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②
②
這天晚上,林既明夢見張前了。
夢得離譜,夢得心驚肉跳,又夢得歡喜,斑駁陸離。
林既明半夜從床上坐起來,呆呆地聽自己的心跳。
跳得風快,狂亂,野性,讓他害怕。
提起暗戀,太多是卑微優美的形容,它是塵埃裏的花,是會下雨的眼睛……它是一個人的秘密,是緘口不言的甘澀。
而林既明頭一次發現,它還是一頭野獸。它的尖牙不停在磨,那磨牙聲令人心癢難耐,恨不得抓破胸前的皮膚。它還是罂粟般的夢魇,想入非非,得寸進尺,富有幻滅的詛咒。
而他林既明的暗戀,則更是一片孤獨無望的泥沼,倘若陷進去了,便只有掙紮的痛苦。
因為他不一樣。他......很不一樣。
從這晚開始,林既明企圖躲着張前,從心裏躲着,從腦海裏躲着。
——如果注定不會開花結果,不如在種子發芽的時候把嫩尖掐掉,畢竟,這于春天無傷大雅。
。
這幾天又下了一場雨,天氣涼得飛快。
今天是個假陰天,教室裏的空氣有點潮,氣氛很安靜。
林既明正托着下巴,眼望窗外跑神兒。
老江在講臺上坐着批作業,擡頭一眼就瞅到林既明在神游天外。他并不意外,林既明自習課如果醒着,不神游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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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讓老江意外的是,林既明的後面——張前,似乎......也在那跑神兒。這還是老江頭一回抓到張前自習課溜號。
張前雖然握着筆也低着頭,但他手上的筆已經有十多分鐘沒動過了。距離老江上一次擡頭,張前連姿勢都沒換過,就跟被定住了一樣,老江都懷疑他被點了穴。
老江從粉筆盒裏掏出一根粉筆,瞄準張前的筆杆子扔過去。
且扔就扔吧,哪個老師不打幾根粉筆頭......啊,老江有強迫症,扔的是整根兒。只是值得圈點的是,老江偏要往張前的筆杆子上扔,要知道張前坐最後一排,這可是高難度動作。
其實老江也沒奔着準頭去,打不着筆杆子打胳膊打手也是一樣的。可惜計劃和現實差距懸殊,老江連張前的邊兒都沒能挂上。前頭那林既明不曉得哪裏癢癢,突然動了下身子,結果這粉筆就夭折在林既明的胸口上。
林既明:“......”
他回過神兒來,先看了眼胸口,再看眼講臺上的老江,最後嘆了口氣。
老江:“......”
不過效果挺好。這下不僅林既明回神兒了,張前的筆杆子也終于動了起來,老江便很滿意地繼續低着頭批作業。
張前盯着一道數學題,已經盯了半小時。
他搓搓筆杆,先用五分鐘,動筆把題給做完了。等他做完題擡頭,發現老江已經出去了,換成了周雯坐在講臺上看班。
張前默默彎下腰,撿起地上碎成三股截兒的粉筆——這粉筆打完林既明崩到了他腳邊。
把粉筆扔進座位裏,張前往椅背上一靠,擡眼盯着林既明的後腦勺。
林既明的頭發一向理得短,看着很利索,就是發絲有點硬,短發一根根立起來,瞧着有些紮人,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真的紮人。
“就是個刺兒頭。”張前這麽想。
說起張前這好學生跑神兒的原因,主要有兩點。
一是汪雲最近的狀态,她昨晚在家裏跟汪立誠大吵了一架,把窗臺上一盆吊蘭給摔了。為什麽張前還不清楚,但從昨晚張前才知道,原來汪雲還會抽煙,平時不抽就罷了,一旦抽起來非常吓人,單單一個晚上,汪雲就在廁所裏抽掉了兩盒黃金葉,最後還是張前進去一把搶過了第三盒她才作罷。
二是......也許是張前的錯覺,他覺得林既明這幾天好像對他有點意見。
說意見,大概也談不上,就是最近張前跟林既明說話他都有些愛答不理的,問他小貓的情況他也不愛多說,張前前天給他發微信,他竟然沒回話——林既明就像在躲他。
張前手裏的水性筆一圈兒一圈兒地轉,他抿了下唇,開口:“林既明。”
林既明在前面一動不動。
“林既明。”張前繼續叫。
林既明還是不動。
“林既明。”張前并不惱,單叫名,也不動手拍他。
林既明忍得像坨泰山,但郭晗羽耐不住了,他側過頭,拍林既明的小臂:“張前叫你呢。”
林既明嘆口氣,慢吞吞地轉身:“怎麽了?”
“你聽見我叫你了,為什麽不理我?”張前問。
“......”林既明臉一皺。
張前個直心眼子,非得這麽問。林既明挑不着合适的理由,只能用爛泥捏出來的蠢話搪塞:“這不上自習麽,班長還坐在前頭呢。”
郭晗羽:“......”
聾子聽了都要掏耳朵。這什麽屁話?林既明一個考試睡大覺的,會在乎自習課講話?
張前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出聲。只是他那手攥着筆,稍微用了點勁兒——卷子上多出一道斜杠。
林既明感覺這道黑色斜杠沒畫在卷子上,是畫在他臉上。
林既明默默嘬牙,尴尬地又問一遍:“怎麽了?叫我有事?”
張前盯着林既明看,他的眼神竟然慢慢變軟了。不僅軟,還有點委屈,張前說:“沒事就不能叫你了嗎?”
林既明:“......”
郭晗羽:“......”
“你......你......”林既明下意識想轉過身,結果肩頭剛剛動了下,就被張前一把掐住了。
這個扭着身的姿勢挺難受的,估計也挺美麗的。
“......換個姿勢行嗎?”林既明有點心虛。
“算了,你轉回去吧。”張前垂下眼睛,放開林既明的肩。他低頭,悄摸悄寫題,這模樣,就像只被扔出家門的大狗。
林既明轉回去之前盯了眼張前的發旋兒,差點沒盯成鬥雞眼。
等到快放學的時候,老江一陣急匆匆的大步跨到了講臺上,他滿臉喜洋洋,手裏拿着一張成績單。
“我宣布個事兒!”老江說,臉上明顯帶着笑,收都收不住。
周雯趕緊從講臺下來,跑回了座位,由于高遠旭讓座太慢,還挨了周雯一腳。
“咱班這次,出了個總分全校第一。”老江說。
下面立馬就沸騰一片,放學鈴響了,但沒誰收拾書包走人,大家都好奇得很。
四班雖然成績不差,但也算不上出類拔萃,總分全校第一,這玩意兒他們還從沒考過。
大家都在下邊細細碎碎地押寶,不少人壓許雅青,許雅青上次全班第一,年級第八,最有譜了。
“安靜點。”老江揭開謎底,“張前,總分全校第一,數學物理滿點。”
“化學只扣了五分,和林既明并列單科第一。”
老江:“還是老規矩,成績單我先拿回去看,明早再公布,讓你們先愉快地睡一晚上,攢攢心理準備。”
老江的話音剛落,下面頓時鴉雀無聲,安靜兩秒過後,又是嗚哇亂叫,一片菜市場。
不怪大家驚訝,就連老江也很驚訝,他一直覺得張前是村裏來的孩子,哪怕他認真聰明,但村裏的教學水平和城裏肯定沒法比,本來還擔心他會跟不上,結果沒成想,他是架迫擊炮。
郭晗羽飛一樣轉過頭:“張前!你真是學霸啊!”
張前淡淡笑了下,沒說話。
林既明推郭晗羽的腦袋:“頭轉那麽快也不怕脖子閃了,都轉出風了。”
同時,林既明心想:“張前真的很優秀。”
“操,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學霸難得一見啊。”郭晗羽看着張前。
不僅郭晗羽看,不少人都在看,邊收拾書包邊看,邊出教室邊看......
“哎張前,你怎麽這麽厲害啊!總分年級第一!”郭晗羽特別激動,“跟我熟的全校第一只有明哥,但他也就化學一科,別的都特別完蛋,你這是全能稱霸啊!”
“去你大爺的都特別完蛋。”林既明樂了。
但張前沒樂。就好像考全校第一一鳴驚人的不是他本人,張前安靜地收拾着書包,也沒再跟他們搭話。
周雯瞅兩眼,皺起眉頭:“張前好像不太開心啊?”
高遠旭趕忙說:“哎呀考那麽好能不開心嗎?哎,你別看張前了,我請你去西山路吃小排骨好不好?”
“那還不快走!”周雯立馬移開注意力,扯着高遠旭的衣領往外拽。
“哎哎!等等!我的姑奶奶,我書包,書包!”高遠旭哀嚎。
“走麽明哥?今晚我不等兆鑫。”郭晗羽說。
“嗯。”林既明拎起書包挂在單肩上。
可林既明剛走出去兩步,手腕就被張前扯住了。
林既明磕在原地。
“林既明。”張前叫人,又側過頭咳了兩聲。
張前:“到底怎麽了?”
“......啊?”林既明頓了頓,“什麽怎麽了?”
林既明感覺到張前掌心的熱度,張前的大拇指輕輕蹭了下林既明的手腕,這一瞬間,林既明的脈搏加快,頭皮發麻。
張前望進林既明眼睛裏:“我是不是做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兒了?”
張前這樣說,模樣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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