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初到江南開始過年

初到江南開始過年

古人有雲煙花三月下揚州,大抵三月份就是揚州一帶風景最美的時節。只可惜賴瑾每次到揚州的時候大約都在寒冬臘月裏,放眼望去四野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既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哀婉柔情,也沒有春風又綠江南岸的明媚妍麗。

靠船登岸的時候,賴尚榮帶着已經微微顯懷的孫氏以及賴尚寧,賴從容、沈軒、薛蟠、馮紫英等人并揚州衙內的管事婆子和小厮都在碼頭上等着。幾個兒媳婦孫媳婦簇擁着賴嬷嬷,賴瑾扶着賴大,賴瑜扶着賴升慢慢上岸。賴尚榮并孫氏等人立刻迎上前來見禮問安。

“不孝子尚榮見過祖母,見過父親、母親,見過二叔、二嬸。”賴尚榮說着,話語都有些哽咽起來。

賴嬷嬷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拉着賴尚榮的手連連點頭說道:“這麽多年,可苦了你們兩個了。”

孫氏眼圈兒一紅,吸了吸鼻子,搖頭說道:“是孫兒和孫媳婦不孝,不能侍奉床前。還累得太婆婆和各位長輩們為我們擔憂。”

賴大媳婦搖頭笑道:“這傻孩子說的是什麽話。你們這是為國盡忠,為天底下的老百姓做事兒,自然是更為緊要的。”

言畢,看着孫氏已經粗了一圈兒的腰肢,欣慰的說道:“何況你又為我們賴家添丁進口,這就是最大的功勞了。”

身後賴尚寧和賴從容也紛紛走上前來磕頭請安。分別扶着賴大媳婦和賴升媳婦的張氏和陳氏一臉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尤其是小張氏,她剛剛嫁給賴從容沒一年的功夫,賴從容就遠赴西北入軍。細細算來已經有三四年的功夫不曾見面,如今兩個小夫妻小別勝新婚,更是一片的溫情脈脈深情款款。

而站在人群後頭的沈軒也是一臉炙熱的看着賴瑾。他雖然身份所限,不能明晃晃的站出來大訴相思之情。但是他心中要說的話也并不比別人少多少。一時間衆人全都靜靜的呆立在碼頭。寒風吹過,飄起陣陣清雪。

賴嬷嬷開口笑道:“咱們別站在碼頭上傻立着,叫外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們這一大家子是怎麽了。有什麽話回家去再說也是不遲的。”

賴尚榮點了點頭,立刻吩咐家中的管事婆子将衆人的行禮全部搬到拉行禮的大車上。然後親自扶着幾位長輩上了轎子或馬車,這才自己扶着孫氏上轎回轉。

身後沈軒、薛蟠、馮紫英、賴瑾等衆位男丁全都騎着馬在一旁跟着,一群人浩浩蕩蕩進了揚州城。

與華麗張揚盡顯氣派的京都不同,冬日的揚州城雖然被大片冰雪掩蓋着,但是那股子江南溫婉的底蘊還是一覽無餘。

賴家衆人到達揚州的日子是臘月二十九,家家戶戶都換了門神、聯對、挂牌,新油了桃符。粉牆青瓦的牆院也都高高懸挂着大紅的彩帶和大紅的燈籠,顯得越發喜慶。

因為到了年節之下,街上來往的行人和走街串巷的貨郎并不多。往日間絡繹不絕的叫賣聲也都沒有了。但是大街上卻一點兒都不顯得寂靜寥落。穿着簇新的小童們躲在街角瘋玩斯鬧放鞭炮,那些家財富足的大戶人家們也都大開着府門,隐隐約約能看到園子裏拜訪的影壁和形狀離奇的假山花石,也算是別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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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家衆位女眷大都是從小養在京城的,何曾見過這等清麗溫婉的景色,不免撩開轎簾子向外頭偷偷看去。雖然并無人群之比肩繼踵,但也能夠清晰的推斷出其往日的街市繁華,人煙鼎盛,建築雅致。

賴家衆位女眷早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見外人說起江南的園林是如何絕代風華,如今只看了人家外頭的牆垣廊檐就能推斷出其內裏的精致絕妙,不免心中期望更勝。

一行車馬行了半日,便到了揚州鹽運司衙門。自前年聖上恩典賴尚榮正式接任巡鹽禦史後,賴尚榮夫婦就一直住在揚州鹽運司的後衙。當年出資購買修葺的賴家宅子倒是一時間閑置了下來。

載着女眷的青色小轎一直進了二門院子裏方才落地。擡轎子的小厮們魚貫出了二門,方有跟腳的婆子們迎上前來服侍賴家衆位女眷下車。衆位女眷魚貫入了垂花門,順着抄手游廊一直進了內院,越過一副萬馬奔騰的影壁,就是小小三間廳。廳後就是正房大院。孫氏扶着賴嬷嬷進了正房,服侍衆位長輩和妯娌們坐下,賴尚榮引着各位男丁坐下。孫氏立刻張羅小丫頭子上茶點瓜果。口內笑道:“已經吩咐下頭人燒了熱湯,等會子服侍各位長輩們沐浴更衣。各位長輩們一路風塵辛苦。”

賴嬷嬷緊忙說道:“你也快坐下別張羅了。你如今懷着雙身子,仔細勞神費精力。很不必這麽為我們張羅。”

賴大媳婦也接口說道:“就是。我們都是一家人,這麽客氣做什麽。”

賴升媳婦開口取笑道:“怕是這麽多年沒見,尚榮媳婦有些生疏了。等過兩日鬧起來就好了。”

賴尚寧和賴從容媳婦也都掩口笑道:“就是。這一路來,嫂子倒是越發拘謹了呢。”

孫氏抿嘴一笑,并不言語。身為兒媳婦和孫媳婦,她本該替相公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才是。可是這麽多年她跟在賴尚榮身邊,也沒能給賴嬷嬷和兩位婆婆布一次菜,請過一次安,就連年幼的小兒子也都沒有教養過,說到底還是心虛的。

在座的幾位賴家長輩俱都是當年伺候過貴人主子的精明伶俐人,一眼就看明白了孫氏的心結。賴嬷嬷不免開口勸道:“當日叫你陪着尚榮小子下江南,是我們一家人的決定。你很不必為了這件事情就覺得心有虧欠。至于瑜兒,當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那時候你們剛剛接手,揚州這邊也不安穩。留着瑜兒在京城一來是對他的安全着想,二來也不會太牽扯你們的精力。這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孫氏眼圈又是一紅,哽咽的點了點頭,啞着嗓子說道:“多謝太婆婆和各位長輩體恤。”

言畢,又一臉心疼愧疚的看着賴瑜。

賴瑜小包子從京城過來這一路都有些郁郁不安,話也比以前少了許多。賴瑾知道賴瑜是有了心結,絕對他原本就不和賴尚榮夫婦親近,如今孫氏又懷了孩子,恐怕以後會對他更冷淡。不免就想起了年前領着賴瑜來江南的時候,臨走之時賴瑜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不知怎麽就是心下一嘆。伸手摸了摸賴瑜的透頂,賴瑾柔聲說道:“瑜兒很乖,也很好學。如今已經是正經的舉人老爺了。瑜兒年少神童,現如今也是咱們大業朝年歲最小的舉人。”

一句話說出來,在座的主人客人甚至連丫頭婆子都覺得臉面有光。

賴尚榮夫婦雖然在家信中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不過此時聽賴瑾親口說起,又親眼見到自己伶俐聰慧的小兒子,依舊覺得老懷大慰,再無不滿足了。

感覺到賴尚榮夫婦兩人的驕傲與自豪。賴瑜小包子白淨如玉的臉面微微一紅,讪讪說道:“都是師傅和哥哥教得好。其實我也不過是聽他們的話,認真上進罷了。”

賴尚榮聽着賴瑜小包子對林如海和賴瑾的推崇備至,不知怎麽就覺得心下黯然。賴瑾成長的時候賴尚榮是第一次做父親,當時真是把賴瑾捧在手心裏教育。當真是批評一句怕狠了,少說一句怕不負責任,戰戰兢兢摸索了這麽多年,将兒子教的如此優秀。賴尚榮一直自得與自己是個優秀的父親。

可是到了賴瑜這裏,賴尚榮卻基本沒有參與到他的生活中。賴瑜的成長與進步他都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态度在默默看着,雖然這當中有許多不可避免的因素。可是看着如今敏感而又懂事的賴瑜小兒子,賴尚榮只覺得自己這個做父親的虧欠良多。

何況如今孫氏又有了第三胎,賴尚榮夫婦兩個必然會将大部分精力放在這個未出生的小生命身上。賴尚榮只覺得他們對賴瑜實在是很不公平。可是事已至此,賴尚榮也只能盡力去彌補了。

這就造成了賴尚榮和孫氏兩個在賴瑜跟前完完全全做了一堆慈父慈母,對賴瑜的話簡直是言出必從令行禁止的态度。好在賴瑜從小就被林如海和賴瑾教育的良好,如今的性子很是自律清明,要不然賴尚榮夫婦兩個恐怕真要慣出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纨绔來。

分別多年,賴家衆人自然有好些梯己話想要說。先是賴尚榮夫婦規規矩矩的坐在當地接受賴嬷嬷等人的拷問,之後又是賴尚寧和賴從容兩個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多年的軍旅生涯老實交代。次後就連沈軒也不能免俗的說了一番自己在西海沿子的經歷。然後就是賴大兩口子和賴升連口子拉着自己兒子的手東一句西一句的說着這麽多年京中發生的事情。當中自然也少不得會說起林黛玉的婚事,薛寶釵的婚事,以及賈府三春和賈寶玉、史湘雲等人的婚事。說到賈寶玉的時候少不得又是一陣唏噓感嘆。賴尚榮三兄弟這才知道在自己離開京城的這幾年,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而當日赫赫揚揚的榮寧國公府,竟然會敗落到如斯境地。

閑話見有小丫頭子來禀報說沐浴的熱湯都已經準備好了。于是賴嬷嬷衆人又各自去了客房洗漱寬衣。這廂孫氏立刻去廚房張羅晚飯,衆人親親熱熱的吃過了相聚後的頭一頓飯,又吃了一盞茶水。舟車勞頓之後的疲乏憊懶立刻馬上身子。

孫氏見狀,又立刻安排衆位長輩去安置歇息。一夜無話。

半夜風高萬籁俱寂的時候,一道兒黑影悄悄的接近了賴瑾所住的房間,左右看看無人注意,立刻輕輕撬開房門閃了進去。清冷的月光照在臉上,正是憋了一整天的沈軒。

今兒自到揚州之後,賴瑾都忙着和賴尚榮說話,且又在衆位長輩的眼皮子底下,沈軒也不好表現的太過親熱。也只是借口跟大家說話将自己在西海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竟然根本沒有機會和賴瑾互訴衷腸,好容易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得差不多了,方才做賊似的溜了進來。

躺在床上一直強撐着睡意的賴家一個骨碌翻起身來,看着當地的沈軒,迷迷糊糊地說道:“你怎麽才過來。你再玩一會兒我都睡着了。”

沈軒原本還有滿肚子話要和賴瑾說,但看到賴瑾這麽疲憊困頓的神色,不由得心下一軟,什麽話都忘了。當下蹑手蹑腳的爬到床上來,摟着賴瑾躺下,将人禁锢在自己的壞中,悶悶說道:“你一定很累了,先睡吧。有什麽話咱們明日再說。”

賴瑾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以他的體力原本不應該如此疲憊,不過賴瑜因受到孫氏有孕的影響,這幾個月一直都不是很開心。大抵是因為近鄉情更怯的緣故,在來揚州這一道上就是越發的緊張沉默。賴瑾為了排解弟弟心中的不安,少不得陪着賴瑜說了好些開心勸解的話。車轱辘話一遍一遍的說,有時候還得徹夜長談憶苦思甜。再加上在外旅行本就不好休息,于是這麽一路下來,竟然覺得疲乏異常。這會子沾着枕頭沒睡死過去就是很大的毅力了。不過也是惦念着沒和沈軒說兩句話的緣故。如今聽了沈軒這句話,倒是心安理得的安睡了。

他下意識将身子蜷縮起來擠入沈軒的懷中,感覺到沈軒熾熱而有韌性且充滿力量的身軀,賴瑾心滿意足的用臉頰蹭了蹭沈軒厚實的胸膛。在他懷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且一雙修長勻稱的大腿也自動自發的圈在沈軒的身上,就這麽無尾熊似的睡着了。

透過薄薄的月色,沈軒看着身旁少年安然的睡臉,很是安心滿足的勾了勾嘴角,也閉目睡了。

至次日便是臘月三十,乃是舊年的最後一天。早上天未亮的時候衆人就早早起身,先去祠堂拜過了祖宗祭過了天地神靈,方才回到上房裏頭吃早飯。

孫氏聽着肚子要在一旁服侍布菜,賴嬷嬷慌忙阻止讓人坐下來吃飯。口內笑道:“還是那句話,你如今是雙身子,千萬被顧忌着這些老規矩反而勞累着,哪兒多哪兒少啊!”

孫氏越發感激的看了賴嬷嬷一眼。早上布菜的事情依舊是賴尚榮和賴從容媳婦張羅的。孫氏坐在賴嬷嬷身邊享受着兩位妯娌的服侍,越發覺得忐忑不安,坐立不定。

兩位孫媳婦見狀,只得開口勸解道:“嫂子被這麽着。咱們都是一家人,且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我們代你孝敬長輩也是正常的。嫂子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等你生了小侄子後,越發讓我們受用幾日就是了。”

孫氏聞言,連連點頭應承。

賴嬷嬷也不過是讓兩位孫媳婦幫忙擺過了飯菜也就讓她們坐下一起吃飯了。畢竟現如今是過年節,且賴家的規矩也不是那麽大。賴嬷嬷自然不會讓兩位孫媳婦站着立規矩。等飯菜都上齊了,自然也就讓兩人舒坦着坐下,大家夥兒一起吃飯才香甜不是?

不談裏間兒衆位女眷們其樂融融,盡享天倫。外頭賴大、賴升帶着家中晚輩和沈軒、薛蟠等人吃的也很盡興。因大早上的也不好推杯換盞,衆人細細溜溜的喝了幾大碗鮮香海鮮粥就撂了碗筷。賴大抹嘴向賴尚榮說道:“既然是過年節,就得好好熱鬧一番。你請了小戲沒有?”

賴尚榮點頭笑道:“往常就我們兩個過年,随意過着也就罷了。好容易今年大家相聚一次,又知道祖母和家中長輩們都愛聽戲,自然是請了的。不僅如此,我還早早就請了揚州城內最好的一班淩雲班,還有幾個打十番的和幾個講書逗樂的。叫他們今日下午過來,想必今年定然是熱鬧的。”

賴大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笑道:“過年嘛,大家聚在一起,就該樂呵樂呵。”

賴升忽的嘆口氣道:“只可惜從寧小子在山東回不來,要不然咱們家就真團圓了。”

一句話說的大家都有些黯然失色。

半日,沈軒木木的說道:“有我陪着二爺爺,二爺爺不傷心。”

馮紫英和薛蟠幾個纨绔少爺聽了,也都紛紛響應道:“對,對,有我們這麽多小子陪着,一定熱鬧的緊。二爺爺千萬別傷心。”

賴升聽的一愣,旋即哈哈朗笑道:“不錯不錯,家中這麽多人更是該高興的。真是不該傷心,倒是老朽說錯話了。”

于是舉着面前辦完海鮮粥道:“大年節的竟然說這種掃興的話,我自罰一杯。”

言畢,一口喝幹了碗裏的海鮮粥。

衆人不覺莞爾一笑。

時值元月,雖然是大白天,但依舊能聽到府衙外頭時不時響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披紅挂綠,聯對、桃符俱都是新油過的,一派喧阗新氣象。

揚州城內的府衙後頭,也早早就掃房洗塵,裝點一新。從門口到正堂,院子裏連串挂着朱紅色彩綢大燈籠,就連已經幹枯落雪的樹枝上都挂了好多盞透明玻璃繡球燈,裏頭點着一支小小的紅蠟燭,此刻天空烏雲密布,紛紛灑灑下着鵝毛一般的雪片。光線有些暗淡下來,穿着簇新大毛衣裳的小丫頭子便拿着火折子将燈籠一一點亮,暖暖的燭光将這雪景映襯的越發溫暖靜谧。

後衙上房內早已席地鋪滿一整張印着異域風情的大紅色波斯地毯,毛色極好,觸手綿柔。就連赤着腳站在地上都讓人覺得分外暖和。這原本是揚州城內的一位鹽商孝敬前任知府大人的,不過那位知府大人還沒來得及受用,就在上一次清洗江南官場之時一不小心落了馬。而這好東西也就被後來頂上的知府大人投桃報李送給賴尚榮了。

賴尚榮原本也将這東西扔在庫房裏吃灰,還是這次賴家衆人來揚州過年,孫氏布置屋子的時候才想起來的。索性就鋪在地上給大家取暖了。

當地放着一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琺琅大火盆,火盆裏頭燒着最上等的銀絲碳。銀絲碳燒的紅汪汪的,隐隐帶着兩分透明的火紅色,紅彤彤的火光映照在臉上,照的人心裏都暖洋洋的。負責添換銀絲碳的小丫頭子還在點燃火盆的時候随手往裏頭扔了一小撮百合宮香。淡淡的香氣彌漫在屋內,叫人不自覺就心曠神怡起來。

正面炕上,賴嬷嬷和兩個兒媳三個孫媳正圍坐在暖炕上摸骨牌。暖炕也燒的熱乎乎的,上面還鋪了一整張的大白狐皮坐褥。這是沈軒當日鎮守西北的時候利用閑暇時間打獵來的,當日上京的時候當做禮物一股腦兒的送給了賴瑾和賴家衆人。因為當初的毛皮着實很多,一直留到今日也沒用完。上好的毛皮經過熱炕這麽一烘烤,越發護的人身子暖洋洋的。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擺着瓜果點心和各色茶水。

挨着炕一溜三張椅子上搭着簇新的大紅色彈墨椅袱,幾個小丫頭子都或坐或站在地下嗑瓜子吃點心閑聊天。外頭偏廳上也有抓瓜子兒扔口袋賭錢玩兒的,時不時能聽到他們嘻嘻哈哈的笑聲。因今兒是大年初一,主子們特特給了恩典叫不用服侍,大家都松松快快過個年才是。

只是依舊有有眼力見兒的小丫頭們在一旁窺着賴嬷嬷等人坐着的那處動靜,瞧見她們或是要個水或是要點兒吃的,立刻腳步快速的過去聽差。

地下擺着一副成套的黑漆鎏金雕刻八仙拜壽镂空圖案的四角桌椅,桌上椅上套着成套的簇新寶藍色貪墨桌套和椅套,上頭碼長城似的擺着圍成一個口字的白玉扣底兒馬吊。賴大、賴升、賴尚榮和薛蟠死人正一臉認真的看牌。邊上和後頭或作或站圍着馮紫英、馮少楠、韓琦等人。這些都是在西海沿子戍守的少壯派将領。因路途太遠戍守在外不便擅自回京,也只能趁着沐休年假的功夫來揚州這邊過年湊熱鬧了。

這邊橫頭排插之後的小炕上也鋪了厚厚的皮褥,都是此番沈軒在西海沿子打獵時候獵到的好皮子,硝制過後自然也一股腦的送給賴瑾。這會子賴瑾正鋪在身下熱熱乎乎的坐着。

黑漆填金的梨花小炕桌上擺着三丁包子、千層油糕、雙麻酥餅、翡翠燒賣、蟹黃蒸餃、車螯燒賣、雞絲卷子等揚州特色小吃,兩只成窯五彩泥金蓋碗裏頭分別盛着熱騰騰香噴噴的糖蒸酥酪和醇厚甘甜的西湖龍井。賴瑾和賴瑜分別坐在炕兩邊,面前鋪着一張畫了橫橫豎豎格子的宣紙,兩人分別持着黑白棋子一臉認真的下五子棋。

身材碩大,面容俊朗的沈軒坐在賴瑾身後,默不作聲的盯着賴瑾的側臉。時不時給他遞一塊點心,看着他無意識的吃下之後,又趕緊送上茶水解渴。

對面的賴瑜看着沈軒表情木木手底殷勤的模樣,一臉賊兮兮的笑了出來。口內說道:“玩了這大半日總覺得乏累,先這麽着吧。我得起來走動走動,感覺身子都僵硬了。”

賴瑾聞言,也順手将握在手中的黑色棋子扔回棋盒裏頭,伸着懶腰哈欠道:“你這麽一說我也有點兒累了,就先玩到這裏吧。”

于是兄弟兩個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抻巴抻巴,晃晃悠悠的走到賴嬷嬷等一代女眷跟前兒看戲去了。這會子女眷這邊也玩了約有一個多時辰,已經四五個月開始顯懷的孫氏不着痕跡的撫了撫後腰,賴嬷嬷眼尖的看在眼裏,立刻開口說道:“咱們也不玩兒了。且讓尚榮媳婦下地走動走動。她如今懷了身子笨重,總這麽坐着會覺得腰酸。”

一旁嗑瓜子的大丫頭錦岚聞言,立刻扔了手中的瓜子兒過來攙扶孫氏。孫氏先是謝過了賴嬷嬷的體貼,這才扶着錦岚的手在屋子裏頭慢慢轉圈兒。

繼孩子堆兒和婦女堆兒的攤子全散了之後,男主人們也都玩過了最後一圈兒麻将。大家團團圍在一起吃東西閑聊順帶休息。

外頭有小子進來通傳道:“回大人的話,唱戲說書的那班小戲先生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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