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弄巧成拙李家傾頹 (1)

弄巧成拙李家傾頹,賴瑾奉命南下揚州

至次日大朝,乾元帝将賴瑾所上陳情辯解之奏疏當面交給吏部尚書李默成。随之而來的便是賴瑾買通的禦史官員彈劾吏部尚書因公廢私,結交外官,包攬訴訟,收受賄賂,縱女行兇等二十幾項罪證。言之鑿鑿,鐵證如山,将李默成打了個措手不及。而其後榮國公、寧國公、錦鄉伯等幾位功勳世家老臣和一些清流大臣們的附議,更讓李默成心中忐忑難安。

果然,乾元帝在幾位老臣的請求下,立刻派遣朝中最有鐵面剛正之名的禦史王博彥為欽差前往李默成的老家調查此事,倘或符合實情,李默成的吏部尚書也就算是當到頭了。不僅如此,赫赫揚揚的李氏宗族,恐怕就此凋零矣。

彼時李默成心有不甘,依舊想以上皇之位鎮壓乾元帝不可輕舉妄動。結果衆多世家老臣以及清流名宦均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上皇寵臣乎”為由,懇請聖上萬不可徇私枉法,開了此等先例。乾元帝沉吟半日,以上皇潛心修養,不可以這種羅亂事煩擾他為由,終久準了幾位老臣所奏。當朝奪了李默成的烏紗官袍,命其自即日起守在家中,閉門思過。直至王博彥查訪歸來。

兩個月後,欽差禦史王博彥風塵仆仆一路歸來,當朝言明禦史所奏之罪狀全部屬實。乾元帝龍顏大怒,立刻下旨将李默成壓入刑部大牢,命錦衣軍抄家核查李默成之家財,最後竟抄出白銀二百萬兩,黃金十箱,金銀珠寶無數,古玩字畫無數,房屋田契無數。

與此同時,李家衆人當年仗勢倚財欺壓百姓的苦主們也都紛紛告上衙門,請求朝廷做主。乾元帝親自下旨,将當初李家人欺詐百姓所貪墨的良田寶物等全部歸還,無數百姓感恩戴德,一時間乾元帝仁慈之名遠播天下,李默成國賊之名遠播天下。

乾元帝又下旨,将李默成斬首示衆,下旨将李氏一族中人全部貶為庶民,流放雲南。因當日禦史夫人李氏所毒殺之人乃是禦史王家之下人,并不能按良民作數。所以在王禦史以七出之條将李氏休棄之後,聖上依舊下旨将李氏流放雲南。只是李氏體弱多病,只走了不到半路,便因“水土不服”病重而死。

赫赫揚揚的李氏一族就此煙消雲散。當年李家人因李默成一人得道,全族富貴。如今也因這一場富貴鬧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人生際遇便是如此,風水總是輪流轉,不曉得積善行德之族,在家世傾頹之後,便要落得如斯下場。

此事過後,京中施米施粥援助貧窮的富貴人家突然多了起來。城外的幾個寺廟上香火也較原先鼎盛多矣。賴瑾聽聞此信,搖頭失笑。

李默成身死,吏部尚書一職自然空了出來。朝中所有世家官宦之流皆以為乾元帝依舊會選個寒門士子擔任此職。豈料聖命宣布,繼任吏部尚書的人選乃是原戶部侍郎章呈嘉。

這章呈嘉乃是河北冀州人士,同樣也是寒門出身。今年四十有二,乃是上皇二十五年的狀元郎。其為人清正,性子儒雅,才幹優越,倒也是個頗為合适的人選。同時其出身也如朝中大臣們所料,可是讓衆人詫異的卻也是聖上的選擇。因為這章呈嘉雖然是寒門出身,但是他卻有個仕宦功勳家族的老婆。他的老婆姓馮名元,乃是神武将軍馮唐一母所出的胞妹……

乾元帝如此舉動,當中示好拉攏之意表露無遺。其中馮氏一族歡心鼓舞自不必細說。此番示恩一下,也讓其餘的功勳世家們看到了聖上并不是一味的提拔寒門,而是唯才是舉,唯賢是用。這樣的暗示讓所有的功勳世家族長心中跌宕起伏,畢竟随着當今陛下登基越久,上皇的威勢大不如前。所有的世家元老們也該考慮考慮後路,原本他們執意反對乾元帝,只不過是因為乾元帝自上位之始,威嚴太薄。次後為了坐穩皇位,又是一味提拔寒門子弟同世家功勳們對着幹。讓所有貴宦聞到了一絲絲危險的意味。而如今聖上的想法明顯有變,也就是說只要他們這些個功勳世家肯支持皇上的大部分舉動,那他們與新皇之間,也未必是對立的。

當然也有一部分功勳之家執意認為乾元帝不懷好意。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這些個功勳之家當年為了巴結上皇大肆打壓乾元帝。他們不相信乾元帝竟然會這麽大度,将前塵往事一筆勾銷。目下所做一切,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等到将功勳世家們一一瓦解,各個擊破之後,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于是向來團結一致的世家功勳們漸漸有了分歧争議。以北靜王、錦鄉伯以及榮寧二府,馮家一族,衛家一族為首的世家功勳們,因種種緣故慢慢倒向了新皇乾元帝。而以鎮國公、理國公為首的另一批功勳們,還是堅持跟着上皇的意思走。

他們始終認為新帝的皇位并不是名正言順,只不過是上皇為保養身子的權宜之舉。真正有大意名分的還是目下被上皇圈禁的義忠親王老千歲。畢竟他是正經的上皇嫡子,當年又被封過太子之位。雖然後來因為種種事情惹得上皇龍顏大怒,但上皇只是将之圈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卻也并沒有其他的舉動。甚至連前太子殿下的黨羽們至今都有大半留在江南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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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忠義親王老千歲的擁護者頗多,其人文才武功更是遠勝乾元帝多矣。因此這部分人固執的認為新皇的地位長不了。他們還是要觀望觀望。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備受新皇重用的南安郡王依舊在西海沿子帶兵打仗,連一句話也沒傳過來。中立的态度十分暧昧不清。

朝堂紛纭,每日變幻自不必細說。且說轉眼間又到了冬底,朝廷方面開始進入年終清算之期。因上林苑原本就清閑無事,每日風花雪月,既不靠政治也不靠經濟,此番天寒地凍時節,又很不必再撰寫經史。于是連日以來,更是越發的休閑自在。每日裏無所事事的賴瑾除了上班點卯,間或奉聖上之命陪着下棋說話,便是翹班歸家,或是同馮紫英、衛若蘭等一幹好友結廬吃酒,或是與沈軒等人校場騎射,日子過的是越發有滋有味。

聖上察覺之後,倒也并不曾怪罪如何,反而隐隐有鼓動之意。賴瑾知道乾元帝是想借着他與馮紫英等人交好的緣故,慢慢拉攏這些功勳世家。遂也不以為意,只是翹班的活計做的越發賣力起來。看在外人眼中,活脫脫就是個恃寵生嬌的少年才俊。

好在他年歲最小,平日裏又注重交好上峰同僚,大部分人對此不過是一笑了之,并不曾放在心上。唯有當年略起了嫌隙的梅翰林瞧見這些個,每每拈酸生事。賴瑾也懶得理他,只是視若罔聞罷了。

如此又到了臘月,朝廷封筆休假。從揚州而來的林如海的書信直接寄到榮國府賈母的手中。卻為身染重疾,寫信特來接林黛玉回去。賴瑾聽聞此信,立刻起身進了榮府去探視林黛玉。照例先行醒過賈母,卻見林黛玉也在榮慶堂中,哭的滿臉淚痕,越發嬌怯可憐。賈母也是滿臉的憂悶,一衆姊妹們都在廳上争相勸慰着林黛玉。寶玉在旁也是唏噓感嘆。

“半個月前不是才接到了林姑父的信件,那信上還說林姑爺的身體好好兒的,如今精神頭也越發足了。怎麽轉眼之間,竟病重了呢?”賈寶玉皺眉問道:“我覺得這事情蹊跷,當中必有緣故。”

林黛玉聽了,哭的越發傷心。

賈寶玉見狀,亦如五內俱焚。連忙上前勸慰道:“林妹妹別擔心。興許只是風寒之症,也許你到了揚州之後林姑父的病就好了呢!”

賈母這邊看着,也開口說道:“我讓你琏二哥哥親自送你回去。一路上有他打點周全,定不會委屈了你。你去了揚州好好侍奉你父親,興許沒兩日他便好了。”

林黛玉默默點頭,起身說道:“多謝老祖宗體恤。”

賈母微微一笑,将林黛玉摟入懷中又是一頓好言安慰。又囑咐賈琏此番去了要精心照料黛玉,不論如何,定要将人再帶回來雲雲。

這廂賴瑾見林黛玉此番情景,不免也擔憂自己的父親,遂開口說道:“左右我這邊也有了假期,倒也想去揚州瞧瞧我的父母雙親。不如跟着林姑娘一塊兒下揚州,相互也有個照應。”

賈母見了,越發應允。于是又安排一應土儀盤纏,作速擇了日期,去往揚州不提。

衆姊妹們又閑話半晌,盡心勸慰了哀傷悲恸的林黛玉,又吩咐紫鵑等盡心打點南下的東西,方才各自散了不提。

這廂賴瑾歸家,卻見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正在廳上等着。因賴家其餘人等身份卑微,竟不敢上前。唯有骠騎将軍沈軒和賴嬷嬷、賴大以長輩的身份在廳上陪坐。其餘賴家人等都在偏廳守着。天寒地凍的臘月,雖然裏頭也有地龍,衆人身上穿的也都厚重,但依舊顯得寒薄。賴瑾瞧見此景,心下一酸。連忙走入廳中,給衆人見禮。

戴權笑眯眯說道:“小探花可算是回來了。聖上傳旨,叫你進宮一趟。”

賴瑾聞言,心下狐疑,不免問道:“戴公公可知聖上宣賴瑾有何要事?”

戴權依舊笑容可掬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聖心莫測,奴婢怎曉得聖上心裏頭在想什麽。只是見着聖上的神色和緩,想來心情也不錯。”

賴瑾聞言,心下微放。這廂賴嬷嬷趕緊派人娶了一封何必親自交給戴公公,口中說道:“天寒地凍的,勞累戴公公跑這一趟,公公辛苦了。”

戴權接過那荷包,笑意越發深邃。開口說道:“咱們做臣子的別讓聖上久等,小探花還是快遂雜家入宮罷。”

賴瑾應諾,随着戴權入宮觐見不提。

大明宮中,乾元帝瞧着身量微章,愈發顯出豐神隽秀的少年郎,勾唇微笑,開口說道:“聽說揚州的林如海出事兒了。”

乾元帝用的是陳述語句,賴瑾聽了不免心下一驚,躬身說道:“榮國府剛剛接到了揚州林大人的書信,說是身染重疾。”

乾元帝颔首應了一聲,繼續說道:“林如海也算是一個清流名官,倘或因身染重疾而死在任上,真是太叫人可惜了。”

賴瑾有些摸不透乾元帝的意思,只好閉口不語。

乾元帝又道:“聽說你想陪着林如海的女兒回揚州,順道探望你父親?”

賴瑾只得又應是,心中卻越發懼怕乾元帝的無孔不入。想來這榮寧二府也定然有乾元帝的眼線罷。只不曉得會是哪個。不過榮寧二府的下人本就愛嚼口舌是非,也許是乾元帝在別處聽到了也未可知。只是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這廂賴瑾暗自想入非非,乾元帝開口說道:“朕撥兩個醫術好的禦醫給你帶去揚州。瞧瞧林大人的病可否能治。倘或治得了,便是他的造化。倘或真的不行,朕也無能為力了。”

賴瑾聞言,立刻叩頭謝恩道:“聖上仁慈,臣等感激莫名。”

乾元帝擺了擺手,示意賴瑾起身。又從桌案上拿出一封聖旨和一封密旨交到賴瑾的手上,沉聲說道:“倘或林如海沒死,你便将那聖旨當衆交給林如海,将這封密旨毀掉。倘或林如海死了,你便将這封密旨交到你父親手上。”

賴瑾心下震驚,面上不免露出兩分驚詫來。只是口中依舊乖乖說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點頭說道:“你性子沉穩,思慮周密,這一點朕放心。此番前去揚州,朕依舊賜你個欽差印鑒。只是你記得,倘或林如海沒死,你便是欽差。倘或林如海死了,你只是個借着年假去揚州探望父親的晚輩。你明白嗎?”

賴瑾心中略有迷惘,卻乖乖點頭說道:“微臣明白。”

乾元帝又道:“此番你下揚州,未必是一帆風順。朕特意指派骠騎将軍沈軒一路護送你到揚州。依舊是如先前一般,倘或林如海沒死,沈将軍也是欽差之一,倘或林如海死了,你們兩個全都是晚輩去見長輩。”

賴瑾心中狐疑更深,口中卻依舊應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也不想給賴瑾解釋,當下揮手說道:“你下去罷。”

賴瑾收好乾元帝交予他的聖旨、密旨與欽差印鑒,躬身告退。

回到家後不免碰見沈軒。兩人到書房裏嘀嘀咕咕說了一陣,依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賴瑾只好将心中疑慮暫且放下,全心全意準備着南下事宜。

因賴瑜從小在京城長大,對于賴尚榮夫婦的印象十分單薄。此番得知賴瑾要下揚州,便也吵着鬧着要跟過去。只是賴瑾私底下得了乾元帝的示意,明知道此番前去揚州恐怕波折重重,自然不肯帶着賴瑜去涉險。只好百般安慰哄勸,簽訂了無數條不平等條約,賴瑜方才惺惺作罷。

這廂賴家衆人雖不曉得賴瑾身負密旨,但知曉林如海上個月還沒什麽問題,這個月就突然身染重病,心中也忖度揚州的局勢危險。當下囑咐了賴瑾好些話,又特意尋了好多個手腳功夫紮實的仆從跟着賴瑾前去揚州。又見沈軒也帶着不少親兵跟在賴瑾身旁,心中不安方才稍稍減了。

這廂馮紫英等人也得知了林如海病重的消息。為了示好于林家,馮紫英特地請了他家的先生張友士随同賴瑾一起南下,次後得到聖上也派了兩個禦醫随同賴瑾的消息,心中得意之情更勝。

這廂與賴瑾交好的衆位友人得知賴瑾南下的消息,少不得要擺酒請宴給賴瑾踐行。吃過三五回酒宴過後,賈母定下的動身日子就在眼前。

是日,賴瑾、沈軒并賈琏與林黛玉辭別了衆人,帶了禦醫随扈,登舟南下。一路舟車勞頓,人疲馬乏,心中又有多少牽挂擔憂自不必細說。且說這日終于到了揚州境內。衆人棄舟登岸,早有林家人打發了轎子并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不光如此,賴瑾還在岸上瞧見了鮮衣怒馬的薛蟠薛霸王。

兩個好友多日未見,自然有好一番別情可敘。言談之間,賴瑾不免問到了林如海的病情。

“文起兄這段時日一直在揚州林姑老爺身邊,可曉得林姑老爺究竟是得了什麽病,怎地如此兇煞?”

薛蟠聞言,搖頭嘆道:“別提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好好兒的,一早上起來竟然連地都下不了了。也找了好些大夫給看了,不論是杏林名醫還是游方郎中,一個個支支吾吾的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眼看着林姑老爺身子骨越發孱弱,都急死我了。”

薛蟠說着,氣急的揮了揮馬鞭。他從小父親死得早,無人教養他。如今見了林如海和賴尚榮兩人,雖然位高權重,但并沒有看不起他。反而耐心說教,給他講了好些道理。薛蟠只是性子驕縱,脾氣蠻橫,但絕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當日前來揚州襄助林大人和賴大人,雖然心中看在賴瑾的份兒上。可是這麽多日子下來,兩人是真心待他。薛蟠也早把兩人看做了可親可敬的長輩。如今林如海一病不起,薛蟠只能在邊兒上眼看着幹着急,卻什麽都做不了。心中別提有多憋屈了。

賴瑾向來知道薛蟠的真情實意,見此情況,少不得安慰道:“你不必擔心,此番前來揚州,我得聖命帶了兩個醫術高明的禦醫來。同時還帶了馮大哥的先生張友士,這位先是也精通醫道。這麽多人共同出手,定能治好林姑老爺的病。”

薛蟠聽了,一臉高興的點點頭。

一時衆人到了林家宅院,只見正堂上熙熙攘攘坐了好些人。賴瑾心中狐疑,就聽薛蟠滿口不屑的說道:“這些都是林家的遠房族人,大概是聽到了林姑老爺不好的消息,都想着跑過來占便宜。當初還想鬧騰到林姑老爺的床前,我們豈能容他們如此放肆。最後賴伯父以官威壓着,我又大鬧敲打他們好一頓,這才老實了。不過依舊每日等在這裏,看看能撈到什麽好處。”

薛蟠說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大聲罵道:“還書香世家呢!瞧瞧這一副副嘴臉,還不趕着我們皇商之家。當初我父親死了,我各位叔叔伯伯兄弟們也沒像他們似的。”

薛蟠說着,賴瑾想到薛蟠那兄弟薛蝌,果然也是個品格端方之人。不免點了點頭。

林家遠方族人們被薛蟠大聲喝罵一番,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剛要起身辯駁,薛蟠眼珠子一瞪,吓得那儒生模樣的青年又坐下了。

薛蟠不屑的哼了一聲,帶着衆人前往後面探視林如海。

彼時林黛玉已經直接進了內院兒林如海的卧房,正撲在他的床榻上嗚咽不止,口中不斷說着“女兒不孝,不能侍奉床前”等語。賴尚榮坐在外面客廳上不言不語。賴瑾上前,立刻躬身見禮道:“見過父親。”

賴尚榮擡眼一看,真的是自己的兒子賴瑾,心下狂喜,立刻拉過賴瑾問道:“你怎地也來了?”

“如今朝中放了年假,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又想着與父親多年未見,更是想念。便借此機會也南下揚州,一來護送林姑娘,二來也是奉聖命來瞧瞧林姑老爺。”說着,将乾元帝賜下兩位禦醫給林如海治病的消息說了。只是人多口雜,其餘的事情賴瑾半點兒沒有提起。

這廂賴尚榮聽賴瑾說完,不免起身,沖着京城的方向拜道:“聖上仁德,臣等銘感五內。”

這廂賴瑾立刻說道:“事不宜遲,這便讓兩位禦醫并張先生給林姑老爺診脈罷。”

賴尚榮點了點頭,先是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将林黛玉引走,這才帶着衆位禦醫進入室內替林如海把脈。彼時林如海已經卧榻纏綿多日,一張清隽的臉瘦的皮包骨似的,但依舊難掩其龍質鳳章,儒雅淡然。

那姓王的禦醫端坐在榻前的圓凳上,伸手搭在林如海的腕上,細細診了片刻,突然驚疑的叫出聲來。

衆人忙問道:“禦醫可是發現了什麽?”

那王禦醫捋着胡須沉吟半日,緩緩說道:“興許老朽看得不準,還請張禦醫診脈。”

說畢,起身将位子讓了出來。

張禦醫瞧了瞧王禦醫,沉下身子坐在林如海跟前也細細診了一回。皺眉說道:“事關重大,還請前面說話。”

于是衆人魚貫來至小偏廳,賴尚榮先吩咐人在周圍把守,不讓閑雜人等進入。方才開口說道:“二位禦醫有話直說。”

那張禦醫先看了王禦醫一眼,王禦醫颔首說道:“若是老朽沒有診斷錯誤,這位林大人根本不是生病。”

那張禦醫接口說道:“林大人是中了毒。”

衆人心下一驚,賴尚榮脫口問道:“中了什麽毒?”

張禦醫說道:“這種毒乃是千日醉。中毒之後并無明顯症狀,只是身體虛弱,不思飲食,慢慢的便衰弱致死。這毒原本是前朝時候,後宮妃嫔為了争寵而慣會使用的招數。我們兩個要不是家學淵源,恐怕也未必懂得這個。”

賴瑾心下一驚,聯想到乾元帝的種種舉動,難不成從一開始,乾元帝就曉得林如海是中了毒而不是生病?

這廂賴尚榮已經問道:“敢問二位禦醫大人,中了這種毒的人是否可以解救?”

張禦醫颔首說道:“若是別人,也還罷了。只是我家祖上原本就是前朝宮裏的禦醫,對于這等手段也算有些解決之道。這解藥并不難配,難得是裏頭一味藥引很是珍貴。”

薛蟠立刻接口說道:“不拘什麽珍貴藥材,我都能想辦法。”

張禦醫開口說道:“龍蜒草。”

“啊”薛蟠聽得一陣迷糊,開口說道:“這是什麽東西,我怎麽沒聽說過?”

“龍蜒草,它能使垂死之人不死,但卻不能活人。因此是種十分冷僻的草藥。”賴瑾說畢,看着兩位禦醫道:“可是林大人目下還未死啊?”

“中了千日醉的人,即便是沒死,也不算是活人了。”王禦醫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因這種毒太過刁鑽生僻,倘或沒有龍蜒草的話,我等束手無策。”

衆人聞言,又是一陣陰雲密布。薛蟠咬牙說道:“就算我們鋪子上沒有,可總有人會有的。我這便重金懸賞,立刻求藥。”

張禦醫搖頭說道:“希望不大。千日醉雖然名為千日醉,但中了這種毒藥的人撐死能活半年。目下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倘或屆時還找不到龍蜒草,林大人必死無疑。”

衆人聞言,霎時間如五雷轟頂,默然不語。薛蟠依舊固執的說道:“有沒有用我總得叫人把懸賞宣揚出去,興許就有人來送藥了呢?”

說着,便立刻起身出去張羅懸賞之事不提。

這廂薛蟠剛剛出去,張友士邁着四方步子走了進來。卻原來,當時大家都忙着聽兩位太醫的見解,竟無人注意這張友士。張友士倒也不在意,自己上前替林如海把了脈,又寫了方子,這才過來慢條斯理的說道:“這位林大人乃是中了千日醉,我已經開了方子。只是當中有一味藥引龍蜒草十分難得。好在我在揚州認得一位隐士。此人偏愛種植奇珍藥材,我記得他的藥圃當中便種了幾株龍蜒草。我這便出去尋他,至晚能歸。”

衆人聞言,心中狂喜不已。賴尚榮立刻上前一步,拉着張友士的手感謝道:“多謝張先生援手相助,倘或真能救林大人一命,在下感激不盡。”

張友士哈哈笑道:“賴大人不必如此。我此番前來,便是應瑾兒之邀來替林大人診病。如此這般,也是盡我所能而已。”

說着,便拱了拱手,徑自出門去尋他那位隐士好友去了。

至晚間過來,果然拿了幾株龍蜒草歸來。張友士寫了方子吩咐林家下人去廚房熬藥,林黛玉為了侍奉父親,且因林如海中毒一事頗為陰晦複雜,自然是信不過林家下人。親自前往廚房看着熬藥且不必細說。

一時湯藥熬好,林黛玉親自服侍林如海服下。彼時林如海依舊身體虛弱未曾醒轉。張王兩位禦醫上前把脈過後,開口說道:“毒性已經在緩解,想必明日一早就能醒轉過來了。”

林黛玉自是感激不盡,千恩萬謝。

張王兩位禦醫自然推辭不已,只說自己于此事上并無功勞,全賴張友士出手襄助。又問道:“我觀張先生精通醫道,非比尋常醫生。可是家學淵源,也有緣故?”

張友士淡然微笑,開口說道:“祖上亦在前朝當過太醫院院正。”

張王兩位禦醫悚然而驚,沉吟片刻,開口問道:“不知前朝有國之聖手之稱的神醫張慧華與先生是何關系?”

張友士微微笑道:“正是家祖。”

“果然是家學淵源。”張王兩位禦醫頓時敬佩非常。拉着張友士的手讨教不提。

這廂賴瑾等人則因為一路風塵,車馬勞頓之故,頗有些精力不濟。恰好此時林家管家前來禀報說已經給衆位貴客收拾好了客房,也備好了熱湯沐浴,請衆人前去歇息。

于是衆人各自散了不提。

至次日一早,衆人洗漱後前往林如海的卧室探望。果然林如海已經醒轉過來,正靠在榻上與林黛玉說話。瞧見衆人過來,不免謝道:“多謝諸位救命之恩。”

賴瑾開口笑道:“呈賴皇恩,都是聖上細心,特地派遣兩位禦醫為大人醫治,又有張先生家學淵源,知交甚廣,大人方才得以痊愈。”

林如海少不得又遙拜京城叩領皇恩。這會子賈琏也過來了,給林如海請安,順道将賈母等人的慰問寒暄之語悉數告訴。

林如海颔首笑道:“小女在京城多載,全賴府上悉心照料。”

賈琏開口笑道:“都是自家親戚,應該的。”

他也是瞧見了聖上對待林如海的榮寵和重視,因此心中略起計較。竟然将賈母私底下囑咐之話棄之一旁。只字不提。句句只擔心林如海身體如何,賈家待林黛玉如何悉心,自家媳婦王熙鳳在內宅時又是如何照料。又說府上年輕的姑娘小姐們都很喜歡林姑娘,大家彼此相處其樂融融,情真意切。說賈母走時還一味的囑咐等林姑老爺病好了,定要還将林黛玉接回京中。她老人家如今疼愛外孫女,竟是不忍離開半刻。

林如海聽了,微微一笑,也不附和賈琏的話,倒也不說如何安置林黛玉,只一味說賈家衆人辛苦了,叫賈琏聽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次後便是新年辭舊,賴瑾多年未見賴尚榮夫婦,此番雖然只有一家三口相聚,并不比往年賴家衆人齊聚熱鬧。但因為三人聚少離多,竟也別有一番情意。又加上林如海父女,沈軒,薛蟠等人,這一個年過的也算熱鬧。

眨眼正月已過,二月春寒。這廂林如海經過兩位禦醫和一位名醫的調養,身子骨慢慢恢複。将養到如今,竟能下地活動,行走如常。三位醫生各自診脈過後,紛紛說道:“如今體內餘毒已經全部剔除,身子骨兒也好了泰半。只好細細将養月餘,定能痊愈。”

衆人聞言喜不自勝。提了許久的心終于能安安穩穩的放回肚子裏。賴瑾方有閑暇問道:“只是林姑老爺究竟是怎麽中毒的?”

一句話問的衆人啞口無言,立刻壓抑起來。事發當日,林如海不過是在自家房中吃罷晚膳,與平日原無二樣。至次日起便突然重病加身。當時在他身邊的唯有管家林伯以及家中各位下人。林如海禦下甚嚴,況且這些奴仆也都是時代跟着林家的,想必忠誠上應該沒什麽問題。可就是這樣,林如海竟也中毒了。更叫人稀奇的是,他連自己怎麽中毒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誰要下毒害他。整件事情撲朔迷離,衆人一時也摸不到頭緒。

林如海臉色陰晴不定的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此事撲朔迷離,恐怕背後牽扯更深。暫且還是不要透露出去為妙。只說是幾位醫生醫術高妙,将如海救了回來。至于中毒之事,切莫多言。”

衆人立刻點頭。唯有薛蟠皺眉說道:“可是我當日吩咐下人懸賞龍蜒草,此事已在揚州傳的沸沸揚揚。”

賴尚榮開口笑道:“你有說為何要懸賞龍蜒草嗎?”

薛蟠一愣,搖頭說道:“那倒沒有。我只告訴他們将重金懸賞龍蜒草的消息傳出去,也用不着提原因啊?”

林如海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下毒一事,自然是敵我雙方心知肚明。不告訴旁人,不過是怕衆人擔憂驚恐,反而又出什麽事故罷了。”

薛蟠聽得迷迷糊糊地,開口問道:“我們不說,不代表他們也不說?”

賴尚榮接口說道:“他們不敢宣揚出去。要知道謀害朝廷命官,可是禍及家族的死罪。”

如若不然,他們也不會選了千日醉這樣叫人迷惑的毒藥。

薛蟠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于是衆人定計,下毒之事須得慢慢查訪,左右離不了那些害死林如海反而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去。

又過了幾日,林如海的身子已經越發好了。竟也能前往衙門巡視辦差。賴瑾不免想到了離京之前乾元帝的秘密旨意,當下将那一封密旨與那一封聖旨共同擺在案前,細細思量半晌。最終輕嘆一聲,将火折子點燃,将那封密旨湊近火舌燒成灰燼,又沖了一碗茶水将灰燼也全部沖幹淨。

這才起身換了欽差官服,手裏拿着欽差印鑒并皇上交給他的聖旨,前去尋找沈軒。沈軒瞧見他的形容打扮,不免一愣。尋思片刻,開口說道:“你這是打算去衙門宣旨?”

賴瑾點頭說道:“當日陛下吩咐,倘或林大人安然痊愈,便将這封旨意公諸于衆。如今林大人業已無恙,又去了衙門當差。我們做臣子的自該履行聖上的吩咐。”

沈軒點了點頭。他當日接到的聖命是萬事聽從賴瑾的安排,不必細說,也不必細問。如今聽賴瑾如此吩咐,也立刻換了欽差衣袍,帶領衆親衛們簇擁着賴瑾前往揚州鹽運司衙門。

彼時林如海和一衆官員正坐在後衙閑話聊天,自有一番親信前來慰問寒暄。畢竟揚州的情況剛剛平穩,林如海這一病将原本的局勢又推入了撲朔迷離當中。衆人擔憂官場局勢,每日只得守在衙門裏各自工作。如今瞧見林如海安然痊愈,大半官員也都放下心來。然後就聽見有人同傳說有天子欽差前來衙門宣旨。

衆人聞言不免心中疑惑,連忙去了前衙觀望。瞧見賴瑾這副架勢不免又是一愣。大家自然曉得這孩子乃是鹽運司副使賴尚榮之子,同時也是今科最小的探花郎賴瑾,只不知道他何時竟有變成了欽差禦使。還是林如海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命人擺了香案,啓中門跪接聖旨。賴瑾走至廳上,南面而立,展開聖旨說道:“蘭臺寺大夫兼巡鹽禦史林如海、知州鹽運司副使賴尚榮接旨。”

衆人齊齊叩拜,口中呼道:“微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巡鹽禦史林如海,勤勉方正,兢兢業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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