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

第 45 章

*

衆人跟在語魔後面來到了一處死胡同裏。

快要進到胡同之前，語魔停下腳步，同一衆人說：“大家……可不可以等我一下，反正前面也是死胡同，我也跑不了。只是，香雲，香雲她……怕生，這麽多人過去，她可能會被吓到。”

林泠很好說話，點頭，“行，我們就在這裏站着，不往前了。”

語魔很感激地朝她鞠了一躬，轉身往前走去。

随即，桑嶼聽到百裏寂那道總是溫柔的聲線喚着另一個名字，很小心地，輕聲呼喚，“香雲…”

“香雲，我來看你啦！”

牆角一朵含苞的粉色花苞抖了兩抖，将身上的雨水抖下來。

随後一道又細又尖的聲音做出回應，“語魔，你來了？”

發覺語魔今日的聲音變了，她感嘆道：“你今日的聲音真好聽。”

語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今日的聲音……是別人特意借給我的。這樣一來，我就能同你說好多話，說好多……我自己想同你說的。”

香雲道：“那你快些同我說，今日下了春雨，那麽這個月結束之前，或者更快，我就要化成人形了。”

語魔情緒忽而低落下來，“那你修成人形之後……還會記得我嗎？”

香雲的語調很高昂，十分興奮地道：“我大抵是不會記得了。我們花妖修煉能走兩條路，一條是修魔，一條是成人。我辛苦了這麽久，是想成人的。所以此一番化形之後，我會同別的那些選擇成人的花妖一般，自然忘卻掉自己是如何從種子長成花苞的事情，這樣一來，會方便我們更好地做人，做一個沒有破綻的普通人。”

“啊……”花妖發出滿足的喟嘆，“才淋了半天的春雨，我便快要舒服透了，我簡直不敢想要是我成了人，能走到大街上曬太陽的感覺會有多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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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語魔，你應該也很為我感到高興吧，我馬上就要開花成人了。”

語魔望着興奮地舞起來的花苞，将下巴抵在膝蓋上，緊縮成一個團。

他聽着香雲的話，不做回答。

花妖似乎看不見這些，出聲詢問，“小語魔，你還在嗎？”

“你……是走了嗎？”

“怎麽不說話？”

語魔：“我在的，我還沒走。”

花妖樂得又搖了搖腰肢，“那你快同我說，今日的街上又出了些什麽攤，哪樣最好吃？等我化作人了一定要去嘗……诶，不對，我曉得了也沒什麽用，我會忘記的。”

“那……你要不和往常一樣，說那家人最喜歡說的話來給我聽。”花妖道：“那家人說話的聲音總是好聽極了。”

語魔依着花妖的意思轉換了聲音，緩緩開口，先是甄忠的聲音，“一年做一件嫁衣這都是小事，若是夫人喜歡，那嫁衣每一季每一個月做一件都好。咱們到時候再騰出一個屋子來放你的嫁衣，你喜歡哪件就挑出來穿。”

“不就是瑰棠嘛，我努力賺錢，将全天下的瑰棠都買回來給夫人就是了。”

……

随後是甄玉堂的聲音，“今日我見阿泠用的飯食不太多，可是廚子懈怠了。夫人餓不餓，要不要我帶你去典湘樓吃酒？”

“阿泠你睡覺也太不老實，每次半夜我一睜眼，那被子便與你沒什麽幹系似的被你踢在一邊，诶……這天冷的時候你還踢被子，趕緊過來喝碗姜湯……”

……

香雲聽着，葉片舒展開，“小語魔啊，瑰棠一定很香很漂亮吧，那嫁服應當也是極其華美的吧……诶，小語魔，嫁服是什麽樣子什麽顏色的，你見過沒……”

語魔看着香雲鮮嫩的綠葉，伸出手，肉乎乎的手指似乎想要上前觸碰。動作卻在離葉片不到一厘的時候突然停下來。

香雲等不到語魔的回答，問，“小語魔？”

語魔突然挺直了脊背，十分認真地道：“香雲，我喜歡你。”

盡管這一切香雲都看不到。

香雲安靜下來，片刻過後，她有些不确定地問，“小語魔，喜歡是什麽？”

語魔臉刷的一下紅了，“喜歡就是……我對你……”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想了很久，語句匮乏而又笨拙地回答：

“就是……應該就是，一年一次的嫁衣，全天下所有的瑰棠花，一定要喝完的姜湯，是像吃飽穿暖之後的舒服一樣的感覺。”

花妖思考了一會，“就像我淋到了春雨，渴望着陽光那般的感覺嗎？”

語魔咬着嘴唇，而後重重點頭，“對，大抵就應該這麽描述。”

“那小語魔，我也喜歡你，喜歡你每日同我講話，像我現下渴望陽光那般渴望。”花妖興奮的回答。

語魔眼睛一亮，“那……若是你喜歡我，你能将這份喜歡一直記着，等到你成人之後也繼續喜歡嗎？”

“這……我也不知道，或許吧。”

*

語魔同名叫香雲的花妖約定好，叫她成人之後一定記得他之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他走到衆人面前，恭敬地鞠了一躬。

甄玉堂此時的情緒已經緩和了不少，開口時語氣不再那麽兇，“說說吧，為什麽盯上我們甄府？”

語魔看向甄玉堂，臉一紅，用力地又鞠躬，臉幾乎貼到腿上，很是抱歉地大喊，“對不起！”

“我知道錯了。”

他起身，小心地瞄了一眼甄玉堂，而後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有喜歡上……香雲，所以，便想給香雲更多的喜歡。譬如清晨的露水，譬如同她說話，叫她知道我。”

“但我們語魔生來沒辦法說話，沒有自己的聲音，便只能去借別人的來用。”

“我聽遍了歸元城所有的聲音，最後選定了甄府，只因為我覺着……能哄好妻子的話，想來香雲也是愛聽的。”

“所以……所以我在甄府待了很久，将你們說的動聽的話原封不動說給香雲聽，至于別的，我會将一些細細碎碎的話收集起來，拼成我想對香雲說的話。”

語魔将視線投向百裏寂，“其實平日我的話說不了那麽多，今日……全靠這個黑衣大哥将聲音借給我。”

說到這裏，語魔用力抿嘴，很感激地朝百裏寂鞠躬，“多謝黑衣大哥。”

然後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他的感激辭，“要是沒有黑衣大哥，我怕是沒那麽容易同香雲說出我的心裏話……”

雖然語魔全程都很認真……

但桑嶼面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什麽鬼……黑衣大哥？

這小語魔看來不光外表顯小，這智商也很是顯小。

堂堂魔族的魔尊，到了語魔這裏，他居然感受不到百裏寂的魔氣，認出這是他們魔域的領導……

反而成了什麽——黑衣大哥。

桑嶼有些匪夷所思，随後低頭輕笑了起來。

百裏寂在一旁發覺了，扯了扯她的衣袖。

桑嶼擡頭與他的視線對上，眼底的笑意來不及收住。

百裏寂扯過她的手，在上面描字——怎麽了？

桑嶼擺手，笑道：“沒什麽，黑衣大哥。”

正好語魔的致辭到了尾聲，他再次強調，“總之，太感謝黑衣大哥了。”

“我想做的已經做完了，你們要是懲罰我……那就懲罰吧。”

“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責任，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雖然我是魔，但還是很守規矩的。”

甄玉堂聽完，拍了拍腿，“既然你态度如此誠懇……也罷。”

“我們甄家就不同你算賬了，但這兩位仙……”

聽到話題轉到自己這裏，桑嶼抽回手，掃了一眼甄玉堂，看向站的端正的語魔，但從他拼命咽口水的行為，桑嶼還是看出他的緊張。

“雖然甄府不打算同你算賬了，但你畢竟在人間作惡了，已經入了瀛光樓卷宗，被收回去教訓一頓是免不了了。”桑嶼說。

語魔有些害怕地低下了頭，不過雖然害怕，他也只是咬緊了嘴唇，并沒有借此賣慘逃避，更沒有拿甄家人都不計較了，你們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仙還計較做什麽來拉扯。

他點頭，“好，我跟你們回去。”

桑嶼又道：“不過有些不巧，我正好識得瀛光樓的大老板，還正好于他們夫妻倆有恩，幫你去同他們說說情，叫你的刑罰輕些短些還是可以的。”

“想來……在天氣暖和，花開之前，你定然可以下百丈天來下界賞春。”桑嶼扯了扯語魔肉嘟嘟的臉頰。

語魔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桑嶼道，“要是這條人脈實在談不攏，我到時候去将你劫出來也可以，總之一定會叫你跟香雲見面就是了。”

語魔激動地有些手足無措，又想鞠躬，被桑嶼眼尖地發現了，一手罩住他的頭，阻止他鞠躬，“好啦，不用鞠躬了，一直鞠躬怪累的。”

“不累不累。”語魔趕忙擺手。

“不累也不必鞠躬。”桑嶼拍拍他的腦袋。

語魔腼腆一笑，看向百裏寂，“既然我要被抓走……我也該将聲音還給你了，黑衣大哥。”

百裏寂走上前。

語魔主動将自己的袖口挽上去，露出那條跳動的紅線。

百裏寂手一揮，将紅線收了回來。

但他的動作沒有停止，掰着語魔的肩，叫他轉過身，而後兩指并攏，梆梆梆在他身上點了好幾下，又順着語魔的頭頂向下劃了一條豎線。

這番下來似乎很疼，語魔有些受不住，剛開始還拼命死咬着嘴唇，後來直接仰頭張開嘴，面目猙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