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看破紅紅塵寶玉出家
為名聲計子騰求情,看破紅塵寶玉出家
榮國府的一番鬧騰,因為賈母和王夫人的雙雙昏迷而暫且告一段落。
林之孝拿了榮國府的帖子去太醫院請了相熟的太醫為賈母和王夫人診脈。邢夫人和迎春、探春各自守在賈母和王夫人的床前侍疾。邢夫人的嫂子躲在一旁打量迎春良久,悄悄拽着邢夫人的衣袖讓她出來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榮慶堂的偏廳,邢夫人略有不耐煩的問道:“嫂子有什麽事情非得在這會子說,老太太還沒醒呢!”
邢夫人的嫂子也知道邢夫人對于自己夫婦二人前來榮府打抽風的不屑,不以為然的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的說道:“我知道小姑對我們不耐煩,可是我們也是被逼的沒了法子。當初要不是小姑把家裏的東西都劃拉到這邊,你大哥也不至于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邢夫人聽到這話,有些心虛的幹咳兩聲,聲音略微緩和的說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老太太正昏迷着,且又是在榮慶堂,我怕嫂子說出來什麽不當的話嘛!”
邢夫人的嫂子輕勾嘴角,接口說道:“既如此,我等着跟你回去說話也是一樣的。”
邢夫人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随即站起身來又回到老太太的床前。
彼時王太醫已經過來了,正在給賈母診脈。一屋子女眷黑壓壓站了一地,王太醫細細診了半日回頭說道:“老太太這是急火攻心導致的一時昏厥。倒不是什麽大事兒,老夫開付方子,吃兩劑藥便醒過來了。”
如今王夫人為一己之私謀害晚輩的流言在京城傳的風言風語,王太醫自然也聽說了一些。且他本是在宮中當差,消息要更靈通一些。就連今兒上午林學士和秦相公聯袂入宮告禦狀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知道這榮國府在聖上跟前兒已經挂了名號,王太醫對榮府的人也不似從前一般誠惶誠恐。邢夫人敏銳的察覺出了王太醫的不同,不過她倒也樂得看往日裏威風的緊的賈母和王夫人失意,倒也不以為然。
這廂王太醫只留了個方子又照例囑咐兩句話就提着醫箱離開了。管家林之孝将人一直送到了大門外,邢夫人卻借口房中有事先行離開,倒是吩咐迎春留下來侍疾。迎春秉性懦弱,向來不敢反駁,聽見邢夫人的交代,只得乖乖應了。
這廂邢夫人帶着兄嫂回了自己房中,她嫂子開口笑道:“依我看這迎春姑娘倒是個好性兒的。小姑倒應該多将她接到身邊教養才是。”
邢夫人滿不在乎的嗤笑一聲,随口說道:“她又不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種,我何必費那個心思。”
邢夫人她嫂子見邢夫人滿臉的不以為然,不由得開口勸道:“話也不是這麽說。你膝下一直沒個兒女傍身。那琏二爺是個外間爺兒們,你嫁過來的時候他又基本記得人事,你只敬着他也還罷了。可是這二姑娘卻是個女兒家,性子又是如此的溫婉和順好拿捏。你把她養在名下,将她籠絡住了,再給她尋個好一些的婆家,你也借力不是?”
說的邢夫人不覺心中一動。
邢夫人她嫂子繼續開解道:“你瞧人家二太太多精明。庶女能嫁出去拉攏婆家,于是她就将庶女養在跟前兒。那庶子将來弄不好是要跟兒子争房産的,于是就任由他在姨娘身邊給養廢了。小姑如今年輕不打緊,可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小姑也該為自己打算才是。”
Advertisement
邢夫人默默不語。
她嫂子最後說道:“左右二姑娘是榮國府正兒八經的小姐,将來出閣的嫁妝也自然是由公中來出,花費不了小姑什麽。小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将來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啊!”
“現如今出了二太太的事情,園子裏的姑娘都已經被各自家中給接出去了。倘或只有小姑沒有動作,傳到外人耳中可不會想到小姑是為了避嫌不好太管教家中庶女,倒像是小姑貪圖那二兩的月例硬生生将庶女退入火坑似的。其實不拘是住在園子裏還是住在園子外頭,二姑娘都是榮國府的正經小姐。難不成老太太還真能為了這種小事斷了二姑娘的月例不成?到時候小姑即将人接回家中搏個賢良淑德的美名,又能以教養為名将二姑娘的月例攥在手中。面子裏子都有了,可不是比現在要妥當多了?”
邢夫人暗自點頭,面上神色越發緩和的說道:“往日裏因家中事忙,倒是不怎麽同嫂子說話。沒想到嫂子也是這樣一個通透利落的人。”
話語未落,兩人相視一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不提邢夫人和她嫂子之間如何說話,且說賴瑾自那日陪着秦牧一道兒去林家問安之後,林黛玉的身子倒是漸漸好轉。賴瑾這廂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不過兩日的光景又聽到王夫人加害一事。聽到林如海和秦家老爺子聯袂入宮告狀,聽到聖上大怒褫奪了寶玉的功名,賴瑾不由得又是心下一驚。
家中賴嬷嬷等人也全都是瞠目結舌,被外頭傳的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弄得無所适從。待聽到賈母為了寶玉之事暈厥過後,賴嬷嬷心疼賈母年邁體衰,不免有心替寶玉說情兩句。只是當日賈寶玉所犯忌諱實在太大,若不是後來秦家大度,王夫人事發,恐怕林家姑娘真要活生生的被寶玉逼死了。想到這裏,賴嬷嬷又覺得沒臉去求林如海。她不好意思去求林如海,便也不好意思去探望賈母,生怕賈母怨她袖手旁觀。
賈、林兩家交戰,賴嬷嬷只覺得自己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這日,賴瑾正在賴嬷嬷的屋子裏替他剝核桃。瞧見賴嬷嬷依舊神思倦怠、郁郁不安的模樣,不免開口勸道:“太祖母放心。寶玉的事兒,饒是我們不去開口,只要二太太醒過神來去求求王大人。想必聖上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是不會跟寶玉一個纨绔子弟太過計較的。”
賴嬷嬷嘆息一聲,搖頭說道:“我自然知道寶玉出了事情,二太太會去求王大人。我只是覺得我們就這麽在旁看着也不說去勸勸林姑老爺,我這心裏過意不去。”
賴瑾剝核桃的雙手一頓,旋即淡然說道:“如今林伯父正在氣頭上,倘或我們這會子去了,非但不能勸林伯父回心轉意,恐怕會惹得伯父更生氣。”
畢竟,當日林黛玉萬念俱灰,幾欲身死的模樣他是親眼看到的。賈寶玉害林黛玉至此,饒是賴瑾平日和寶玉交好,總是替他遮掩周全此刻也不由得生了真氣。
賈寶玉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願看看周圍的情況。因為他的無心之失,或死或傷的人還少嗎?投井的金钏兒還恍若在前,如今又出了林姑娘的事兒。賴瑾覺得賈寶玉是該受點兒教訓,不然的話等以後林黛玉嫁為人婦,生為人母,難道還要忍着賈寶玉時不時的“動了真情”,“無意而為”?
秦牧是個好人,也是個有擔當的人。他此刻為了林黛玉的聲名為了林黛玉的性命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可是這樣的果敢堅毅也只是為了這一次的風波,倘或兩人成親之後,林黛玉還時不時的暴露出一些風言風語,賴瑾不敢保證秦牧的感情會不會始終如一。
賴瑾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未來,所以也只能任由着林如海和秦老爺子進宮告狀。只要此次兩家真心撕破了臉再也無法回轉了,只要京都世家官宦們看到了林黛玉和賈寶玉之間只是一同長大卻并無男女之情,那麽不論以後賈寶玉鬧得再厲害,大家也只會說賈寶玉看不破,而不會猜忌中傷林黛玉不守婦道。
至于賈寶玉的前程,賴瑾也不太擔心。雖然礙于林如海的怒火,乾元帝替心腹出氣将賈寶玉褫奪功名,斷了餘蔭之路。看起來狠戾但同為聖上心腹的可不只是林如海一個人。
那鎮守外省數年的王子騰也是乾元帝皇子時候的心腹老臣。賴瑾可不相信王子騰得知賈寶玉的事情之後,會一點兒動作都沒有。那樣的話會太顯涼薄。聖上雖然自己是個涼薄多疑之人,但卻希望自己統禦偏愛的臣子能夠重情重義,這樣以利誘之,以情感之,乾元帝用的才舒心。
所以屆時王子騰一定會進宮求情。而他一旦為賈寶玉求情,就不可避免的站到了林如海和秦家的對立面。林如海和秦家又是朝廷清流的代表,那麽王子騰這一舉動便失卻了與朝廷清流結盟的可能。
想到這裏,賴瑾不免想到了前幾日在翰林院當差的時候聽到的陸子明幾人的閑聊。大抵是說當年乾元帝剛剛登基的時候,頗為注重提拔寒門官員而大肆打壓勳貴之家。且乾元帝之所以每每得力,與王子騰的策劃籌謀甚至以身份之便暗中搜羅各大世家的把柄罪行也是分不開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子騰雖然竭力做的隐蔽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依舊有那些聰明多智之人從細微處察覺到了王子騰的端倪。而當年乾元帝之所以會外放王子騰為九省統制,也有些是因為王子騰被京中各大世家功勳排擠,隐隐呆不下去了的緣故。因此在早些年就得到帝王重用的王子騰雖然表面上威風顯赫,實質上卻得罪了大業朝泰半功勳之家。所以他目下在京中的地位也有些尴尬。當真可以算得上是名符其實的獨臣了。
只可惜王子騰出身功勳之家,雖然當年為了晉身不得不陷害旁人,但也從沒想過老老實實跟在帝王後頭做一個孤臣。他畢竟是個有家族有後嗣的世家子弟,難免要為身後事考慮一些。如今的王子騰雖然風光顯要,但這一切都與乾元帝的施與密不可分。倘或乾元帝有朝一日不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恐怕王子騰的待遇也好不到哪裏去。這樣一身榮辱皆系于帝王一身的日子可不是王子騰想要的。
在王子騰的心目中,他想要做的可是權臣。是那種哪怕乾元帝這會子駕崩,他們王家也依舊能花團錦簇風光無兩的權臣。所以自回京之後,王子騰就不斷的去往各寒門清流之家拜訪。到如今也有了赫赫揚揚的一幫人簇擁在左右。
只可惜王子騰自以為聰明,乾元帝卻從不是傻子,會任由他耍弄。僅僅是将王夫人的背後之舉擺到臺面上,乾元帝就不聲不響的瓦解了王子騰的全部努力。
聯想到在此之前王子騰借口年節之禮不斷拜訪幾位大學士的舉動,賴瑾輕笑出聲。看來這位少年登基的皇帝陛下,對于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臣子也是很有戒心的。只不知這位自诩圓滑聰明的王大人,知道自己所有努力都成了東流之水後,還會不會曉得智珠在握,雲淡風輕。
賴瑾猜的并沒有錯。這會子王子騰接到了妹妹王夫人的求救之信後,勉強溫顏寬慰了周瑞幾句,又吩咐管家帶着人去旁邊吃茶。直等到人都不見了,方才露出一臉陰沉的面容。他站在當地呆呆的站了半日功夫,盤算半日,最終還是忍不住心頭怒火,傾身将茶幾上的茶盞和糕點全部掃入地上,杯盤碎裂的叮當響聲襯得大堂之內的氣氛越發壓抑寂靜。
王子騰少年入了皇子潛邸,又以謀士的身份跟在乾元帝身邊多年,養氣怡性的功夫特別好。往日裏王仁從沒看過王子騰哪怕大聲說一句話,更別提像如今一般大動肝火,甚至砸東西撒氣。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賬東西。”王子騰又不解氣,恨恨的罵了一嘴道:“他怎麽不抹脖子死了幹脆。”
王仁知道王子騰說的是那榮國府惹了滔天大禍的鳳凰蛋。不以為然的撇嘴說道:“父親既然不想搭理他,不去管他也就是了。也是他自己做事莽撞連累了旁人,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他也是自己受着,與人無尤。”
“事情要能這麽簡單就好了。”王子騰瞪了王仁一眼,恨恨說道:“如今這件事情,聖上擺明了就是要給林如海那個老狐貍撐腰。甚至還在私下裏明贊林如海愛女如命,秦輔相重情重義,信守承諾。聖上将他們誇的花兒似的,我身為賈寶玉的舅父,倘或眼睜睜的看着賈寶玉跌落塵埃而不理會,那我又成了什麽樣的人?”
王仁聽到王子騰一番分析,也覺察出不好來。脫口說道:“那父親就去聖上跟前兒替他求情也就是了。以父親在皇上跟前兒的得意,饒是林如海再怎麽訴苦不願,難道皇上還會駁了父親的面子?”
王子騰嘆息一聲,無力的說道:“聖上自然會給我這個體面。他巴不得我過去替那孽障求情。”
王仁有些狐疑的眨了眨眼睛,有些鬧不明白乾元帝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是對賈元春有憐惜之意,不忍将她弟弟一撸到底?那既然如此,當初也只隔了寶玉的功名就是了,又何必連他餘蔭的資格也都封了?
王子騰見王仁一臉茫然的模樣,有些頭疼的搖了搖頭。唯一的嫡子如此魯鈍,讓王子騰深以為憾事。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如此多智的一個人,怎麽教出來的兒子竟然如此膚淺。除了會借着家世沾沾自喜之外,朝堂上的事情半點兒不通。也只是看起來精明罷了。
想到此處,王子騰總是想着再進一步的進取之心也不免去了兩分。世道艱難,唯一的後嗣又是如此不堪,恐怕王子騰就算是掙到了最頂峰,王仁不能接手他遺留的一切,那麽王家如今越是顯赫,将來的處境就越是危險。
想到這裏,王子騰只覺得越發沒了意思。就連提點王仁的聲音都顯得那麽蒼老無力。
“我此刻進宮為那孽障求情,定然會得罪恨不得寶玉死的林如海和秦輔相。得罪了他們兩個,也就是得罪了朝中大半的清流名士。如今我們王家已經同功勳之族格格不入,此刻再得罪了清流一脈,恐怕也就只剩下做皇帝孤臣一條道路了。”
王仁饒是再魯鈍平庸,他也是世家名門教導出來的後嗣,自然明白做孤臣的危險和不妥。當下有些慌張的開口說道:“既然如此,父親是斷然不能進宮替寶玉求情的。”
話一出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王子騰同他說的聖上誇贊秦輔相重情重義之事,臉上神色越發難看。
瞧見王仁已然明白了如今王家所處的困境。王子騰有些乏累的揉了揉眉間。沉默半晌,開口嘆道:“是福不是禍,該來的總會來。既然聖上想我王子騰做一名孤臣,我暫且順了聖上的意就是了。”
于是在林如海和秦老爺子聯袂入宮告狀的第二日,貴為九省都檢點的王子騰也進宮請罪,為自己的外甥賈寶玉求情。期間王子騰老淚縱橫,直言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對不起林家,對不起林家姑娘,也對不起薛家。只求兩位相公看在王夫人年事已高,膝下只有寶玉一個男丁的份兒上,繞過寶玉這一回。
還說哪怕不看着王夫人和王家的臉面,看在榮國府史老太君的情分上,也消消氣些。畢竟史老太君已經是六旬的老人,她是寶玉的祖母,同時也是林姑娘的外祖母。手心手背都是肉,饒是賈寶玉行事魯莽先對不住林姑娘了,也請林如海看在榮國府教導林黛玉那麽多年的情分上,放手這一次。
王子騰甚至還向皇帝進言,說他明白聖上金口玉言斷無更改。何況此件事情也着實是賈寶玉做錯了,須得給他一個教訓。但是賈寶玉畢竟是他的外甥,他作為舅父的也不能看着賈寶玉年紀輕輕就前程盡毀。因此願意用自己戍守外省多年的苦勞來換取賈寶玉享受餘蔭的資格。并且他已經上了告老折子,只要聖上同意,可以立刻準了自己的請求。市井流民曰一命換一命,如今王子騰用自己的官身來換賈寶玉的前程。重情重義至此,饒是林如海和秦老爺子也說不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且他的态度實在是卑微懇切,真摯悔過。饒是衆人之前不忿王夫人母子的行事手段,此刻見了王子騰躬身求饒的情景,也不免心下一酸。大家都說那王夫人和賈寶玉雖然一個狠毒一個糊塗,但王子騰卻也是個好樣的。遇見事情了不退避也不胡攪蠻纏,錯了就是錯了,認錯認罰就是。但一個舅父能為外甥做到這種程度,恐怕連賈寶玉的親生父親也是做不到的。
一夕間,王子騰愛重家人,光明磊落的印象深入人心。甚至有心人竟然為此起了同情,私底下議論着此件事情雖然是賈寶玉不對,但是他年紀太小,且也是太過癡情。要不是差點兒毀了秦林兩家的婚事和林大小姐的性命,如此作為也算是一段風流佳話。
事情逆轉到如此,向來自诩仁德寬厚的乾元帝自然也不會執着于己見。再一次問過了林如海和秦老爺子的态度之後,乾元帝很是大度的恢複了賈寶玉餘蔭封官的資格。只是當日論詩一事到底太過輕狂草率,乾元帝為了給他一個教訓,也還林秦兩家一個公道,到底還是褫奪了賈寶玉的功名出身。
至于王子騰,乾元帝自诩英明睿智,自然也不會任由王子騰做出那等一官換一官的事情。反倒是嘉獎王子騰的舉動,賜了不少金銀寶物。君臣兩個都有些做戲給外人看的情分。乾元帝不提金口玉言無法更改的事情,王子騰自然也就樂得裝不知道。只是此番作秀下來,倒有不少清流中人很看好王子騰的至情至性,言談之間頗為親近。
所以此番給賈寶玉求情,王子騰雖然得罪了林如海和秦家致使結盟之事暫且擱淺。但換來了一個赤膽忠心的好聲名,倒也算是不枉他折騰一番了。
所有事情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是三五日間。但其間跌宕起伏,撲朔迷離,迂回婉轉,饒是賴瑾并沒有深陷其中,只是在旁觀看,竟也覺得過了一場生死離別一般。賴瑾都如此,想來被這事情牽扯在其中的諸人又是何等的驚心動魄,忐忑難安。
而賴瑾自穿越伊始努力至今,秉着想要報答榮寧二府的心思做了這麽多的事兒。最後榮國府依舊一日亂似一日,賈寶玉好容易考中了秀才竟然還是落得個白身纨绔的下場,甚至名聲比原著中還多有不如。一飲一啄,難道真是命中注定?
難道賴瑾真的無法避免榮寧二府在最後被抄家流放的下場?
一想到這個結果,賴瑾就覺得心裏悶悶的。于是在家裏躲了幾日的清淨之後,賴瑾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進府探望老太太和寶玉去了。
和往日裏歡歌笑語衆人簇擁的景象不同,如今的榮慶堂顯得異常的冷清孤寂。迎春和惜春分別被邢夫人和寧國府那邊接走了,李纨嬸子和邢夫人兄嫂也都各自去了,王夫人因之前的事情受了驚吓一直纏綿卧榻,探春身為庶女正在她屋裏侍疾,也沒能過來。寶玉則是自從被林家趕出門後,就一直躲在怡紅院裏不出來。賈母看他整日裏神思恍惚的,又被奪了科舉之路,心下憐憫,也不忍拘着他過來。至于李纨則在稻香村陪着賈蘭念書。如今賈寶玉科舉的路子是沒了指望,反倒讓大家将光耀門楣的希望寄托在賈蘭身上。因此雖然這兩日賈母和王夫人忙着寶玉的事情沒抽出空來,學裏的賈代儒先生依舊給賈蘭開了小竈。如今賈蘭正在家中做賈代儒給他布置的課業。
于是空空蕩蕩的榮慶堂裏只有賈母歪在美人榻上,任由鴛鴦給她捏捏肩膀捶捶腿。幾日不見,賈母的神色很是蒼老,往日裏保養的很是順滑的一頭銀發此刻看來卻襯得賈母多了兩分疲憊和寥落。這位精神了一輩子周全了一輩子的老太太臨老臨老卻被自己最寵愛的孫子給害的衆叛親離,其心中悲涼絕望,賴瑾雖然不曾有過,但着實能體會一二。
很少見到這樣寂靜的榮慶堂,賴瑾坐下的時候依舊有些不自在。賈母默然許久,嘆息道:“真是世事無常啊!”
賴瑾聞言一愣,旋即也不免嘆息起來。
賈母緩緩的說道:“本來還叫家裏人準備着八月的鄉試,想着寶玉雖然不愛讀書,但也念了這麽多年學,你又提點了那麽些時日,此番下場,定然是成竹在胸的。豈料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寶玉以後再也不能下場了。他當年還哄我說要給我掙個狀元祖母風光風光,我知道他這話也只是随便說說,哄我開心。只是從此以後,哪怕是半點兒念想也都沒了。”
賴瑾看着賈母萬念俱灰的模樣,不忍的移開眼睛。
賈母說兩句話的功夫,眼圈兒也有些紅了。嗓音哽咽的說道:“還有玉兒……恐怕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這個外祖母。出了這樣的事情,要我這個做外祖母的以後怎麽和敏兒交代啊!”
賴瑾知道賈母口中的敏兒大抵就是林黛玉的生母賈敏。傳說中這個賈敏是賈母最喜歡的女兒,賴瑾不曾見到當年這一對母女的交流。只是想着可憐父母心,每一個做父母的人都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送給兒女。尤其是賈敏英年早逝,賈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想來心裏也是很辛苦的。
遭受了重創的賈母只和賴瑾說了幾句話,就有些精神不濟的萎頓下來。大丫頭琥珀端了湯藥過來給賈母吃,賈母在鴛鴦的服侍下吃過湯藥。賴瑾注意到賈母的動作比往常遲緩了很多,再看着她一臉悲痛欲絕的模樣,賴瑾只覺得心裏越發難受。
這個時候,不免就想到了躲在怡紅院裏不出來的賈寶玉。
想一想當年賈母是多麽溺愛賈寶玉,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寶玉手裏。為了他的前程又是苦苦籌謀不斷算計,真可謂是費盡心機。如今賈母生病了,賈寶玉身為孫輩竟然不能侍奉床前。不知怎麽的,賴瑾就覺得心下一涼。
再聯想到當日金钏兒之死和蔣玉菡被抓。之前賴瑾一直以為是金钏自己有了攀高枝的心,被王夫人當場抓住羞憤而死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咎由自取,是她自己想不開。可是細細想想金钏之所以會有攀高枝的心,那也是賈寶玉先有了溫柔小意的調戲之舉。分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兩情相悅,結果金钏被王夫人打罵的時候賈寶玉卻一溜煙兒的跑了。哪怕得到金钏的死訊也不過是哭了一兩回,祭奠一兩回,之後該怎麽還是怎麽樣。甚至還不如薛寶釵的假情假意,至少人家給金钏兩件兒衣裳,切切實實替金钏解決了無裝殓衣裳的尴尬情況。
還有那蔣玉菡,雖然從頭至尾賴瑾都很排斥甚至有些瞧不上這個唱戲的琪官兒。覺得他人實在矯情。可是當日蔣玉菡和賈寶玉也是兩情相悅,私定終身。及至蔣玉菡逃跑忠順親王長史官找上門來,往日裏慣會海誓山盟的賈寶玉想都不想就把蔣玉菡給出賣了。之後雖然口內說着愧疚不安,但這麽多年竟也一句都不提。去歲忠順親王在柳湘蓮家鬧得那麽厲害,賴瑾就不相信賈寶玉一點兒消息都聽不見,可是他依舊一句話都沒問。
雖然也可能是他真的什麽消息也沒聽說,可是跟自己同床共枕不少日子的情人因為自己的出賣而陷入困境。換位思考的話賴瑾覺得自己可不會一句話都不問,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的不了了之。
還有原著中的抄檢大觀園。晴雯被攆走,芳官被攆走,那麽多和他交好的小丫頭都被攆走,他也只是在旁軟弱無力的看着,沒有半點兒相救之意。之前賴瑾一直以為賈寶玉是綿軟性子不敢同王夫人對抗,可是細細想來倘或賈寶玉暗地裏在賈母跟前兒說一句好話也是好的。
原著中王夫人和賈母攤牌的時候賈母的意思分明是很鐘意晴雯,要是賈寶玉在之前能夠替晴雯說兩句話,讓賈母有了事先的準備,晴雯恐怕也不至于最後芳魂消逝。就如當年林黛玉收了薛寶釵的燕窩,賈寶玉只在賈母跟前兒提了一嘴,賈母就立刻給潇湘館撥了燕窩的份例。可見賈寶玉的話在賈母跟前兒是多麽好用。
可是賈寶玉依舊沒有。
他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看着與自己交好的人一個個受難,一個個死去,看着赫赫揚揚的榮寧二府大廈将傾,土崩瓦解,然後自己孑然一身的出家去了。
想到這裏,賴瑾只覺得頭皮發麻。他知道他自己有個偏激的毛病,說好聽了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說難聽了就是只一味相信自己的朋友是對的。哪怕事實并非如此,賴瑾也會想出種種理由來美化他們的行為。往通俗了說就是朋友要殺人他雖然不至于在旁邊遞刀子,但事後一定會幫着朋友周全隐瞞的那種人。
因此他很多時候都有些不辨是非,只認親友。在薛蟠的事情上是如此,在賈寶玉的事情上依舊如此。可是他這麽做的前提是相信自己的朋友也向自己一般,雖然不至于在自己有難的事情不顧一切傾盡全力,但至少也該做到肝膽相照古道熱腸才是。
就比如當年薛蟠義無反顧的幫自己的父親對抗江南鹽商,就比如柳湘蓮哪怕連明兒吃飯的錢都沒了,下雨的季節依舊想着淘換兩個錢給秦鐘修墓。哪怕身份家世財力限制你能做的比不上我能給的,但大家也要傾心相交,不辜負不背叛才是。
可是如今……
賴瑾看着賈母大受打擊之餘依舊還惦記着寶玉的前途和心情,卻不知道寶玉在怡紅院想些什麽。賴瑾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他之前一直以為寶玉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是如今換位想一想,是不是在寶玉心中,很可能這些人也不過是一時的玩物罷了。沒有這個,還有那個。這個不見了,依舊還有更好的。寶玉從小就受寵,從小就什麽都不缺,所以是不是他根本也認識不到,人和東西是不一樣的。
想到當年晴雯笑着說寶玉的性子。說他好的時候一團繡線一個尺頭都是記號的,不好的時候白玉缸子瑪瑙碗也是說摔了就摔了。是不是在寶玉的心中,那些丫鬟也同白玉缸子瑪瑙碗一樣,摔碎了也就是可惜一回,轉過頭來還有更好的。
賴瑾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心裏亂糟糟的。他知道自己有些鑽了牛角尖,不過有些事情你越是細琢磨越是想不通透。賴瑾有些坐不住的挪了挪身子,恰好賈母也覺得有些乏累了,便開口笑道:“我要休息一會子,你先去園子裏瞧瞧寶玉吧。”
賴瑾木木的點了點頭,起身告辭。
一路恍恍惚惚的進了園子,進了怡紅院。許久不見的襲人和晴雯等人一臉欣喜的迎了出來,說了什麽賴瑾也沒聽全,只一味進了寶玉的書房。
卻瞧見賈寶玉身穿一件褐色的僧袍,手裏持着佛珠,面前的桌案上攤開一本《南華經》。寶玉一邊撚着佛珠一邊敲京。神色平靜沉和。金烏西陲,金光遍灑,照在寶玉的臉上越發襯出寶玉肌膚瑩潤,眉目精致。隐隐的竟然還有一兩分寶相莊嚴。
賴瑾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開口問道:“寶玉,你在做什麽?”
賈寶玉擡頭看了賴瑾一眼,很是平靜的說道:“苦海無涯,世事沉浮。于我而言也不過如是。細細想來,還不如一本佛經一盞青燈,叫人來的安心。”
那麽多人……林姑娘,薛姑娘,林家、秦家、王家、賈家甚至還有賴家衆人,被賈寶玉一個舉動鬧得雞犬不寧。林姑娘如今還卧病在床,薛寶釵如今還在宮中忍受着旁人異樣打量的目光,王子騰剛剛在皇上跟前兒做戲哭訴,王夫人也倒在家中,賈母如此年邁還要承受着外孫女的指責和孫子的不懂事……
大家都在焦頭爛額的想着該怎麽彌補賈寶玉所犯下的過錯。在這個檔口,事件的當事人卻滿心想着要出家。
賴瑾不知怎麽就覺得想笑。他果然也大聲的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響徹在怡紅院中,驚吓了茫然無措的賈寶玉,驚吓了滿屋子的莺莺燕燕,驚吓了廊上的鳥兒雀兒,驚吓了園子中的花兒草兒。
可是賴瑾卻覺得什麽都沒有明白過來。他之前只覺得賈寶玉很是糊塗,可如今看着所有人動茫然甚至驚恐的看着他的目光,賴瑾分明覺得糊塗的人是他自己才對。
他怎麽會,這麽糊塗呢!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