以後你會知道的,”俞知游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對了,我看到那束被放在電視機櫃上的藍色鳶尾了,它的花期很短,但你照顧得很好。”
也不知道俞知游為什麽突然要說這句話,他打下:全靠它自己。
“是嗎,”俞知游笑笑,将吉他放回原處,“現在真的該睡覺了。”
陳向喧将手機還給他,上面文字顯示:那晚安。
俞知游再次關機躺下,閉上眼說:“好,提前預告一下,你生日那天我也會送一束藍色鳶尾。”
下過一夜的雨,早上的太陽比昨天更烈,李叔買上三碗面放在客廳,敲響房門讓他們出來吃飯。
看來俞知游對這家店的味道也很認可,吃飯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從頭到尾埋頭吃面,這還是李叔第一次看他這麽安靜。
李叔吃完後支着腦袋說:“一碗面就把你嘴堵起來了,下次你去上課我帶上一碗,下課就塞你手裏。”
“那都坨了,”俞知游也支着腦袋,“那我會邊吃邊叽歪的。”
“真難伺候,”李叔換了只手支着,“還好你不是個姑娘。”
“姑娘怎麽了,姑娘不能叽歪?”俞知游也換個手。
“能叽歪啊,但她如果叫俞知游的話就會被我怼。”李叔雙手捧臉。
俞知游學着他的樣子,“哦,合着就是看不來我呗。”
“聒噪,”李叔起身揉了揉倆人的頭,“走了,去琴行。”
倆人剛到琴行,李叔就興奮地介紹着琴行新到的架子鼓,劉胖和李叔二人合作激情演繹一曲,最後得出結論:琴行要開始掙大錢了。
俞知游站在那裏拍拍手,“祝你們願望成真。”
“你就沒什麽評價?”李叔問。
“很厲害。”俞知游憋了半天憋出這三個字。
“陳向喧,”李叔指了指二樓,又指了指俞知游,“把他帶走。”
被李叔‘無情趕走’的俞知游在二樓無所事事,陳向喧打字讓他拿把琴去練練,俞知游搖搖頭說:“我和這些琴沒有默契。”
陳向喧打字說:不想練琴可以換個理由。
“那就,今天手生。”
他頓了頓打字的手,想着要說個什麽,俞知游在他身後走來走去,過一會兒就湊到他腦袋邊看他打了什麽,陳向喧打出一個字他就念一個,俞知游越念越急,陳向喧就越打越慢。
俞知游一瞥眼,看到旁邊凳子上放着陳向喧自己複印的吉他譜。
他拿過那張譜子,反過來将空白那面遞給陳向喧,又找來一支筆。
“別打字了,寫字。”
陳向喧接過筆寫下:可咱們等會兒就要去買手機,你不是說智能機打字能更快嗎?
“不矛盾。”
陳向喧看看他,接着寫:怎麽突然想到寫字了。
“你寫字比你打字快,”俞知游說,“而且我能看清你每一個筆觸,這種感覺很踏實。”
陳向喧寫下:踏實?
俞知游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盯着陳向喧的字看了好久,過了一會兒說:“你的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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