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試探
第29章 試探
我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
《通天訣》本身于我而言未有多難。有了前面與謝玉衡師門衆人對峙、為王霸虎等人激發一身血氣的經歷,到沈通考驗我時,我找尋狀态,輕輕松松便過關。
他對我頗是滿意,一雙總是冷沉沉的眼裏有了真切笑意,像是真正對兒子寬和的父親一樣,對我多有勉力。
我聽着,一面思索老畜生應該怎麽死才大快人心,一面繼續假惺惺:“父親這樣講,倒讓孩兒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揚我太平門威名,本就是孩兒應做之事啊。”
“那些賊人,孩兒這趟定要将他們一一捉來,全都用作父親的血奴!”
沈通更是快慰,連道了一串兒“好”字。還擡起手,在我肩頭拍了兩下。
力氣極大,若非我也算習武之人,恐怕要被他這幾巴掌拍碎骨頭。即便此刻安然無恙,我心頭仍又多了幾句痛罵。
沈通是真沒察覺,扭過臉便開始朝旁人吩咐,要給我賜獎賞來。
我聽得一愣。雖不知道他打算給我什麽,卻還是下意識推拒:“父親,孩兒尚未立功,如何便能受賞?”
沈通笑道:“浮兒莫要自謙。整個太平門中,也只有你修習《通天訣》的進度最佳。就連穆護法、成護法,都比不上你呢。”
我:“這……”
沈通不容置喙道:“行了,聽我安排。”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我只能抿抿嘴,幹巴巴應:“那,孩兒先謝過父親。”
“哈哈。”沈通笑了,“我的兒子,正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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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調快活,我卻半點兒歡喜不起。看穆揚遠去,一股不妙預感在心頭翻騰而上。
這等魔教……賞賜……等等,王霸虎是不是和我說起過這個話題?!
眼下沒有銅鏡,我照不出自己的臉色,卻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麽好看場景。幸虧沈通也在望着穆揚背影思索,一時并未察覺我的不妥。
等他回神,我同樣收斂好神色。無論心下怎樣默念“不要”,至少臉上看不出什麽。
奈何老天并不随我所願。沒過多久,穆揚帶着一對男女回來了。
打眼一看,便發覺他們都很年輕。我估摸自己大約是二十上下,他們大約也在類似年紀。可和與心上人分開、不知道往後人生是否能夠再見的我不同,女子懷中已經抱了個娃娃。
那實在是個很小的孩子。不是剛出生,卻也沒來到時間多久。皮膚白皙中透着粉,眼睛閉着,無知無覺地睡在母親懷中。
完全不知道,他的母親正在朝我跪下、将他捧給我。
與女子一起跪下的還有嬰孩的父親。他倒是不必擡手,只要無比虔誠地将腦袋、手掌一起扣在地上。還在穆揚的示意下恭敬開口,管老畜生叫“掌門”,又将我叫“少主”。
老畜生笑道:“浮兒,如何?我知你最是挑剔,可眼下這血奴,便是我也要說一句好字。”
是好。我用王霸虎之前透露的标準評判。作為嬰孩父母的男女年輕健壯,他們的血脈也長得極好。莫說放在山下村中,就算是去鎮上城裏,也一定是要被人人誇贊的漂亮娃娃。
可現在,這娃娃的父母把他送給我,臉上沒有一點兒不舍。
……等等。
仔細看了看,我又感覺到一些不同。原來無論是男子扣在地上的手掌,還是女子捧起嬰孩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當然可以把這理解成他們緊張、疲憊,但會不會還有另一種可能?
心頭斟酌,我開口:“父親都說好,那自然是極好。”
沈通聽着,臉上笑意更濃。
“只是。”我話鋒一轉,“如此好的賞賜,還是等孩兒事成歸來之後,再由父親賜予我吧。”
“……”沈通神色又淡。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我則毫不露怯地看他。
不是不能猜到,他興許聽說了我一路都未服下王霸虎等人獵來的“血食”的事兒,于是在這兒試探我。如若給不出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等待我的,又是死亡一條路。
可難道只為這個,我就要對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下手嗎?再有,他那對多半是我同齡人的父母。
做不到。
我要他們和我一起活着,哪怕這有可能觸怒沈通。總歸最壞的結果早就出現了,最多最多,是把原先那“半年”換成當下。
“到那時候。”我笑笑,“還要請父親品鑒孩兒的新主意。”
沈通依然是淡淡地:“哦?”
我開動腦筋,以“笑面佛”為基礎,為他口述了一個“笑面佛升級版”方案,正能用到旁邊的一家三口。說着說着,能看到年輕男女的顫抖愈是劇烈,女子近乎抱不住懷中的孩子。
我側過目光,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沒關系,這場驚吓後,我過關,他們便也一樣過關,還是很劃算的。
沈通果真被我講動,表情重新變得欣慰,說:“為父果然沒有看錯你,浮兒,好!”
我滿臉感動:“有父親這句話,孩兒萬死不辭。”
有了這個插曲,我意識到,自己最好還是早些下山。
說做就做。又梳理一遍腦海中的地圖,我開始點人。
輕功好的通通不要,老家與無塵山莊接近的同樣不要。一番篩選下來,龍虎兄弟順利入隊,同樣在我面前混了個眼熟的劉松則遺憾落選。
穆揚那邊似乎也在挑人。我有所留意,卻沒刻意打聽。只等又一日後,他來找我,問我可否能走。
我聽他講話,手上熟練地給一只山鼠剝皮,又将預先準備好的各種調味植物塗抹在它身上。可惜不曾找到蜂蜜,可這老鼠着實肥碩,後頭上火燒起來,很快滋滋冒油、飄香極遠。坐着這些,順道回答穆護法:“自然可以。穆叔,咱們明日啓程?”
穆揚颔首,我又笑道:“閑着也是閑着,我便捉了些野味。穆叔,要不要嘗嘗?”
穆揚看看我,又看看我背後的林子。別誤會,這會兒我可沒跑到太平門平日抛屍的地方,可穆揚似乎還是有了不妙聯想。
他搖搖頭,說:“不必了,少主自用吧。”
講過話,人扭頭就走,還往不遠處的山鼠皮上看了一眼。
我瞧着他的一番動作,不自覺地笑了笑。等到穆揚的身影消失在跟前,到底深呼吸一下,開始一點點撕扯手中的鼠肉。
撕下一點,便将那點鼠肉投入火焰。初時還有些焦糊味道,到後面,除了燒肉本身的氣味外,所有氣息都被山風吹散。
等到所有鼠肉消失在手中,我緩緩吐出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反胃感,自我安慰:“沒事,下山之後,你先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嘔!”
……對山上這些東西,莫要去看,更莫要去想。
幹嘔了半天,我慢吞吞地直起身。想了想,把山鼠皮一并丢進火裏。至此,才算是“毀屍滅跡”完畢。
作為一個時常活動于炊房的人,別說殺只老鼠了,就連殺雞、宰羊,對我來說都不是大問題。都說“君子遠庖廚”,以這個标準看,我一定不算是個君子。
如今會有這種反應,主要還是想到山鼠如此肥碩的原因。可既會為此惡心、絕不打算吃它,我為何又要将它烹于火上,還恰好讓穆揚瞧見?
兩個原因。
一。殺人是不可能的,可為了讓太平門衆人安心,我手上多少得沾點血腥。
二。有些不确定的狀況,在人身上實驗不太厚道,效果顯露也慢。山鼠不同,我剛用《通天訣》往它身上灌輸內力,它便眼球爆裂、渾身出血而死。弄成這樣,我可不得多增加幾道工序,好讓它別那麽引人注目。
好吧,總結一下。
我撲滅火,喃喃自語:“就算我不找官府,《通天訣》練久了,這兒的人也都是一條死路。
“可沈通怎麽會眼看自己去尋死路?唔,還是兩種可能。要麽他平常練的功法,可拿給別人的不是同一條路子。要麽《v娛演通天訣》對身體真的有很大損傷,但沈通有辦法能夠彌補。
“彌補……會是平日殺人飲血嗎?做這等事,還不如多拿鐵鍋炒兩道菜吃。
“不對。”
雖然沒法給“科學”一個準确的定義,可這兒的東西興許的确不能拿這兩個字來形容。
再有,在外頭的時候,我不是聽太平門弟子說過嗎?修習《通天訣》的人,才是最好的“血食”。
“不想死,”我輕聲開口,“就要吃人,還要吃練過這邪功的人。”
哈哈,好在我沒那麽怕死。
……
……
月出月落,明日東升。
在龍虎兄弟、衆多其他或眼生或面熟的弟子的簇擁下,我到底還是迎着朝陽下山了。
穆揚與我一道,卻并不會和我一路同行。也不光是他,就連我自己點的人,也要分成數個不同小隊。否則幾十、上百人共同行路,就算此地官府再怎麽廢物,也要有所警惕。
我有意把龍虎兄弟和我留在一個隊伍中。他們已經對我單獨外出“獵食”一事接受良好,此番再聽我提起,也絲毫不覺得意外。
我呢,口中說着“去去就回”,心頭卻想:“拜拜了,下輩子見吧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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