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⑥

“好名字。好聽,還有文化。”

“......謝謝。”林既明領下誇獎,又問,“你呢?叫什麽?”

張前:“我叫張前。”

“哪個前?”

“前進的前。”

張前說的時候,臉上有輕輕的笑意,語氣也柔軟一些:“我名字是我大姑起的,她是鄉下人,沒多少文化,但這名字我喜歡。”

“覺得土嗎?”張前的笑容變大了,露出一排白牙。

林既明搖搖頭:“不會,挺好的。”

走近大路,耳邊是嘈雜的車輪和人聲。濱城的夜是彩色的,有一打接一打的燈光,五顏六色的牌匾,路邊的小吃攤排隊冒着香味,挺熱鬧。

兩個剛認識的大小夥子并肩走在街邊,他們溫熱的影子被路燈雙雙拉長。

“你剛才說你是鄉下人?”

——張前長得挺俊的,皮膚也白,林既明不是瞧不起鄉下,只是他想象中鄉下孩子都田裏跑山頭奔,起碼要曬黑,像張前這麽好看的,應該少見吧?

“嗯,是。”張前點頭,“我今天是第一天來濱城。”

“哦。”林既明還是沒忍住,問,“那你怎麽沒曬黑啊?不都說鄉下的太陽毒嗎?”

“......”張前默默看向林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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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林既明眨眼睛。

“就是沒曬黑呗。”張前話裏帶着點不明顯的笑意。

“......昂。”林既明撓後腦勺。

張前微微搖下頭。

——林既明雖說是個刺兒頭,但也有可愛的地方。比如他會借錢,會給張前指路,會護張前躲開二猴,還會問這種......有點傻乎乎的問題。

二人在馬路邊站下等紅燈,張前朝路面望,果然看見一家面館,牌匾上的名字居然叫“都來吃面”,挺好玩的。

“那家?都來吃面?”張前指對路問。

“嗯。”林既明點頭,“好玩吧?老板娘是山東人,忒爽快,名字起的也直接......”

“嗯。”張前的眼睛又四面看了看,在面館旁邊看見一家超市,又在另一條馬路對面瞅着一家藥店。

“走吧,綠燈了。”信號燈變綠,林既明和張前走過馬路。

過了道兒,林既明揉着肚子,腳步更快地往面館進,他真是餓得不行了。但肚子叽裏咕嚕叫過的張前卻突然擱道邊站下腳,叫住林既明:“你先進去吧。”

“啊?”林既明扭頭看張前,有點懵,“你不吃了?”

“吃。”張前說,“我想去旁邊超市買點東西。”

“哦,好。那你快點。”林既明轉身,幾步小跑進了面館。

張前倒是沒有先去超市,他走到馬路另一邊,過橫道,先去了藥店。

林既明常來這家面館,進屋被熟悉的香味勾了魂兒,立馬舒坦地往椅子上一癱,張嘴要來兩碗牛肉面。

面上得挺快,林既明就着熱氣,爽快地往嘴裏塞,可惜嘴角的傷口礙事,他又塞不爽了。他不爽地塞下三筷子,張前才推門進來。

林既明擡頭掃了眼張前,捧起面碗要喝湯。

“哎。”張前用手壓住林既明的胳膊,“你別這麽喝。”

“嗯?”林既明放下面碗,“怎麽了?”

“這面湯還冒熱氣呢,多燙啊。”張前在林既明對面坐下,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去桌面。

袋子透明的,林既明看到裏面有創可貼、碘伏,還有一根雪糕。他有點犯硌楞,語速稍微慢一些說:“就是夠燙,才好喝。”

“但你不是餓得胃不舒服嗎?......還是岔氣兒?反正胃裏空,不好上來就喝這麽燙的。”

正巧老板娘端着一盤炒面給鄰桌送來,張前招手叫住她:“您好,麻煩要一杯溫水。”

“好嘞。”老板娘笑呵呵地答應。

“......”林既明的手飛快搓了下鼻子,“謝謝啊。”

他朝張前面前的牛肉面擡起下巴:“牛肉面,吃嗎?我給你要的,但你要是不喜歡這個,你就再要別的,我自己也能吃兩碗。”

“吃。”張前拿起筷子,叨口面,咽下後點頭,“味道不錯。”

這時候老板娘将溫水送過來,張前禮貌地又和老板娘道謝,然後将溫水推給林既明:“你先喝這個,再慢慢喝湯。”

林既明拿着溫水往肚子裏灌。他有點不自在。說不自在,也不太準确,他形容不上來。

林既明是個吊兒郎當的熊貨,他身邊除了文姨,少有這樣細心的人,尤其張前和他一樣,都是十七八的大男孩。這年紀的愣頭青渾身挂滿胡作非為标簽,有幾個拎出來能上臺面?也難怪林既明覺得張前稀罕。

“你看我幹什麽?”張前對上林既明的眼睛。

林既明立馬撤開視線:“沒。”

他心說:“看你真是個好人......”

“拿去。”張前從手邊的塑料袋裏将雪糕掏出來,“你左邊臉已經腫起來了,趕緊敷一下吧。”

張前遞出去一半,突然又縮回手,他拿一張衛生紙,将雪糕包裝袋上的水珠擦掉,擦幹淨,再重新給林既明,“給。”

“......”林既明接來,用雪糕敷臉,兩口面吃得磕牙,“除了謝謝,我還能跟你說別的嗎?”

林既明嘆口氣:“你這人......你對誰......都這麽好啊?”

“怎麽會。”張前又将剩下的創可貼和碘伏推給林既明,他低頭繼續吃面,“你幫過我。而且你的臉腫那麽老高,不趕緊冷敷,得什麽樣啊。嘴角的傷等會兒也處理一下吧。”

張前買來的雪糕邦邦硬,拔涼拔涼,才這會兒功夫,林既明的半張臉已經凍木了,這讓他吃面速度更慢,以至于林既明吃完,張前已經放下筷子挺長時間了。

“久等了。”林既明站起來,“這頓我請。”

“不用。”張前說。

“別啊。”林既明把雪糕扔到桌上,挨着碘伏和創可貼,“這些抵了。”

他說完轉身去結賬,張前也沒再攔着。

倆人吃飽了肚子走出面館,迎面吹來一陣微熱的小風,林既明身上有層薄薄的汗,被這風一吹,舒服得眯縫眼睛,抻了個懶腰。

“哎,你來城裏,是來上學的?還是找親戚啊?”

林既明不是随便刨人根底,只是巧在這氣氛太舒坦,話便自然而然地從他嘴裏說出來。

“都有。”張前也自然答應。

“哪個學校?”林既明捏捏手裏的雪糕,已經化了。

“對面十一中。”張前說,“可以不用再敷了,雪糕化了就扔掉吧。”

“你轉十一中?”林既明驚喜了。但想想也不意外,濱城的高中就那麽幾個,扒拉手指都數得開,再說張前家住新華路,最近的就十一中,可不轉這兒麽。

“真是緣分,我也十一中的。”林既明又捏了捏雪糕,的确是化了。

他走到路邊的垃圾桶,給雪糕扔進去:“你高幾?文科理科?轉哪個班知道嗎?”

“開學高三,理科。”張前說,“哪個班還不知道。”

“我也一樣,高三,理科。”林既明撲嚕兩下手掌,扭頭朝張前笑,“我四班的,沒準咱倆還能分一個班呢。嘶......哎呦......”

笑大了又扯到傷口。就說嘴角這塊傷了最煩人,耽誤吃喝耽誤樂呵。

林既明立馬垮下臉,下意識想用手指碰一碰傷口。

“別用手碰,不幹淨。”張前走過來,“要不我現在幫你消下毒吧,剛才還吃了飯,別回頭再感染了。”

他眼睛掃過林既明下巴上的傷疤,那塊疤看着像什麽鋒利的東西弄傷的。

“那邊坐着弄吧。”張前指向身後不遠的小花壇。

林既明折騰搗蛋一把手,擱平時他挂彩,郭晗羽纏他胳膊去醫務室他都不領情,今兒或許是被張前一招一招接二連三喂麻了,總之他很難對抗張前這樣的“友善”。

林既明走到花壇邊坐下,把碘伏遞給張前。這碘伏是配好棉球的,用起來很方便,張前取一顆深紅色的小棉球在林既明嘴邊點按:“這應該不用貼創可貼吧。”

“嗯......”林既明閉着嘴,沒法說話。

張前動作很輕,又仔細。他消毒的時候離林既明近,眼睛也很專注。林既明忽然發現,這雙桃花眼不僅标致,而且亮,又黑又亮。

“好了。”張前掏出一張衛生紙,包着棉球扔進垃圾桶。

“不謝你了啊。”林既明抿一下嘴,“你往哪邊走?”

他指一個方向:“我往這邊。”

張前猶豫了一會兒。——先前他在藥店為林既明買碘伏的時候,給汪雲發了條短信,說自己要再晚點回家,但汪雲沒有回他。

張前知道輪不到他操心,但他還是問林既明:“你知道星宮怎麽走嗎?”

“星宮?”林既明沒想到,張前居然會問這地方,那是濱城目前最大的歌廳,大約半年前新開的。張前要去玩?

但看張前,左右看左右不像會去歌廳,再說他剛來濱城,自己去玩?

想是這樣想,林既明卻不好多問,他只是指路:“沿着大道往前走,看到分岔口右拐,還不算遠。”

“知道了。”張前擡腳,要朝大道走。

“哎,後天開學見。”林既明緊跟着多加一句。

“開學見。”張前笑笑,轉身走了。

林既明也轉過身,往回家的方向。他從兜裏摸出手機——剛才手機就一直震動,拿出來看,果然是文姨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家。

林既明給文姨回條消息,說自己馬上到家。他又點開通訊記錄,挑出張前的電話號碼,保存到聯系人。

他在聯系人姓名那欄兒寫上“張前”,想想又删掉,改成“小古板”,然後再很快删掉,改成“老好人”......

林既明咂咂舌尖,最後還是又改回了“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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