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桑嶼思忖半刻,嘆口氣,徹底妥協了,“好,那我帶上你,等你傷好了,再離開也好,最近你幫我一起查案,就當是報恩了。”

說着她看向大綱紙仙,剛想說,“先讓他跟着一陣吧。”

可猛地轉眼一看,桑嶼卻是差點被吓着了。

大綱紙仙彎着腰,屈着腿,臉色煞白,比原本的膚色更白上好幾個度,他同她說,“行,行,你們在一處好,你們在一處,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我突然想起來……哦哦,我突然想起來,我內急,內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內急,我得趕緊走了,離開了。”

“這小孩我突然覺得他是天賦異禀,天縱奇才,是天上掉下來的豬……不,天才地寶,他跟着你,你一定能成事,我解決完內急再來尋你。啊……姑奶奶,我再來尋你啊……”話沒說完,大綱紙仙就扶着牆轉身走了,留下桑嶼和黑衣少年。

桑嶼站着不動,一臉的莫名其妙,看着大綱紙仙古裏古怪的樣子,她眉毛皺起來,看着之前大綱紙仙站着的位置,“他又突然發什麽神經?”

緩了一會,桑嶼不再想大綱紙仙的事情,她看向黑衣少年,“我如今該怎麽叫你好呢?”

黑衣少年想了一會,“姐姐叫我阿白吧。”

“好,阿白。”桑嶼朝他伸出手,“我們走吧。”

黑衣少年擡起手,算年紀,他雖然比桑嶼小,但少年長得快,手掌比桑嶼還要大,他小心将手掌放在桑嶼掌心,眼神閃爍片刻,微笑道:“好。”

……

小巷拐出去的灰牆邊,大綱紙仙翻着白眼撇着嘴,“喲,阿白,阿白……”

“自己一身從頭到腳的黑,穿的跟個黑烏鴉一樣,還讓人叫自己阿白阿白……噫。”

大綱之下正嫌棄着,一道黑霧飛過來,劈在他的耳尖,大綱紙仙随即一哆嗦。

——“你再多說一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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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綱紙仙打了個抖,立馬把白眼翻回來,“我走,我走,我現在就走。”

*

飲茶村山腳下。

一道黑色光線穿過茫茫白雪飛上去,将空中的淺黃色光點套住,拽下來。

方才幾個被大綱紙仙弄暈的不良少年一瞬落到地上,在厚雪地裏砸出深深的人形坑。

一雙赤紅的小巧繡鞋踩着雪靠近。

風一起,雪地上拖曳的紅色裙擺擦過鞋面,拂過纖細潔白的腳踝,随風獵獵飄搖,揚在半空。

紅衣女子看着地面上四仰八叉的少年,歪頭笑起來。

她模樣看起來比這些少年要稚嫩好些,臉生得圓圓一團,很是可愛,兩只眼睛也是圓圓的,頭發用紅綢綁着。她一歪頭,紅綢盡數飛起來,嘴角浮起笑來。

可是走近了才能發現,她的笑意只虛浮在瞳孔表面,眼底冰冷冷的。

她朝那群少年勾勾指節。

人形坑裏的少年立馬搖搖擺擺站起來,只是渾身都跟沒骨頭似的,頭耷拉着,背前傾着,雙手也晃蕩着。

她朱唇一啓,嬌俏的聲音似要化開堆積了大半年的雪。

“要将方才的一切都忘記哦。”

話音一落,她一揮手,紅紗飄搖起來,少年眉間的黑霧從頭頂鑽出來,游回紅衣女子的身側,它們到了她的身側,乖順的像家養的小狗,搖尾乞憐。

紅衣女子身側的食指勾了勾,黑霧随即回到她的指尖,消隐了蹤跡。

少年們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僵硬地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少年們與紅衣女子擦身而過,她擡頭定定看向半山腰,眼裏笑意消失殆盡,換上委屈不甘的情緒,“尊上……”

她短促地喚了一聲,朱唇微張,卻再沒說半句話。

雪地裏響起輕而沉重的嘆息聲。

只是風雪低吟,嘆息頃刻就被淹沒了去。

*

“起風了,起風了!”

桑嶼和阿白看到飲茶村裏第一個活人的時候,天邊已經淺淺鋪上一層暮色了。

眼前那個腿比身子長上幾倍的小孩,就是那第一個活人。

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兩腿滑稽撐開,像高跷一樣,他眼睛小,卻明亮似火光,癡癡向前仰頭,嘴裏一遍喊着“起風了起風了”,一邊迎着風雪使勁用力地跑。

桑嶼頓時傻眼了,站住腳走不動路。

以至于阿白走了幾步到前面,發覺原先拉着他的手不僅沒勁了,反而阻滞他前進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抓着桑嶼的手,往下拉了拉,“姐姐。”

桑嶼看向阿白,“阿白,你看到了嗎?”

“剛才那個……”

“那個跑過去的小孩。”

阿白點點頭。

“你,你不怕嗎?”桑嶼問他。

阿白想了想,說,“不怕。”

“難道你以前見過這些東西?”

“那個小孩模樣的我倒是沒見過。我的家本在山下,從前飲茶村還沒出事的時候,我經常上來”,阿白頓了一會,頭低下去一會,才繼續道,“經常上來玩,直至前幾個月前,這裏頭出了怪事,我上來的時候,就見着過一回。”

“這樣……”桑嶼聞言默默思索。

“她們大多不會傷人,只是長得奇怪些。”

說到傷人這件事……

桑嶼從腰上取下兩個香囊,遞給阿白,“你也戴上,這些是驅魔的香囊,雖然傷不了妖魔,但也總能讓妖魔之類的反胃一陣。”

阿白從她手裏接過,系在腰間,道了一聲,“謝謝姐姐。”

“不用。”桑嶼說着,“再往前去看看吧,聽聲音村子裏似乎熱鬧起來了,想來很多人都醒過來了。”

“我們先往客棧去吧,也快到飯點了,得及時吃飯才行。”

桑嶼牽着阿白又走了一段距離,見到的古怪就愈發多了。

有整張臉上只長一只大眼睛的;有四肢健全,但沒有頭腦,右手格外細小的;也有身上長滿了金子一般瘤子的,那人不光四肢軀幹上長了,眼袋下面小小地還挂着兩個金元寶似的黃色痦子,誠然是時時刻刻都看的見,摸得着的富貴……

真是好一通群魔亂舞。

要不是桑嶼取出降魔符,試了一遍又一遍,換了一張又一張,那降魔符飄在半空閃着瑩光,往左邊轉轉,往右邊走走,都尋不到去的地方,無言地表示這裏實在沒有它的用武之地,并沒有魔可以給它降。

桑嶼當真以為這是第二個屠魔窟出世了。

桑嶼和阿白走在其間,渾然像個異類。

但這些“妖魔”卻并不把他們二人放在眼裏,追着風跑的仍舊追着風跑,眼底下面墜着金元寶的,也只盯着眼前瞧,巴巴弓着腰,颠着小步……

桑嶼壯着膽子上前,随便尋人開口想要問,“你好,我想問一下客棧怎麽走?”

他們都全然不理。

反倒是一旁的阿白,越聽越覺得疑惑,他問桑嶼道:“什麽是你好啊?”

桑嶼剛想說,你好不就是打招呼的問候語嗎,這有什麽好問的。

瞥到阿白認真的表情,桑嶼想到這個世界的設定畢竟是架空修仙,你好這種詞,對于大綱紙仙之外的人物來說,可能還是太新穎了一點。

話頭一哽,桑嶼改了口,“你好,就是你很好的意思,我近來喜歡在跟別人搭話的時候先誇一誇別人。我覺得別人開心了,這才好跟別人繼續說話,你覺得有沒有道理?”

桑嶼胡扯完,彎下腰與阿白面對面。

她小心詢問他,想要看看他到底信幾分。

阿白對上她目光的時候,眼神閃爍幾下,随即輕點一下頭,現學現賣了起來,“嗯,你好。”

桑嶼覺得無奈又實在好笑。

但她不能在認真好學的阿白面前笑,只能生生憋下笑意,憋得兩邊臉頰透出淺紅色。

因為憋笑的緣故,她氣息有些不穩,顫聲回複道:“好。”可最後話音一落,她還是沒忍住将唇角勾了起來。

阿白見着桑嶼的表情,目光怔愣了一會,趕忙挪開眼低下頭去。

桑嶼一瞬以為是自己露餡了,趕忙壓住笑意,直起身撓撓頭,握住阿白的手前後晃了晃。

兩人繼續往前走,去尋地方吃飯,于是一路上又看了不少“妖魔鬼怪”。

鑒于他們怎麽都不傷人,且都各自安好地沉浸在自己的事情裏面,桑嶼腦海裏破天荒閃出個荒唐的想法——這些,不會就是卷宗裏說的,皮囊不見了,但性命無虞的凡人吧?

只是又多看了幾眼,桑嶼被一個舌頭極長,拖長在地,舌尖還釘了一根鐵釘的“妖魔”惡心到了。

這不活脫脫就是長舌妖嗎?

桑嶼有個畫冊,畫冊裏記載了各種叫得上名的“妖魔”,這個長舌的,長得就跟畫冊裏的一般無二,除了身後那兩條腿。

畫冊裏那個沒有腳,腳底是團煙,是飄着的,而這個是走在地上的。

冬日裏天黑的很快,桑嶼從街頭走到巷尾,都沒找到一家酒樓客棧,甚至連一家飄炊煙的人家都沒看到。

各家各戶門前的紅色燈籠反而高高挂起來了,裏頭的燈燭被點亮,紅光映在雪上,顏色如血一般,看得桑嶼心間打顫,默默拉着阿白離紅燈籠遠了一些。

走過村頭最後一棟房屋,半點飯香沒聞到,桑嶼犯愁地揉了揉肚子。

前面的老槐樹下突然拱起來一團人影。

桑嶼手一頓,定了定神,睜大眼睛凝神望向那處地方。

那人影小心摟住懷裏的東西,走出樹影,走進紅色燈籠火光照耀的範圍中。

桑嶼皺了皺眉,仔細看過去。

朦胧昏暗的紅光中,描出一張溝壑叢生的臉,那是個老妪。

她頭發花白,規矩地盤在腦後,明滅火光中,她的手像枯枝一般。

她也發現了桑嶼,不自覺瞪大眼睛,她眸中的驚恐掩不住,聲音嘶啞着道:“你……你,你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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