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真與假

第21章 真與假

這群人該不會是看出我手裏有東西,于是有意做出如此姿态,好讓我放松警惕吧?

——腦海裏飄過這樣的念頭。不多時,又被打消了。

大約是跪在地上的時間太長,幾人當中有一兩個擡起眼睛,悄悄看我。我與他們目光相對,原先又是緊繃,甚至往後退了一步。大腦又開始轉動,琢磨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再拉開與惡人們的距離。這時候,惡人再度開口,語氣裏帶上擔憂,卻依然顯得情真意切,還是喊我“少主”。

我終是意識到,他們好像并非詐我,而是真心恭敬。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我暈暈乎乎,不期然地想到自己一路過來所見所聞。他們先是追我、追謝玉衡,而後說有人劫持了……啊,“劫持”了我……

“少主,”在我回憶的同時,為首的惡人膝行向前,滿臉焦灼擔憂,“您究竟是怎麽了?那賊人是對您做了什麽!?”

我默然良久,問他:“你是誰?”一頓,“你說的‘賊人’,又是誰?”

這不是在懷疑謝玉衡。我告訴自己。只是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在我依舊警惕的目光當中,地上的幾人又驚又詫,神色裏慢慢又多了怒火。

我聽到他們在義憤填膺,說“賊人”果真對我下了毒手。原來他們也看出來,我失去所有記憶,無法分辨他們的身份。

于是,維持着跪姿,他們開始給我講故事。

那真是一個很長的、與謝玉衡口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他們的确是太平門人,我也是。

我并非某個酒樓掌櫃的兒子,而是所謂“太平掌門”之養子。其實與我一樣的養子還有許多,不過武功最高、最被掌門看重的唯有我一個。按照他們的形容,“掌門待少主猶如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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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有幸,得到一個與掌門一樣的姓氏。他叫沈通,我叫沈浮。

名字也是一開始就起的,從來不是“因家人愛重,于是起名為‘福’,又自己改成‘浮’字”。

我聽着,手腳冰涼,腦海裏一時是謝玉衡的笑,一時是“他當真騙了我嗎”的茫然。

半晌,我輕聲問:“而後呢?”

“而後,”太平門人——他前頭倒是沒忘自我介紹,說自己名叫“王霸虎”,“半年之前,少主親率我門之人自逍遙幫手中奪得神弓。掌門大喜,說要傳授少主《通天訣》的最後一層。不過在那之前,他要先閉關些時候。

“少主同樣大喜,恭敬地送掌門閉關。再往後,咱們太平門,便是由少主說了算的。

“神弓也按照少主的吩咐,被好生供在門中。只等掌門出關,便要與少主一同參悟弓上所謂‘獨步天下’的法門。”

哦。我面無表情地想。看來謝玉衡雖然騙我,但也不是一句實話都沒說。

“只是,”王霸虎話鋒一轉,嗓音從原先的振奮,變得多了幾分沉重,“下頭有人腦子不清,竟将神弓藏于我教的事情洩露出去。少主雖然及時将人揪出,卻也……無力回天了。

“那之後,總有人入我門中,欲要偷得神弓。好在咱們兄弟歷來警惕,其中大多都在外圍就給抓獲。不過,還是有那麽一兩個,一路摸到門派深處。其中,便有那挾持少主的賊人!”

說到最後,他再度義憤填膺。聽語氣,恨不得将謝玉衡生吞活剝。

我眉毛不由壓下些許。兩種不同态度在腦海中打架,一邊喊“沈浮,你在想什麽,那可是謝玉衡,他怎麽會和你說假話”,另一邊喊“太平門人講的才是實話吧?否則的話,他們已經把我包圍起來了,想動手便能直接動手,何必多此一舉呢”。

最終,這些聲音又變成一句“而後呢”。

嗓音都是沙啞的。

“說來也是少主機警。”王霸虎繼續道,“那日賊人剛剛潛入神弓所在之處,便讓少主察覺!他們共有兩個,其一不敵少主蓋世武功,三招兩招便被廢了。少主便下令,将其收押在牢中,日後好去審問。另一人卻狡猾,不但盜走神弓,還——還重傷了少主!”

“重傷?”我忍不住重複。

“是。”王霸虎恨恨道,“我等去得遲了,只見到少主與那賊人交手,又叫那賊人拉着一起跌下山崖。我們自是大驚,第一時間便要去營救少主,可是……”

臉上的猶豫開始清晰。

我眼睛眯起一點,王霸虎身形立刻一顫,拜下道:“少主贖罪!并非我等膽怯,只是那山崖的确頗高,咱們門中兄弟從旁側繞路,稍稍費了一些時候。”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輕,“總歸,到我等尋到少主待過的痕跡時,少主已經不在崖下了。”

也不光是我“不在”,謝玉衡與墜日弓同樣失去蹤影。

接下來的事情便很簡單。以王霸虎為代表的一衆太平門人出現分歧,一部分想要去尋閉關的老掌門,請他出面主持尋回神弓之事。另一部分則主張直接離開門派找我,只要把我平安救出、将墜日弓順利帶回,前面的事情便可以說沒發生過。

而此刻王霸虎既出現在這兒,又對我恭恭敬敬,足以說明他選擇了後一種方案。

我眼睛閉了閉。短時間內聽到太多信息,其中內容還和我從前的認識沖突如此之多,以至于我頭腦“嗡嗡”做響。感情上,自然還是更願意相信謝玉衡。可理智上,又有其他心思冒頭。

至少王霸虎對我的恭敬、恐懼,都不像是假的。從接收到我目光時的諸多細微表情去看,他是真的很怕我不滿他的安排舉動,于是對他出手。

“你們一路追尋,”我嘆息似的說,“而後終于找到了我,是這樣嗎?”

王霸虎臉上出現些許激動,“是,正是如此!少主——”

我嘴巴張了張,想說一句“我的确不記得從前的事”,又到底受謝玉衡影響太多,對太平門人懷有警惕。

正踟蹰時,遠方忽然傳來一聲炸響。

我與幾個太平門人一起愣住,本能望向炸響傳來方向。耀耀天光之下,似有火光在空中閃爍。

“煙花”兩個字剛從我腦海中冒出來,王霸虎已經叫道:“是龍哥的信號!怕是他們遇到什麽麻煩了!少主,咱們?!”

他滿臉焦灼地看我。哪怕再沒更多話,我也意識到,這是想讓我過去救人。

我眼皮跳了跳,卻又想到了謝玉衡臨走時的話。除了“說服師門上下”,他的另一個重點便是“引走太平門惡人”。不單如此,他把身上所有銀錢、所有藥物、所有我能用到的東西都給了我。這難道不是真心實意地關懷?難道要說他是裝模作樣,并非真的想要我從亂局中逃離,而是僅僅想要麻痹我?

就連那句“我也很喜歡你”,同樣是假話嗎?

我不願相信,心頭天平再度止不住地傾斜。團團疑問化作迷霧,将我牢牢籠在其中。其中又有一點是清晰的,正是我從睜眼見到謝玉衡之日起便存在的好感。

然而,然而。

“少主。”王霸虎的語氣當中帶上哀求,“龍哥歷來對您忠心耿耿,此番出來尋您,便是他一力主張。足足一個月工夫,他不舍晝夜地趕路,便是為了您能平安啊!”

我渾身一震。

有模糊畫面閃入腦海,正是此前還在鎮子上時我曾做過的一個夢。先是在一片房屋中行走,再往後,我推開一扇門,見到屋內一把金光燦燦、明亮若朝陽的弓。“墜日”兩個字出現在我腦海當中,吸引我全部注意力。不過随着我靠近它,它開始暗淡,顯露出旁側的人影。

是謝玉衡,與一個我并不認識的人。他們拿了弓便要走,可惜遇到了“太平門護法”——真的是“護法”嗎?還是根本就是“我”?

我想告訴自己那只是夢境。既然我日有所思,夜間見到此番場面便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然而緊接着,又有一個聲音冒出來譏諷,說“照你這麽講,那個謝玉衡被蜜蜂追着亂跑的場面也是夢裏才有,你前面如何就相信了”。

我——

我無法反駁。

手指顫抖,身上顫動。謝玉衡的笑容在腦海中一點點變化,從溫暖喜悅化作冷酷嘲諷。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出現了,是“興許他前面給我東西并非在關愛我,只是想讓我離開。披上一層‘喜歡’的外衣,便能讓我什麽也不顧”。

“少主!”王霸虎又叫,“若非走投無路,龍哥定不會用到那信號的!……少主啊!”

我聽在耳中,終是道:“去看看吧。”

不只是去救人。一片冰冷當中,我這麽告訴自己。我要親自去看,要親耳去聽。謝玉衡是愛我,是恨我。是真心對我,還是有意欺我瞞我……

我都要知道。

“是,少主!”王霸虎卻不知道我那樣複雜的心思,見我同意,便振奮起身,予衍乄招呼身後群人,“咱們走!”

我深呼吸,收斂情緒,開始與他們一同行進。

這一路花了不少時候。還是那句話,林中路難走,信號出現的方位與我等也絕不臨近。廢了好大工夫,我們終于靠近煙火發出的地方,同時聽到陣陣打鬥聲響。

此地林木倒是不如其他地方茂密。隔着一段距離,我已經能看到穿行在樹幹之間的玉色身影。

竟是不止一個。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眼皮又跳了跳,打起精神去分辨。

雖然穿着十分相似的衣服,但這些人高矮不同,還是很容易排除他們的身份。這個不是謝玉衡,那個也不是……啊,找到他了。

他是側身對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對手身上,半點兒沒察覺林中新出現的敵人。一柄長劍被他使得威風凜凜,轉眼又給他身前之人添上新傷。後者本就虛弱踉跄,被他刺中手臂,更是連武器都拿不住。謝玉衡趁勢将對方的刀打落,這還不是結束。長劍在空中閃出一道光影,再之後,直接沒入那太平門人胸膛!

我瞳仁不禁收縮,胸前跟着微微一痛。

并非有人傷我,倒像身體被所見場景激出本能。來不及細這份疼痛為何如此清晰、仿佛是我真正經歷過,身旁衆人已經按捺不住,朝前撲去:“狗賊,拿命來!”

我來不及制止他們。不過,都到了這一步,我大約也不是真能、真要阻止他們。

正恍惚時,幾道玉色的影子已經聽到動靜,朝我等轉身。

其中包括謝玉衡。

他的劍仍在另一個人胸膛裏,白皙的臉頰上沾着絲絲縷縷鮮紅痕跡。

本是肅殺的樣子,見到我,臉上的冷酷竟似裂開了一樣……多奇怪,我竟然真能影響他嗎?

我模糊地想,身子依然定定立在原地。因為疲憊,傷痛,或者只是因為心灰意冷。總歸在此刻,我沒有半點兒和他計較的力氣。

這樣情形當中,他卻是朝我來了。先把手中劍拔了出來,又濺了自己一身鮮血,謝玉衡卻半點兒都不在乎。在靠近我的過程中,他還攔住了另一道玉色身影。兩人簡單交鋒,我沒去聽,沒去分辨,只見他提着劍走向我。

他要殺我嗎?——有這個認知的瞬間,我渾身的血流都奔向大腦。見他對我擡起兵器,然後……用自己身體擋住我,低聲問:“沈浮,你怎麽過來了?”

我看着他,一言不發。

謝玉衡:“是他們捉住你、脅迫你過來嗎?不要怕,待會兒聽我的就好。”

真奇怪。我想。都到了這種情況,他竟然還能露出與從前一般的、仿佛想要擡手摸摸我腦袋的姿态。只是動作到一半兒,又仿佛想到了什麽,側過腦袋往背後望了一眼。

我無師自通,淡淡說:“他們都打着呢,沒心思注意你我。”

謝玉衡眨了眨眼睛,再扭過頭時,看我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審視。

“你還好嗎?”他問。語氣分明還是關心,可我已經從裏面聽出了其他東西,“那群太平門的惡人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你不要相信……”

我打斷他:“謝玉衡,我胸口有一道傷,是你幹的嗎?”

他一愣。

我清楚分辨出,在前頭話音落下的瞬間,謝玉衡渾身一震,眼裏審視在短短時間裏變得更多、更清晰,像是已經認出我不再受他欺瞞,卻又不知道如何對我。

這個念頭讓我又悲又怒。對他的感情不是假的,可愈是這樣愈讓我覺得自己可笑。細細想來,我對江湖、對太平門的所有認知都來自于他。他說太平門不是好人,我便相信了,與他一起逃跑。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始終沒有接觸到來自另一方的聲音,始終被謝玉衡藏在隐秘之地。直到此刻,終于知道另一個角度的事情。

“你到太平門偷走神弓,”我平緩地、一字一頓地說,“被我發現,受我追殺。咱們一起墜落山崖,我傷重、神志不清,于是被你騙走。謝玉衡,可是這樣?”

他開始後退了。

一句都不反駁我,就那麽開始後退。光是看着這樣的他,我便覺得自己的情緒意識被生生撕裂,所有苦悶憤怒都揉在一起。心頭有一個得不到滿足的聲音在尖叫,在喊他“謝玉衡,你說話啊,你告訴我王霸虎是在騙我,告訴我我并非那勞什子‘少主’,而是酒樓老板的孩子,告訴我你沒有騙我你是真的喜歡我,想讓我被你師門上下接受想與我長長久久”。

可他不說。

非但不說,表情也越來越冷。不止如此,他還變換了拿劍的姿勢。原本只是随意撇在身側,到如今,手臂擡了起來,持劍于胸前,一副警惕模樣,仿佛我要對他做些什麽。

我簡直要哭了。

眼睛酸澀,視線模糊。大約也是因為這個,我竟又從他的面孔中看出悲傷、看出痛苦。

“你在難過什麽?”——我仿佛聽到自己這麽問他,可是到底不曾真正開口。

在那之前,王霸虎高聲呵道:“少主在用‘通天訣’了!咱們速速前去!”

同時,一道玉色身影叫道:“玉衡,阻止他!別讓他動手!”

我眼皮顫動。

“玉衡”,多親密的稱呼,我便從來無法如此親密地叫他。

原先的難過當中多了妒忌,我緩緩轉頭,去看那呼喊謝玉衡的人。同時,大量內力在我身上奔湧,如若實質一樣從我皮膚上逸散而出。細細去看,還能從中分辨出隐約紅色。

兵器相撞的聲音、太平門人的慘叫、謝玉衡師兄師妹的痛呼……這些交織在一起,一邊震得我耳畔“隆隆”作響,另一邊卻讓我渾身戰栗,頭腦不清,無法安穩。這時候,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是王霸虎。

不光是他,還有其他終于趕到我身側的太平門人。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在我身側左右排開,每個人都去觸碰旁邊人的肩頭。以我為起點,所有人的內力開始交彙、一同湧動。更多紅色霧氣在我們身側噴薄,我聽到“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響,忍不住轉頭去看。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王霸虎已經雙目暴突,額角青筋不斷跳躍,整個人皮膚都泛起一層赤紅色。甚至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這是怎麽回事?來不及細想,前方謝玉衡與他師兄師門們同樣趕到。每一個人都神色凝重,為首之人還冷冷朝謝玉衡問了一句“怎麽回事,不是讓你阻止他嗎”。謝玉衡尚未回答,我已經冷笑一聲,邁步上前!

肩膀上的手落了下去,王霸虎等人随我沖出。他們中許多人仍是一身傷痕,如今卻似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出手便是諸多殺招。

謝玉衡身旁那些人應對不暇,自然也沒有心思再去斥責他。至于謝玉衡本人,他原先正在和一名太平門人打鬥,不過見我前去,那門人便似安心一般,扭身轉去應對他人,把謝玉衡留給我。

這正是我要的。

大量內力仍然聚在我體內,如今稍逼出一些,便讓我手掌泛起一片不詳的紅光。眼看謝玉衡再度提劍,我同樣再度冷笑,要朝他一掌劈下。

誰讓你騙我?誰叫你瞞我?讓我那麽情真意切地為你難過……

懷抱種種心思,我的手落了下去。謝玉衡身側,一棵長了不知百十年、十分粗壯的高樹直接從中裂開,發出轟然爆響。

謝玉衡被震得一愣,先去看樹,然後看我。他嘴唇又動一動,似是叫我的名字,我卻沒有心思聽了。

倒不是氣到連他講話都不願留意,而是……純粹消耗過度,以至于頭痛欲裂,身上更是仿佛寸寸血肉斷開一樣難受。只是我咬牙撐着,不願意再在謝玉衡面前露出弱勢,更不願意讓他再來害我。

心中苦澀:你如此看重他,到底也不願傷他一絲一毫,他卻那般不留情地對你……一劍穿胸,該有多疼?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

依然不知道,不記得。

我看不見自己的神色,卻猜到自己表情中出現掙紮。原因無他,謝玉衡也一樣。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在那個鎮子當中,我們曾有好些類似的時刻。然而到現在,一切都成了虛無。

最終,他吐出一口氣,閃身前去旁人那裏助陣。我則看着他,身體晃一下,再晃一下……到底是往後一步,尋了一棵樹靠住,這才沒有滑到。

耳畔的“嗡”聲更大了,完全遮住了謝玉衡的喊聲。不過,我能大約猜到,他大約在要其他人一起後撤。這也是難怪的,經過“通天訣”激發,所有太平門人的狀态不可同日而語。原先是謝玉衡師門衆人對着他們壓着打,如今情勢完全逆轉。眼看應對不過,可不是要逃走?

我沒有力氣指揮,更沒力氣阻止,總之是那麽看着。見謝玉衡與旁人會和,也見他們越來越遠。倒是有其他太平門人想要追去,不過王霸虎左右看看,還是将人攔下。

頭腦更暈了。我低下頭,用手指去捏眉心。動作之間,又感受到了幾分嘲諷。直到現在,情況還和謝玉衡說的一樣。我是什麽都不記得,但我的身體記得。連此番用什麽動作、按揉什麽穴位能讓自己稍稍舒服,都無師自通。

“少主……”

王霸虎來叫我。

我眼皮動了動,似乎對他說了些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說。在模糊的意識當中,自己仿佛只是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周邊便已經完全黑了。

我聽到了火焰燃燒木柴時的噼爆聲,嗅到屋子裏的沉沉煙氣。還有食物的味道,一群漢子聚在一起的汗臭味,與謝玉衡身上的香氣完全不同。

啊,謝玉衡。

用力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我以手臂支撐地面緩緩坐起。這動靜引來太平門人們的注意,立刻有圍繞在火堆旁邊的人回頭看我。王霸虎是其一,另有一個與他坐得很近、容貌也有幾分相似的人。硬要說的話,大約是五官上風霜更多,年歲明顯更長。

他們一起朝我過來,我再聽到“少主”兩個字。最初并未回答,還是緩和了片刻後,我低聲道:“你是王霸龍?”

王霸龍臉上浮現出激動,道:“回禀少主,正是!”一頓,“少主,阿虎前頭說,您讓那賊人害得記憶不清。如今,可是……”

我面無表情:“還是不清楚。”不過,既然知道你倆是兄弟,如何分不出你是誰?

對我來說很簡單的事兒,如今說來,卻明顯讓這兄弟兩人,包括他們背後的其他太平門人一臉失望。我見狀,眼睛微微眯起。也不追究他們,只問:“如今是什麽狀況?”

霸龍、霸虎兄弟對視一眼,後者點點頭,不知是和兄長達成了什麽共識,又朝我說了句“少主稍等”便退走了。留下前者,滿臉愧色地與我請罪,說他們雖拼盡全力,又有少主通天訣相助,卻最終還是沒有留下賊人。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得從前頭抓住的那人身上尋找線索。于是,預備打道回門派了。

講到後面,王霸龍還補充,說以上只是他們的粗淺判斷。到底走不走,還得看少主決斷。

我心煩意亂,又哪有什麽決斷?正斟酌要如何應答,旁側忽然傳來一聲嘶喊。

我一哆嗦,好在火光被王霸龍擋住很多,身上一片陰影,這點小小動靜自是無人留意。順着聲響發出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王霸虎提來一頭鹿。

我眨眼看他。能猜到這鹿是從山林中抓來,更多卻一無所知。正疑問見,見王霸虎從腰間摘下一把短刀,而後迅速手起刀落。

鹿來不及發出更多聲音,更來不及掙紮一下,便成了他刀下亡魂。

我瞳仁微縮,喉嚨也忍不住縮緊。這時候,王霸虎已經閃身去了旁側,另有一人迎上前去,以一個壇子接住鹿血。不多時,已經盛了滿滿一壇。

這是……不等我想清,王霸虎又将血壇子接了過去,朝我走來。他背後,接血之人迅速又拿了一個壇子,繼續去取鹿血。

眼看王霸虎朝我靠近,我心頭無數思緒湧動,有疑惑也有緊繃。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麽,只是心頭并非全無想法。

正思索時,人已經來了。還是朝我半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将壇子捧到我身前,道:“少主請用!”

我:“……”

就這樣?不加點鹽嗎?

和謝玉衡一起住的時候,我倆也曾吃過鴨血。那時我為養傷吃多了清淡食物,嘴巴裏毫無味道,一心想嘗些鮮明滋味兒。謝玉衡一面說“這樣不好,你應該聽大夫的”,一面經不住我糾纏,還是買了一塊血回來。又被我指揮着将其切塊、與諸多菜啊肉啊一起下到辣湯裏。整個炊房都被嗆人的味道充滿,謝玉衡還和我抱怨,說他衣服都要沾上味道,後頭洗起來不知道多麻煩。

我心想的确挺麻煩,有點對不住謝玉衡。但鴨血也是真好吃啊,又鮮又嫩,被我調好的料充分入味,一口下去迅速化開,半點兒腥氣都沒有,倒是很像豆腐,只是再多一點沙沙的口感。

“你先吃,先吃嘛。”一面琢磨,一面勸謝玉衡,“滋味當真很好,嘗嘗看?”

謝玉衡說不過我,還是吃了。別看他嘴巴上不服,身體卻非常誠實。我後頭琢磨,總覺得他一個人就吃了大半。到後面,嘴巴是紅的,臉頰也是紅的。眼睛很明亮,矜持地說:“的确還不錯。”

我便笑,笑着又構思起明日要吃什麽。多快活的一段時光,無知無覺,便敢想象天長地久。

“少主?”王霸虎又叫我,讓我從回憶當中掙脫。仿佛是以為我不滿意,他的臉上多了幾分緊張,說:“如今咱們尚在郊野,屬下也曾出門找尋,只是除了這鹿,便是些野雞野兔。”說起來,鹿便是最好的東西了。

我心說,這聽起來不是假話。鹿血嘛,也的确滋補。問題是,你也把它弄成結塊的樣子,這才好吃血豆腐啊。眼下這樣,難道讓我……呃。

視線往後方飄了飄。在我走神的時候,第二個血壇子也滿了。鹿傷口一片殷紅,周遭皮毛被完全打濕,身體卻從原先的猶在抽動變成悄無聲息。接替王霸虎的那個人往上擠了擠,大約覺得差不多了,于是松了手,任由鹿跌在地上,自己則抱着壇子,開始将裏面的血分給一衆“兄弟”。

從中也能看出我地位超然。旁人只有一人一碗,我卻有整整一壇。分到自己那一份,門人們立刻将其一飲而盡。放下碗時,唇邊、下巴,乃至衣襟都帶着鮮紅顏色。

我:“……!”

竟還真是要直接喝!

我若被驚雷劈中,面皮抽動兩下,緩緩從王霸虎手中接過東西。

王霸虎原先已經一臉驚慌,額頭冒出細密汗珠。見我将壇子拿走,這才長長出一口氣,整個人都仿若虛脫。

我忍不住腹诽:“怎麽回事?怕成這樣,仿佛……”我要拿他怎麽樣似的。

又想:“難道鹿血滋味的确不錯?呃,沒喝過,沒經驗啊。”

不過,既然鴨血滋味好,其他動物血應該也差不多。再說了,仿佛還曾聽到有人用這東西泡酒。

思索一番,我到底将壇子抱到身前,而後:“嘔!”

好腥,怎麽這麽腥!濃濃的血氣從壇口翻滾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我的鼻腔。別說喝了,就是這麽一下,已經能讓我直接把胃酸吐出來。

這如何是能喝的東西?真不知道那群太平門人是如何做到。“拿走,”我說,“快拿走!”

“是。”王霸虎顫顫巍巍地應了,王霸龍也跪下為他的弟弟請罪,說他們日後一定不會拿這等粗劣之物給我。我聽得更是心煩,加上腹中本有的饑餓,便道:“莫說這些廢話了!有什麽吃的嗎,快些給我!還有那頭鹿,莫要浪費,直接烤了吧。”

原先想再說說刷蜂蜜的烤肉方法,不過轉念一想,這群人臉如此腥氣的鹿血都能喝得下,實在不像是對食物有什麽追求。既然這樣,身上定不可能帶有調味料了。

我心頭長嘆。不該懷念謝玉衡,卻到底懷念謝玉衡。光是想到這個名字,便有無數情緒湧入腦海當中。不能再愛他了,看我又能恨他嗎?他對我不好,可是……又真的對我很好。

繁複思緒之間,王霸龍、王霸虎拿着食物來了,到底不過一些幹餅子。與謝玉衡在一起的時候,光是看着這些東西我都覺得嗓子疼。眼下卻是被饑餓戰勝矯情,粗略地将東西咬下、吞了,再喝了幾口水,而後便又合眼睡了過去。王霸龍明顯還想問問我對日後是怎樣規劃安排,我看得心煩,随口道:“明日再說。”

他們便聽了。

胃裏塞着不好吃的東西過了一夜,到第二日天亮,我仍然覺得肚子難受。可惜這次,不會有謝玉衡溫溫柔柔地幫我揉。

怎麽又想到謝玉衡。

我心煩意亂。這時候,王霸虎發現我醒來,又朝我走近。我眨眨眼,在他手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血壇子。

不是吧,沒完沒了了?!

在我震驚的目光當中,王霸虎還是恭恭敬敬地把壇子送了上來。看表情,他似乎對自己拿來的東西非常有信心。以至于我也跟着狐疑,琢磨:“不是吧,難道眼下這東西真能吃?呃,他是上哪兒捉了一只鴨子?”

不過,鴨血豆腐和鴨子血應該還是兩回事兒吧。

我心不在焉地想,同時決定給他一個面子,第二次從他手裏接過壇子。往後幾個呼吸的工夫,我再度:“嘔!”

這人有毛病吧。

平心而論,眼下的血是沒有鹿血那麽腥,可大約是我胃裏本來就難受,再被這氣息一逼,嘔吐的感覺便愈是強烈。甚至不像昨日那樣,只是幾下幹嘔。肚子裏的東西明顯往上顧湧不斷,我連把壇子還給他的力氣都沒有,直接趴在一邊開始吐。

直到把胃清空了,終于感受到幾分清爽。再往過一看,呃,壇子碎了,血撒了一地。王霸虎跪在血裏磕頭,臉上滿滿都是惶恐。

我看得發愣。在回神時,王霸龍也察覺動靜、跟過來了,正在和他弟弟一起磕頭。

後頭又有其他人過來,細碎地議論起來,說“王霸虎惹怒了少主”“我便說那玩意兒不行,少主如何看得上”“少主的眼光歷來很高”

………

堪稱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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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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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