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探花郎護駕始立功

賴瑾一聲大吼霎時間驚醒了睡眠中的賴家衆人。賴大披着衣服領着賴尚寧和後院幾個力氣大的粗使婆子匆匆趕來,正巧将那黑影堵個正着。賴大話也不說,徑自将人捆了起來就要報官。只聽那人高聲求饒道:“大老爺息怒,大老爺是我啊!”

衆人聽這聲音耳熟,不免拿了一個燈籠過來照看,卻見是賴尚榮身邊的随身小厮賴平。衆人瞠目結舌,賴大皺眉問道:“這麽晚了,你鬼鬼祟祟要幹什麽?”

只見賴平一臉惶恐的說道:“大爺今兒晚上歸家時吩咐小的将幾本字帖放在書箱裏明日帶進翰林院,結果小的吃醉酒忘了。這會子起夜的時候猛然想起來,便想着悄悄過來做事兒,神不知鬼不覺的省得大爺明早責罵。沒成想驚到了瑾小爺,是小的過錯。”

衆人聞言,想是今兒賴尚榮大喜日子,賴平難免喝高了,遂也不以為意。只有賴大搖頭笑道:“成日家叫你們幹活兒仔細,你們就是不聽。虧是在我們這樣規矩不大的人家。若要是在國公府裏面,只憑你夜闖內宅一條,萬死也難贖罪。”

賴平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求道:“大老爺開恩,大老爺開恩。”

賴大搖搖頭,剛要說話,就聽賴瑾沉聲問道:“我們家雖不比國公侯府庭院深深,護院林林。但也不是那等随意可入的人家。你一個尋常小厮,手無縛雞之力,是怎麽從前院兒穿過來的?”

衆人聞言,不由得心下一凜。

賴平暗暗叫苦,向來聽聞賴瑾心思缜密,不比尋常孩童。今兒果然見識到了,只得支支吾吾說道:“小的沒從前院兒進,小的是直接從後牆上爬過來的。”

賴瑾剛要說話,就聽賴平繼續說道:“後院牆外都是咱們賴家下人的住所。因我們家自小就在府上做事兒,所以小的家離着後院也比較近,就我和我老娘兩個住。大老爺的意思是叫我們平日也能照料着,不讓外人從後牆進了內宅。今兒要不是小的被逼得沒辦法了,也不敢從後牆上爬過來的。”

衆人心下恍然,賴大沉聲訓斥道:“饒是如此,你也不該三更半夜的偷跑進來。這可是家眷住的內院,要是傳将出去像什麽話?”

賴平一味磕頭讨饒:“求大老爺開恩,看在我們一家服侍大老爺十來年的情分上,饒我一命罷。”

賴大回頭,看着賴瑾靜靜的站在階矶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以為他心中驚懼,少不得上前兩步将人抱在懷裏安撫道:“莫怕。這賴平從小在咱們家長大,連一家子的賣身契都在咱們府上,不會起壞心的。”

賴瑾回過神來,開口笑道:“祖父放心,我沒事。”

賴大這才松了口氣。吩咐下人先将賴平押到馬房裏去,等明日重責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一時間衆人各自散了。

出了這樣的事兒,賴大也不敢任由賴瑾自己個兒去廂房睡覺,只得抱着娃娃回了自家正房。賴大媳婦見狀,連忙上前将人接過來,開口問道:“究竟怎麽回事兒,我怎麽聽見外頭吵吵鬧鬧的?”

賴大搖了搖頭,遂将之前賴瑾發現賴平的事兒說了一回,賴大家的皺眉說道:“咱們家最近待下人是不是太寬些兒個,要不他們怎地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在半夜裏爬牆進了內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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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大聞言,颔首附和道:“正是如此。這一年多我光想着整頓國公府了,倒把咱們家給忘了。想來明日間我該得嚴加教訓一番,總不能讓他們忘了自己該幹什麽。”

賴大媳婦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抱着賴瑾進房睡了。

一夜無話。次日五鼓,賴尚榮起身梳洗,便聽孫氏說了昨兒晚上賴瑾誤會家中鬧賊一事。賴尚榮心下一沉,脫口問道:“沒吓着他吧?”

孫氏搖頭,“瑾兒那沉穩勁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家小大人似的。昨兒倒是把阖府上下都吓了夠嗆,只他沒怎麽樣——”

賴尚榮聞言,榮有幸焉的挺胸笑道:“這點子城府随我,正所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孫氏白了賴尚榮一眼,口裏說道:“什麽時候你還取笑。昨兒家裏鬧得風風火火的,你睡得倒是死性。要真是吓到了瑾兒,我可同你理論沒完——若不是你昨兒晚上打呼嚕吵得瑾兒睡不着,他也不會大半夜的出門閑逛,更不會碰到那做事不顧頭尾的賴平小子。”

賴尚榮見狀,嘿嘿一笑,沒敢接話。

一時間盥洗已畢,吃罷早膳,便前去翰林院點卯。次後去西苑值廬,再後去大明宮等待面聖。進了大明宮的時候瞧見聖上臉色不太好,賴尚榮一時噤若寒蟬也不敢問,只眯在一旁靜靜站着,聖上若不問話絕不出聲,聖上若不行動自己也絕對不動。兢兢戰戰的呆了一日,直至宮門落鎖前出宮歸家,方才喘了口大氣。

自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賴尚榮自然也不知道,昭文帝在其離宮之後滿面寒霜的哼道:“一群沒用的廢物。不過是讓你們去他的書房查查他與林如海往來信件,結果你們竟讓一個七歲孩童給發現了。你們怎麽不直接去死算了。”

一身飛魚服的錦衣軍統領陳炳被昭文帝罵的噤若寒蟬不敢回話,直等到昭文帝沒好氣的問手下人馬可有暴露的時候,方才開口回道:“好在小七機智應變,早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目下他們只以為待下人寬了要整頓家務,并沒有懷疑別的。”

昭文帝冷哼一聲,沒再理論。沉吟半日,方才開口問道:“你覺得這賴家人怎麽樣?”

陳炳接口說道:“除賴尚榮并賴瑾之外,其餘衆人忠厚有餘,眼界不足。”

昭文帝又問道:“朕聽說榮寧二府這一年來變化倒是很大?”

陳炳回道:“自去歲四月開始,京城賈家在金陵一地大肆采買祖茔祭田,目下已經花了近十萬兩有餘。家中族學經過嚴厲整頓,目下也有些成效。想來賴家衆人在賈家還是能說的上話的。”

昭文帝沉吟半日,輕哼一聲,搖頭說道:“這賴尚榮倒是個難得明白的人。只可惜眼界太小,心思太厚道,能明白的也就有限了。”

身旁戴權見狀,小心奉承道:“探花郎再是明白,也不過是個較為聰明的尋常人罷了。哪裏及得上陛下聖明燭照,洞若觀火,對世事了如指掌。”

昭文帝聞言,瞥了戴權一眼,唇角微彎。繼而問道:“精忠報國,孝敬主子。你說若這兩條犯了沖突,這位探花郎會如何抉擇?”

戴權心下一驚,低頭不語。

好在昭文帝也沒想讓戴權回話,只是沉聲囑咐陳炳道:“繼續看着。朕倒想知道,這位‘聖眷優容’的探花郎,心裏究竟是想着主子多一些,還是……”

陳炳見狀,低聲應是。

這廂賴尚榮自然不曉得昭文帝心中在計較什麽。更不知道他此刻面臨着什麽樣的機遇與危機。依舊是每日樂颠颠的內閣點卯,抄錄聖命,回家後教導長子,研習經史。

這般悠然從容的散漫度日。轉眼便到了來年三月,又是一年一度圍場射圃的皇族大型活動。聖上欽點了中書舍人賴尚榮圍場随行。

消息傳到賴家的時候,引來衆人紛紛嗟嘆。只說賴尚榮聖眷優容,着實不易。倒是賴瑾疑惑問道:“爹爹不是文官嗎?為什麽圍場射圃這樣的事兒還叫爹爹随從?”

“這才叫做聖眷吶!”賴大榮有幸焉的應了一嘴,似乎是他自己被聖上欽點了一般。

一旁巍然端坐的賴尚榮搖頭輕笑,面上也難掩自得之意。倒是賴尚榮想起什麽開口問道:“爹爹可會騎馬?”

賴尚榮臉上得意一滞,旋即說道:“自然是會的。”

賴瑾又道:“我今年也七歲了。研習君子六藝卻連馬都沒碰過。”

賴尚榮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颔首應道:“等爹爹從圍場回來,便教瑾兒練習騎馬射箭。”

賴瑾笑眯眯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話。

這廂孫氏趕緊回房給賴尚榮收拾包袱暫且不提。次日五鼓,賴尚榮一身勁裝入宮點卯,接下來便是半個多月的寂然平靜,杳無音訊。直到這日聖駕突然返京,随後前朝逆黨刺殺聖駕,探花郎奮勇護駕性命垂危的消息半日間傳遍神京。

賴瑾聽聞此訊的時候,還在義學上念書。當下一個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桌案,案上的筆墨紙硯一下子摔了滿地,墨汁四下飛濺,染黑了賴瑾的月白绫羅衣擺。向來注重衣冠整齊的賴瑾卻顧不得此處,轉身出了義學往家中跑去。歸家的時候賴嬷嬷并賴大、賴升等全部集在正廳當中,一個身穿大紅蟒袍的白面太監端坐在上首,正捧着茶盞說話。

賴瑾愣愣問道:“我爹呢?”

賴嬷嬷略微皺眉,開口說道:“家中有客,你怎麽衣衫不整的就過來了,還不進去換了幹淨衣裳再出來?”

賴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賴嬷嬷,開口問道:“我爹呢?”

賴嬷嬷心中焦急,只得轉頭賠笑道:“家中小子都讓我們慣壞了,公公千萬別見怪。”

戴權慢慢放下茶盞,仔細打量一番賴瑾,笑眯眯說道:“無妨。咱家同探花郎的關系向來不錯。也時常聽他提起家中長子。你便是瑾兒吧?”

賴瑾聞言,深吸一口氣,鞠躬見禮道:“草民賴瑾,見過公公。”

戴權擺了擺手,柔聲說道:“好孩子放心。你爹非但沒事,此番境況下來,恐怕聖眷更榮了。”

賴瑾肅容說道:“臣子保護君上乃是天經地義之事,豈敢心有雜念。只是賴瑾身為人子難免擔心父親安危,以致舉止失措,唐突公公,還請公公不要怪罪怪。”

戴權心中詫異。他嘗聽人說賴尚榮長子諱瑾,幼年早慧,行事舉止非同一般孩童。原本還不以為然,今日一見,果然要成熟沉穩多矣。

思及此處,戴權心中好奇更甚。又引着賴瑾說了好些話。賴瑾方才擔憂賴尚榮安危自然方寸大亂。此刻聽戴權說父親并無大事,只是聖上為表寵愛留其在宮夜宿一晚,也方便禦醫及時照料。

賴瑾心中大定,旋即回房換了幹淨衣衫。再同戴權應對之時,言談舉止自然更為從容有措。看得戴權暗暗點頭。自思此番護駕有功,賴尚榮在聖上心中決計非同一般。這賴瑾又如此周全得當,想來他日也是個進士中舉平步青雲的好苗子。遂以長輩之态諄諄教誨好些話,方才施施然歸去不提。

賴尚榮于次日晚間乘着禦賜轎辇歸家。賴家衆人少不得一一查看,卻見賴尚榮除了肩膀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旁的倒也無虞。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至晚間,經歷過白日種種驚惶的孫氏突然腹痛不止。家中早已備好了産婆并穩婆,折騰了一夜,孫氏平安誕下一名男胎,取名為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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