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消息
第42章 消息
不光是我,謝玉衡也轉過目光,眉尖稍稍攏起。
我倆一起向江湖人們請教,說自己這段時間另有事忙,以至于不曾去打聽各項要聞。這太平門之事,還是頭一回聽說。
江湖人們聽着,倒是有些吃驚:“怎麽……原是這樣麽?我們還以為。”
以為什麽?
那領頭的漢子原先已經把話咽了下去,看到我和謝玉衡的表情,嘆了口氣,還是講:“以為你們也是去京城救人的。”
我完全暈了。換個人來看,恐怕會發覺我眼睛裏正在冒圈圈。“怎麽還扯到救人?那太平門,我們雖不了解,卻也曾聽說,他們幹的仿佛是些打家劫舍的事兒吧?”
考慮到江湖人們可能與太平門有舊,我左思右想,還是把“練邪門武功”的說法咽了下去。
至于他們不是要救沈老畜牲,而是義薄雲天,要把天璇天樞等靈犀衛從老畜牲手中撈出來的情況,我也短暫想過。不過,既是去京城這種朝廷大本營,應該不會有這等狀況。
“少俠有所不知啊。”江湖人卻道,“那太平門自是死有餘辜,我們聽說朝廷發了兵時,也在暗暗叫好。誰能想到,後頭朝廷官兵不光将那魔門殺得片甲不留,還将前去助陣的義士們也一并捉了,要拿他們問斬!”
我:“……”
啊這。
啊這這……
我眼皮狂跳,忍不住又轉頭去看謝玉衡。他卻是一副“早知如此”的從容神色,神色淡淡,躍動的火光映在瞳仁當中。
“我們聽到這消息時,起先不信。可到後頭,各路人都在議論此事,連無塵莊主被砍頭的時間都穿出來了,就在下個月十五!這可如何是好?——于是商量一番,覺得這等大事,一定會讓整個江湖都震蕩一番。怕是有不少人已經出發前往京城,想在朝廷行刑之前将人救出。既然如此,我們終南劍派怎麽可以毫無行動?”
他們說得慷慨激昂,我聽着,卻沉默了良久。
終南劍派……
沒聽說過。從這些人的衣着打扮來看,應該也不是什麽很有錢的大門派。
不過,“無塵山莊”幾個字,對我來說算得上如雷貫耳。
起先是從謝玉衡的話裏聽說此地,後頭與沈通相對,我還把偷弓的鍋甩刀他們頭上。誰能想到呢,在太平門派人下山、氣勢洶洶去找無塵山莊麻煩的時候,他們也在趕去。想來是莊主那邊終于拿到屠滅妻子一家滿門的罪魁禍首的确切消息,于是前往報仇。
正碰到官兵上山、剿殺魔教的時候,他們應該還很高興,覺得自己成了助力。誰能想到,後頭竟是這樣的結果。
我嗓子都有些啞,喃喃說:“朝廷為什麽要這樣?”
江湖人搖搖頭,說:“我們如何知道?……興許是他們并不了解莊主他老人家的事兒,只當所有江湖人都與魔教魔頭一般。這可是天大的誤會,聶莊主做過不少好事兒啊!當年他們那邊鬧災荒,還是莊主出面,赈濟百姓。”
像此類愛民之事,莊主老人家似還做過不少,江湖人随口就能說出七七八八。我聽着,也不由感嘆,的确是個英雄人物。
可事情真的就像他們猜的一樣,是朝廷對江湖了解太少嗎?
想想靈犀衛的行事,想想謝玉衡與我分說過的各樣勢力,我微微沉默。
并不。
他們明明很知道的。
待到時間更晚,江湖人們與我倆一左一右占據荒廟空處歇下後,我睜着眼睛,精神得不行。
“謝玉衡,”我小聲叫,“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天樞他們為什麽?”
謝玉衡沒說話。
我以為他睡着了,只好自己繼續嘆氣。連着好幾聲過去,一只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準确無誤地将我的手捉住。
我低低“呀”了聲,側過頭去看他。見謝玉衡又睜開眼,用另一只手往廟外指了指。
我會意:這是有話和我說,又不想被其他人聽到。于是點點頭,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跟着謝玉衡往外溜達。
也沒走多遠。估摸着到了一個廟內人絕對聽不到的位置後,謝玉衡停下來看我:“他們說那麽多話,無非是想拉更多人去劫法場。沈浮,你不要摻和。”
我愣住,沒想到他上來就這麽說。後頭緩過神了,才記得問:“所以,他們就是故意要殺那什麽莊主?”
謝玉衡神色淡漠:“應該是。”
我看他,總覺得他還知道些什麽。但謝玉衡一副“話說完了,該回去繼續睡覺”的架勢,擡腳就要走人。
我看得牙癢,幹脆便撲上去咬他臉頰。謝玉衡“呀”了聲,被我抱着不動,低低講話:“怎麽和小狗一樣?”
我在他頸窩蹭蹭,說:“不許走,和我講清楚嘛。”
謝玉衡揉我腦袋,手指又滑下來捏我下巴,甚至輕輕撓了兩下,“好奇心怎麽這麽重?”
我聽了知道,他此刻不講的理由和前面一樣。無論是不告訴我“你是其他地方來的,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惡貫滿盈”,還是現在不說更多,都只是想讓我輕松罷了。
可我又怎麽能輕松?說到底,太平山的消息是我提供給靈犀衛的。縱然即便我不說,他們一樣會打上去。可既然前頭摻了一腳,此刻再置身事外,仿佛也說不過去。
“難道和老畜牲說得一樣,霍家曾給莊主什麽關于墜日弓的消息?——天樞他們分明已經拿到了弓,卻依然不放過太平門,可見他們對所有長期持有那把弓的人都戒備極深。聶莊主若不出頭,倒還好說。可他人都倒了太平山,天樞他們便覺得,聶莊主也是去搶奪神弓的?”見謝玉衡依然不開口,我幹脆直接猜測。
謝玉衡聽了,手上動作停下片刻,似是沉吟。
“這是原因之一,”他終于還是說了,“再有,聶無塵的名聲實在太大了。你聽前頭那人說的,荒年時他甚至開了自家糧倉去救濟百姓。這哪裏是一個江湖人要做的?人人都感念他,朝廷又算什麽?”
我愣住,“什麽?……不應該是朝廷做得不好,所以他——”
後頭的內容沒說出來,我便沉默了。謝玉衡前頭的話又在腦海中響起,聶莊主并非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好到事情發生的時候,當地官員一定對他多有誇贊勉勵。好到災情緩和之後,他興許還能拿到朝廷的賜銀。只是這些誇贊、賞賜,并非完全出自真心,不過不得已而為之。等到幾年過去,大夥兒差不多忘記前面的事,才是要算賬的時候。
畢竟狡兔已死,養犬無用。飛鳥墜地,良弓自折。
我被這念頭弄得渾身發冷。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聶莊主身上擴散開來,一并落到我、落到謝玉衡身上。讓我的牙關都咬緊,喃喃說:“這樣的朝廷,要來——”有什麽用?
沒講完,就被謝玉衡捂住了嘴巴。
他還是站在距離我極近的地方,臉上還有一塊可笑的、我剛剛咬上去的痕跡。可他神色平靜從容,隽逸出塵的眉眼之中難得地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喜悅,沒有悲傷,沒有生氣。只是那麽靜靜地望着我,過了會兒,才輕聲說:“你從前講,說你來的地方沒有皇帝,沒有王侯,我還不明白,若是這樣,天下豈不是亂了套。可現在看,這的确是真的,你一點兒對朝廷的敬畏都沒有。”
講到後面,他似是頭疼,又嘆了口氣。并不是覺得我這樣不對,而是純然擔心,“這話讓我聽到,倒還好說,要是給別人聽見……”
我說:“不會,我又不是傻子。”再說,只剩下幾個月能活的人,就算講這些,又上哪兒再找一個能聽的人。
謝玉衡不知是信還是不信,但總算把手拿開了,“既然弄清楚了,便回去睡吧。不過,你現在還睡得着嗎?要我說,你還是不該那麽好奇。”
我撓撓頭,笑了:“是……唉,你說他們劫法場,有幾成可能成功?”
謝玉衡回答:“沒有。”
我“啊”了聲,想到前頭江湖人們豪爽地請我倆喝酒、吃肉,還讓我直接喊領頭者“陶叔”,說他家子侄差不多就是我和謝玉衡年紀的樣子,心髒不由一揪。
“真沒有嗎?”我忍不住問,“他們應該很多人吧?不光這一隊,其他門派、零散江湖客不都往京城去了?裏頭總有一兩個武功高強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撈個人,也沒有很難吧?”
謝玉衡答:“你都不覺得奇怪嗎。咱們頭一次聽到的消息,他們這些比咱們在的位置距離景陽城更遠的人,卻早早知道、做出反應。”
我一愣,“是有點怪。但我不是往紫雲城跑了一趟嗎,或許是那段時候岔開了時間。”
謝玉衡搖搖頭:“不會。就是朝廷在有意放出消息。等他們到了,正好一網打盡。”語氣平和,說出的話卻極是冷酷,“龍椅上坐着的大人物需要的是和平的江山,安穩繳稅的百姓。江湖人呢,不老實種地做事就算了,還四處游走、招惹是非,有些甚至傳出比官府還大的聲名。沈浮,京城不會對這種情況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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