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意納二姐賴瑾告誡 (1)

意納二姐賴瑾告誡,寶玉婚事各自心思

這日涼風習習秋高氣爽,賴瑾只穿着中衣躺在臨窗的美人榻上午睡。耳邊聽着風吹過滿院子花草瑟瑟的聲響,偶爾還能聽到幾聲蟬鳴,但覺十分惬意。

迷迷糊糊間,只聞聽前院兒有了些說話的動靜。片刻,大丫頭錦香湊到身邊道:“回大爺的話,薛府大爺過來了,正在偏廳喝茶。”

賴瑾眯着眼睛瞧了瞧窗外好大那麽一個太陽,着實不想頂着這個日頭出去走動,懶洋洋說道:“薛大哥哥也不是外人,不必每次來都留在偏廳喝茶,讓他直接進院子就是了。”

錦香瞧着賴瑾十分憊懶的模樣,心中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應是。轉身出去了。

少頃,只聽薛蟠那獨有的大嗓門在院子裏想起。立刻給這寧靜安谧的秋日小院兒帶來五分喧阗。又是一陣簾隴響動,依舊是一身富麗堂皇的薛蟠開口笑道:“瑾弟弟好福氣,這樣大的日頭就該在家裏睡覺才是。”

“如今說來薛大哥哥倒不是個會享福的,不然也不會大日頭底下的跑到我們家來了。”賴瑾說笑着,用胳膊支撐着起身,随意穿了件家常衣裳,趿着鞋走到桌子旁給自己倒了一碗涼茶,一口飲盡。

“你不在家裏頭給兩個妹妹備嫁,怎麽這麽有閑情逸致的來看我?”

“我正是滿城張羅着給我兩個妹妹們備嫁,才聽說了一個有趣兒的消息,想着如今說給你聽。”薛蟠說着,賊兮兮的湊上前來。“我聽說榮國府的琏二爺正和寧國府的兩位爺商量着要置辦外宅呢!”

賴瑾心下一跳,霍然起身。“不會吧,我前兒還囑咐過琏二哥哥萬萬不可在美色上誤事,他答應我了呀。”

薛蟠搖頭說道:“其實這件事情倒也無妨。只因琏二爺說是為了子嗣起見要娶個二房。但又念及如今正在國孝家孝之中,所以只是給人置辦了宅院住下來,說預備在一年之後方納入房裏。如今倒是沒有言及其他。”

學聰明了啊?

賴瑾哂笑。想了想,依舊皺眉道:“只是他這會子置辦外宅的事情,不論究竟有沒有做成了事兒。倘或叫那些個言官禦史們知道了,恐怕也是個羅亂。”

薛蟠嘿嘿笑道:“這個暫且不說,你知不知道琏二爺要納的這房小妾是誰?”

賴瑾挑眉,明知故問道:“是誰啊?”

“寧國府珍大嫂子的二妹妹,聽說這兩人是在敬老爺的喪禮上勾搭上的。這尤二姐以前在寧國府的時候也不是個幹淨的人,跟珍大哥哥和蓉兒侄子都有過首尾。”說到這裏,薛蟠不屑的輕笑一聲,開口說道:“要說這琏二爺還真是葷素不計。我以前在榮府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睡了好些管事小厮家的媳婦,你說他是不是偏好這一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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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愛淫、人、妻,他以前怎麽沒歸納到賈琏有這喜好?

賴瑾瞠目結舌的看了薛蟠一眼,呆愣愣的搖了搖頭。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啊!

薛蟠又說道:“我聽了這個信兒就連忙過來找你了。只因我覺得有些不妥,畢竟琏二爺如今在伯父手下當差,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兒,會不會牽連到伯父?”

賴瑾搖了搖頭,那倒是不至于。畢竟這朝廷裏當官的上峰多了去了,沒道理都得為屬下擔着诖誤。何況這還只是人家個人的作風問題,說破大天也只是他自己私德敗壞,也牽扯不到賴尚榮什麽。

只是為了賈琏個人計議,這會子還是少鬧騰些事情的好。這麽想着,賴瑾開口笑道:“事兒倒是沒什麽事兒,只是到底與琏二哥哥的前程有礙。抽個空去同琏二哥哥聊聊也就是了。”

薛蟠見狀,方才松了口氣。他對寧榮二府的人都沒什麽好感,自然也不會理會他們做些什麽狗屁鑿掉的破事兒,如今且聽說他們的事兒并不會牽連伯父,心下再無顧慮。又和賴瑾說了幾句閑話,幫着操辦兩個妹妹嫁妝的薛蟠告辭不提。

這廂賴瑾卻派人下了請帖請賈琏過來說話。至次日,賈琏果然如約而至。

兩人天南地北的寒暄了幾句客套話,賴瑾開門見山道:“昨兒聽人風言風語的說起琏二哥哥要置辦外宅的事兒,不知可否屬實?”

賈琏心下一跳,勾嘴笑道:“不過是為了子嗣起見,想納一房侍妾罷了,沒想到連瑾弟弟都驚動了。”

賴瑾輕笑道:“我自然知道二哥哥的難處。二哥哥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卻沒有男丁傍身,各種辛苦我也能體會一二。但饒是二哥哥再思念子嗣,也不能在這會子犯糊塗。畢竟如今還是國孝家孝之中。聖上和滿朝文武且都在暗中看着,琏二哥哥可千萬別為了美人兒将自己大好前程折騰出去。”

賈琏讪然說道:“怎麽會呢。有一個寶玉為前車之鑒也就罷了,誰還會學他呢。”

賴瑾略有些不是心思的勾了勾嘴角,淡然說道:“琏二哥哥心中有數就好。”

一席話說得賈琏有些讪讪的。尋思半晌,低聲說道:“其實也沒想過如今就怎麽樣。只是我看中那位侍妾的家中生計并不是很好,如今尋了宅子,也只是想讓她和她的老娘妹子有個安身之處罷了。”

賴瑾冷笑:“我怎麽不知道堂堂的國公府,竟然連當家夫人的娘家人都收容不了,還得勞駕二哥哥巴巴兒的去置辦了外宅來安置?”

賈琏一雙玉面越發殷紅,喃喃說道:“原來瑾弟弟也知道了。”

“還知道琏二哥哥和珍大哥哥果然是兄友弟恭,這樣的事情竟然一點兒都不避諱。哥哥如今還在朝中當官兒,難道一點兒都不顧忌你自己的官聲?”賴瑾說着,越發覺得賈琏這人的腦回路也夠詭異。

要說貪花戀色,大業朝的男人十成有九成半的人皆是如此。可是像賈琏這種偏好別人家的老婆,偏好麻煩的貨色也是少有。只要是有兩分姿色的,什麽香的臭的都往自己屋裏劃拉。果真是大老爺的嫡親兒子。

聽賴瑾這麽一說,賈琏也覺得心裏發虛。只是他最喜歡二姐那種溫柔小意,和順溫婉的人,且那二姐容色又是上佳,當真比自家那母夜叉還齊整兩分,賈琏更是不舍得放棄。

賴瑾打量着賈琏的神色,輕飄飄的說道:“尤二姐的聲名究竟如何,想必哥哥也心知肚明。你雖然不在乎這個,可外頭人怕是接受不了這等水性楊花的女人。你要是納了她為貴妾,暫且不提你們在國孝家孝之中就牽連不清的關系,就是他與珍大哥哥和蓉兒的事情,倘或那些個言官禦史真的計較起來,都夠你喝一壺的。”

賈琏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只是到底畏懼之色大過欲望。

賴瑾慢慢放下心來,繼續勸道:“何況如今王大人也在京中,你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這會子也不能太給二嫂子沒臉才是。”

賈琏不服氣的哼了兩聲,不滿的說道:“她哪裏還有臉?進門七八年了,連個正經的哥兒都沒給我生下。這是活生生要絕了我的後,我沒告她的七出就不錯了。”

以當事人的眼光和道德判斷,王熙鳳的所作所為确實不夠厚道。因此賴瑾也不便說什麽,還是以現實利益誘惑賈琏道:“怎麽說王大人也是聖上跟前兒的心腹之臣,恐怕再歷練個兩年升個大學士也是有的。你這會子為了個不幹不淨的女子得罪了他,當真不是聰明的事兒。”

王家氣盛,賈琏自然也十分忌憚。何況以王子騰之為人心性,自己納妾他未必會管,但要是真做的絕了讓王家一家人都沒臉,想必王子騰就是當面不說也會記恨在心的。

別的不說,只說賈寶玉一事牽連了王子騰一家子,雖說這事情依舊被王子騰自己唱作俱佳的糊弄過去了。但過後賈寶玉再去王家拜訪的時候,王家從上到下的人都是淡淡的,絲毫不見當初之熱絡。

由此可見,王子騰之心性為人,絕對不是個大度寬厚的主兒。

賈琏聽賴瑾這麽連敲帶打的恐吓,原本忌憚三分的心驟然提到了十分,當下言語也不怎麽堅定了。

“聽瑾弟弟這一席話,倒是我牽挂子嗣以至于心智都有些左了。畢竟如今是國孝家孝兩重孝在身上,還得慎重一些才是。”

賴瑾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既然明白了就好,和明白人說話很輕松,只要以情感之,以利誘之事情大半就能成了。最怕碰上那種牛心左性又不通世務的,你說什麽他都聽不明白了。

賈琏一朝想明白了,倒也有些坐不住了。當下起身告辭,家去處理那些個置辦外宅的事情。對外只說如今要在京中守孝一年,置辦個宅子也方便住宿。原本只是随意推脫的話,豈料叫王夫人聽見了,反而起了疑心。以為賈琏出外做官幾年大漲了志氣,如今是嫌棄在府中的住宿和地位了。當即又拉着王熙鳳說了好些勸慰賠罪的軟話。讓王熙鳳和賈琏私底下說話,千萬別記恨他這個嬸子。

那王熙鳳本就是個抓尖兒買快好攬事兒的性子,且王夫人又是他的姑媽,當真是一點兒戒心都沒有,拍着胸脯就應承下來。回頭和賈琏一通炮火似的那麽一說,賈琏如今也懶得理她,只吩咐她好好照顧卧病在床的賈母,別總是摻和府中庶務,就掀開簾子往平兒的屋裏去了。

氣的王熙鳳直跳腳,但是平兒卻是賈琏正經的通房,賈琏要去他屋裏睡,王熙鳳也無可奈何。

且說寧國府中正滿心備嫁的尤二姐聽了賈琏同賈珍說的暫不操辦的話,憂心忡忡的回了閨房。美豔無方的尤三姐随後跟着姐姐入了房間,怒氣沖沖的說道:“呸,都是一群沒擔當的軟貨。上床的時候什麽都好,一下了地就不是他們說的了。”

尤二姐一臉凄苦的說道:“二爺說的也是。如今國孝家孝兩重孝,我就是過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反倒又被人指責一回,其實也沒什麽意思。”

尤三姐聽了尤二姐的話,一時間怔住了。

半日,讪讪說道:“姐姐,你後悔嗎?”

尤二姐凄然一笑,搖頭說道:“悔不悔的,都過了這麽多年了。還說這些個做什麽。說一千道一萬的,也是我們自甘堕落自輕自賤,人家才不當我們是一回事兒。”

尤三姐冷哼一聲,開口說道:“不過是有兩個臭錢就拿着我們姊妹兩個權當粉頭兒取樂罷了。他們這群爺兒們又清高到哪裏去了。如今錦衣玉食的供着姑奶奶也就罷了,倘或稍有不順意的地方,且看姑奶奶給他好看。”

尤二姐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正房裏尤氏聽賈珍說了賈琏的決定,也松了口氣道:“既然琏二爺心中有數,肯為了前程名聲着想,那就是最好不過。等到一年之後孝期滿了,他是想納侍妾還是想娶二房我也管不了。只要他能自己擺平鳳丫頭就好了。”

賈珍聞言,有些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不過是一個脾氣爆些的母夜叉罷了,論心機手段也就那樣。以前是賈琏沒有根基,不得不巴着王家的威勢。如今賈琏已經走了江南的門路,一門心思要跟着尚榮幹,那王家這邊就是有則添光添彩,沒了也并不礙着要緊的事兒。他自然也不會像先前那般害怕鳳丫頭。你沒聽說在江南的時候,這位琏二爺就已經轄制住了鳳丫頭,家中嬌妻美妾也納了不少,只不過這次回京都沒帶來罷了。”

尤氏心下一動,開口說道:“那這麽多年,怎麽也不見琏二弟弟有個後人?”

賈珍搖了搖頭,這話就不好說了。不過他原本就貪戀尤氏二姐妹的美貌,那當日也不過是礙于情面且又玩夠了尤二姐,才允了賈琏娶她為外室。可如今賈琏又反悔了,他也樂得收容兩個姑娘在家中住着,閑來無事逗弄恣意一番,也是好的。這麽想着,心下一熱,借口府中還有要事處理就離了尤氏的院子。

那尤氏原本就是個軟弱不堪的,當年賈珍同兒媳婦秦可卿茍且之事她都不敢言語。如今賈珍又尋了她兩個庶妹來取樂,她雖然心中不贊同不樂意,但更是不敢多話。

兼之那尤三姐又是個最為潑辣跋扈的,仗着自己風流标致,每日裏總打扮的花枝招展,言語放蕩,真真比個窯子裏的粉頭兒還多出三分淫姿浪态。她瞧見賈珍等人貪戀他的美色,就拿捏着賈珍父子的褲裆挑揀吃穿,肆意禍害。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着肥鴨又宰肥鵝,天天鬧騰的寧國府裏雞犬不寧,怨聲載道。

尤氏看不過眼,又怕這兩個淫娃蕩貨牽連了惜春的名聲,索性天天帶着惜春打着侍奉賈母為由頭來榮國府這邊躲清靜。她本就性子婉柔,和李纨交好。如今心裏多了好多苦楚不敢同旁人說,也只能在稻香村裏嘀咕兩句。李纨聽着尤氏的水深火熱,暗自嗟嘆。

丈夫不尊重,兒子不恭敬,唯一的小姑子雖說還好,但到底是個沒出個的閨女家,平時也指望不上。唯一的親人還是繼母和她帶來的兩個拖油瓶,如今也不省心。府中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都冷眼看着她的笑話。這尤氏倒也是個苦命的人。當下也不計較什麽,很樂意在稻香村款待這對姑嫂。

然則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初尤氏勸惜春搬走的時候是如何的理直氣壯,如今又天天帶着惜春回來探望賈母。來往次數頻繁了,最先起疑心的就是邢夫人。只因惜春和她名下如今正養着的迎春還算說的上話。稍微打聽一二,寧國府那邊的糟心事兒立刻一五一十的付出水面。

邢夫人和尤氏都是續弦,且兩人都是那種性子綿軟管不住丈夫的人。但邢夫人對自家不行,對娘家人可是挾制的牢牢的。如今聽見尤氏的繼母和兩個繼妹竟然做出此等不要臉面的事兒,同為大婦的義憤填膺之下,倒是狠狠罵了賈琏好一通。

這麽一來,邢夫人和尤氏的關系倒是越發親近了。且尤氏原本和李纨的關系不俗,如今三個怨婦聚在一起,能說的就更多了。于是每日見總有一兩個時辰齊聚稻香村,大家一起說說閑話。

這日午後,衆位大婦伺候過賈母吃藥午睡,依舊進了稻香村說話。

李纨看着尤氏如今形容萎頓,神情枯槁的模樣,微微嘆息。她當日還覺得自己年少守寡,只守着一個遺腹子過活,性格木讷又不得家中長輩喜歡,就是世上最悲慘的事情。如今瞧見尤氏雖有相公,但不如沒有,膝下且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兒,将來恐怕也沒個依靠,家中親人又都是那麽貪財淺薄的模樣,還不如自己的境遇,心中倒是越發憐惜。口中不住的讓尤氏沒事兒就帶着惜春過來說話,就算阖府裏都沒。有他們兩人清淨的地方,稻香村總是還恩能清淨下來的尤氏嘆息一聲,想到目下在寧國府作威作福猖狂不羁的尤三姐,只覺得這日子過得越發沒意思了。

旁邊惜春輕輕拽了拽尤氏的衣袖,低聲說道:“嫂子別傷心了。”

尤氏勉強打起精神來,向惜春笑道:“你去外頭尋你迎春姐姐說話,我和你姨母,你伯娘有話說。”

惜春乖乖的點了點頭,又和尤氏閑話幾句,方才起身去了。

尤氏看着惜春慢慢走遠,開口向邢夫人和李纨說道:“四妹妹如今越發大了,能在家中呆着的日子不多。且寧國府又是那麽個模樣,我也不忍心姑娘住久了反而連名聲都保不住。因此想求你們幫忙相看相看,有沒有合适的郎君介紹給我們惜春丫頭。”

邢夫人嗤笑一聲,搖頭說道:“我這會子還尋思着怎麽給二丫頭找個如意郎君呢,你又來湊熱鬧了。”

李纨也道:“我們家如今也敗落了。我又常年在府中獨居,如今也不怎麽去外頭走動。更沒什麽好的建議了。”

尤氏長嘆一聲,沉默不語。

李纨想了想,又道:“我記得當日薛家二姑娘和梅翰林一家退婚之後,是薛家大爺求了瑾兒給寶琴姑娘相看人家的。聽說目下也都成了。是個翰林院的編修,聽說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呢。當真算得上是少年得意了。兩家都很滿意,只等着一年之後下聘婚嫁。嫂子何不向瑾兒打聽打聽,他人脈廣,路子多,就目下而言認識的功勳子弟也不必我們家的少。且和他交好的那可都是真正的少年才俊,以後前程大着呢!”

邢夫人突然說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記得目下和瑾兒交好的馮家的兩位少爺,衛家的一位少爺和韓家、陳家的兩位少爺好像都沒有婚配呢!”

尤氏聞言,不覺心中一動。

李纨想了想,随口說道:“前兒寶姑娘來探望老太太,依稀說過皇後娘娘有意要将建安公主許配給馮家的大少爺。不過衛家的少爺當真是個門當戶對的。要是惜春丫頭能嫁到衛家,也算是不錯了。”

尤氏皺了皺眉,搖頭說道:“這個不好。不是說保齡侯史家有意将湘雲配給——”

“又沒納吉下聘的,算什麽數?”邢夫人略有不屑的輕哼一聲,開口說道:“何況湘雲丫頭不是一門心思想嫁給寶玉的嘛。到時候和老太太說上一說,老太太可是最愛‘青梅竹馬,親上加親’的,将湘雲丫頭許配給寶玉,再讓四丫頭嫁給衛家,想必保齡侯府上也說不出什麽來。”

李纨淡淡說道:“當日保齡侯點了外缺兒,一下子全部南下只将湘雲留在了府中。興許保齡侯夫人也是這個意思呢!”

邢夫人冷笑兩聲,繼續說道:“到底也不是親娘,湘雲丫頭又最是口無遮攔搬嘴弄舌的,惹了人家嫌棄也說不得什麽。倒是她這個性子,真要能嫁給寶玉,有老太太護着她,興許日子能過的更好一些。畢竟沒有林丫頭之前,湘雲丫頭和寶玉可是最合得來的。當日在北靜王府上,寶玉不也是說了湘雲丫頭素有捷才,是個最純良直率的。”

衆人聞言,一時間沒有說話。半日,尤氏開口笑道:“瞧大伯娘這急性子,原本還說着迎春丫頭的事兒,怎麽說着說着竟說到湘雲丫頭頭上去了。”

邢夫人見狀,冷笑道:“你也別和我打馬虎眼。機不可失,要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當我願意說惜春的事兒,可惜迎春不是我親生的種,雖然目前養在我的名下,但到底嫡出和庶出不同。若論身份,迎春自然是比不得惜春的。想必我就是開口,人家衛家也未必能看得上。”

“如今你們惜春正是好時候,寧國府家世不俗,又是世襲三品威烈将軍之胞妹。你們寧國府統共就這麽一位姑娘,等到出閣的時候珍兒就是為了名聲着想那嫁妝恐怕也是不差。她這個條件若是同衛家結親自然是低嫁,何況我們兩家又是世交,将來嫁過去了也不怕她受欺負。等過個一兩年生了孩子站穩腳跟兒,那日子就好過了。”

李纨也勸說道:“大伯娘說的有理。我看惜春丫頭也看了這麽多年,她雖然性子清冷一些,但到底也不是個真正心狠意絕的人。你要是一門心思對她好,她會記着你的恩德。你倘或能教她在夫家站穩了腳跟兒,将來你好歹也算有個依靠。”

尤氏心中微動。

李纨又道:“如今我冷眼瞧着,珍大哥哥和蓉兒你都是指望不上的,娘家人有了反而更添堵。現下為惜春打算就是為你自己打算。你心裏該有計較才是。”

“可倘或真的如此……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湘雲丫頭。”尤氏惴惴不安的說道。

如今寶玉的名聲已經臭了,又喪失了科舉做官的清貴路子。他個人在聖上跟前兒已經沒了好印象,想必以後就是捐官兒做也無甚發展。榮國府現下又是一日不如一日,王夫人又是那麽一個惡婆婆。怎麽想着嫁給寧國府也比不上嫁入衛家的一星半點兒。

邢夫人見尤氏猶猶豫豫的,皺眉不耐的說道:“個人有個人的原法。我倒是覺得湘雲丫頭挺樂意同寶玉在一起的。雖然寶玉性子綿柔糊塗了一些,但最會拿低做小哄女孩子開心。她娘又是個精明厲害的,如今這榮國府的銀子恐怕都讓她搬了一半兒了,還愁以後日子不好過?”

說到這裏,邢夫人越發氣氛的拍了下桌子。她從嫁進來那天起就知道二房把持着府中庶務不是好事兒,可礙于老太太的偏心,她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要不是後來出了賴家出府的事兒,恐怕老太太還不會扶她制衡二房的人。可到如今又怎麽樣,老太太自林丫頭一事後就卧病在床,二房的母女兩個去探望過幾回,還不是她和不受待見的李纨服侍床前——如今又加了個也不怎麽受待見的尤氏。

邢夫人心中不忿,手下自然也不會手軟。所以榮國府這兩年每況愈下入不敷出也算是邢夫人和王夫人通力合作的結果。只是這些事兒到底是臺面下的事兒,犯不着拿到這裏說。

聽着邢夫人越發信誓旦旦侃侃而談。尤氏的心思也活了。畢竟人與人相處都有個親疏遠近。她雖然認史湘雲為親戚,但惜春卻是她打心眼兒裏喜歡的妹妹兼女兒。有什麽事情她自然樂得想着惜春。

何況邢夫人說的也不算錯。史湘雲從小和寶玉一塊兒長大,這兩年也隐隐露出兩分願與之結好的小心思。再者她本就是自小在榮國府裏生活,将來嫁人之後倘或還在府裏,總比冷不丁要去一個陌生的後宅好多了。

邢夫人看着尤氏目光閃爍的模樣,開口笑道:“怎麽樣,你要是覺得不錯,我抽個空就同老太太說說這話。如今家裏出了這麽多事兒,老太太也總是卧床不起,也該辦個喜事好好沖一沖才對。”

尤氏搖了搖頭,開口笑道:“既如此,那就拜托伯娘了。”

邢夫人樂呵呵的笑道:“好說好說。”

一旁看着的李纨也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又向邢夫人笑道:“迎春丫頭的婚事還沒個着落,如今伯娘又忙着給四姑娘和寶玉張羅親事了。”

邢夫人滿不在乎的扯扯嘴角,開口說道:“我們家迎春性子比較木,我總想給她找個家境殷實且為人本分老實的,不會欺負了我們迎春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女婿忠厚老實,她這個做岳母的才好拿捏。

尤氏聽得心中一動,開口笑道:“我才剛聽說薛家二房的寶琴妹妹已經定了婚事,那他大哥目下可有了人家了?按照長幼有序的規矩,合該是他家二爺成婚之後,妹妹才好出嫁的。”

邢夫人漫不經心的搖頭說道:“前兒薛姨媽來看老太太的時候說了,薛蝌就這麽一個妹妹,且等到妹妹出嫁了再談他的婚事。省得嫁妝方面起紛争。”

薛蝌有意将薛家二房的産業平均分成兩份的消息已經隐隐約約的有些謠傳,尤其是榮國府和薛家的關系不一般,她們這些人知道的自然更清楚了。

尤氏抿了抿嘴,意有所指的笑道:“這麽說來,這做哥哥的果然是個情深意重的好漢子。我聽說他如今正管着幾支海外商隊,聽說旗下也有不少洋貨鋪子,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他哥哥人好,他妹妹更是萬裏挑一的好品貌,這一家子人口簡單,上頭又沒有婆婆要立規矩,倘或誰家女兒能嫁過去,當真是最好的。”

一席話說得邢夫人心中一動。

李纨也說笑道:“聽說他們薛家二房的産業就是分了一半還有四五十萬兩。真是富貴殷實人家啊!”

尤氏接口說道:“何止如此。如今薛蝌就住在薛家宅子裏,那薛大呆子待人是最實誠不過的,聽說這幾個月一直在忙着在西海沿子廣建商鋪,還帶着弟弟一塊兒鋪設呢!”

乾元帝有意重開市舶司的事情,如今已經不是秘密。朝中泰半人家都知道的。雖然目下乾元帝沒有說話,但衆人都明白朝廷決定的事情,絕對不會半途而廢。

邢夫人向來貪戀錢財,薛家豪富她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如今李纨和尤氏這麽一點撥,邢夫人倒是越發心動。只是在她看來,薛蝌的地位還是有些不妥。倒是薛蟠……

李纨看出邢夫人的打算,心中好笑,輕飄飄的說道:“這薛家二爺仁義,性子溫厚,我覺得和二姑娘溫柔腼腆倒是很相配。可是這薛家大爺雖然也仁義,但性子實在太暴躁了。當初愛那香菱什麽似的,如今興頭過了也撂到一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了。可見是個脾氣很左的人,輕易不好拿捏的。二丫頭恐怕降服不住。”

言外之意,你就算是将女兒嫁給他了,你這個做岳母的也甭想讨到什麽便宜。

邢夫人聞言,略有不甘心的說道:“可迎春好歹是一品大将軍的庶女,嫁給商人家族恐怕不像了些。說出去好說不好聽的。”

李纨和尤氏也不再說話了。這種門第嫡庶之論實在不好說。要說門第不配,當年王家的嫡次女還嫁給薛家的嫡長子為妻,如今國公府的庶次女嫁給薛家的庶次子倒也不算什麽。何況以賈赦夫婦的心性,只要聘禮差不離,想來也是無妨的。

正所謂高娶低嫁,娘家人也只有将女兒嫁的低了方才好說話,倘或真的高嫁了,人家也未必把你看在眼裏的。何況以榮國府如今的情況,再高也只能是往宮裏或者王府裏送人,于邢夫人而言,反倒是沒什麽依仗了種種思量之下,一時間衆人又有些沉默了。

半日,還是尤氏開口笑道:“光顧着說我們兩位姑娘,倒是忘了問問,蘭哥兒如今的學問怎麽樣了?”

李纨聞言,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也就是那個樣子。如今家學裏不必從前,你們也是知道的。腌臜的事情越發多了,我也不敢讓蘭哥兒同他們一幫閑人胡混,現在只能天天在家裏念書,可沒有個好先生叫道,到底也是不行的。”

尤氏掩口笑道:“你只曉得叫我去求瑾兒說話,卻沒想到以瑾兒的身份,要是托他給蘭哥兒找個先生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你如今反倒是關心則亂了。”

李纨恍然大悟,搖頭說道:“果然是忘了這回事兒了。看來下次瑾兒再入府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我得多往前頭去才是——”

一句話未盡,陡然聽到外面有人高聲笑道:“嫂子做什麽要往前頭去啊?”

衆人回頭,卻見一身炫彩輝煌的王熙鳳走入門來。張口笑道:“我離了府裏這幾年,大家倒是愈發同我生分了。我如今想找個人說話,走三竄四的也沒個尋處,結果都在嫂子這裏說話了。可見大家多不疼我了。”

因尤二姐之事,尤氏看見王熙鳳就覺得有些心虛。當即起身說道:“哪裏的話,不是瞧着你在老太太跟前兒服侍嘛。”

邢夫人倒是冷哼一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說道:“我淺薄小氣,自然不入兒媳婦的眼。兒媳婦怎麽不去同你姑媽說話啊?”

王熙鳳臉上閃過一抹讪然,随即笑道:“婆婆這話真是折殺我了。我倒是想在婆婆身邊立些規矩,可是婆婆最是疼我的,因此我前些年才受用着。以前是我年紀輕不懂事,如今年歲大了自然也明白了。還請婆婆大人大量,不怪罪我才是。”

自賈琏去江南做官之後,腰杆子也漸漸挺拔了。有些事情自然不是王熙鳳能夠拿捏的住的。她如今不能仗着王家的家世轄制賈琏,賈琏又在江南接二連三的納妾,這個揚州瘦馬那個清流名媛的,比她這個正室是又會唱又會作還懂得溫柔小意曲意逢迎。王熙鳳原先還撒潑打滾明刀明槍的鬧過幾回,甚至寫信向王子騰夫婦哭訴,要他們幫忙撐腰威逼賈琏等嫡子出生後再放任那些個姨娘進門。結果賈琏立刻修書一封将她當年所做的包攬訴訟放印子錢甚至還有些後宅陰私的事情悉數告訴王子騰,并明言這樣心腸狠毒且又生性嫉妒的媳婦他也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才沒有休棄。這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倘或王大人再想如何,他賈琏雖然是晚輩但也是個男人。

王子騰見賈琏書信中如此決絕,倒也不好摻和別人的房裏事兒。當下囑咐王夫人兩句話,倒也不再理會了。

于是這幾年吵吵鬧鬧的,賈琏的後宅雖然多了幾位姨娘,但也從不安寧,夫妻兩個的情分也是越發淡薄了。後來還是平兒勸着她多溫柔順從一些,才讓賈琏回轉了些許心意,答應每月留宿她那十天。可是依舊也沒讓王熙鳳懷上兒子。

所以這些時日王熙鳳只覺得心裏發虛。回到榮國府後也不像早先那般抓尖兒買快,恃強淩弱。倒是有心同婆婆妯娌處好關系。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其餘人等都還好說,唯有邢夫人這個婆婆總不待見她。雖然王熙鳳心裏對這個家世不行性格也不行的婆婆很不以為然,但是老話說得對,身為媳婦的怎麽也不好和婆婆正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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