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那天回去以後,扶玉便想了很久,可她怎麽想怎麽想不通,怎麽想也都不服氣。

她自知直接與陌離正面對峙,她毫無贏的勝算。

陌離勁大,奇奇怪怪的東西也多,光是一把浸在藥池裏的戒尺,便能叫她疼得走不了路,更別說別的了。

于是扶玉打定了主意。

——她要逃。

她要找機會逃到外面去,去将手展開,用腳走路,穿得體的衣裳,再不要呆在那四方的小格子中。

或許是察覺到扶玉的不服氣,那天傍晚,衆人散去之後,陌離來叫她出去時,多問了她一嘴。

“對于今早的事,你可有什麽要問我的?”陌離走在前頭,背對着扶玉。

扶玉不想多說,怕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搖頭道:“沒有。”

“這次你随便問,我不打你。”

扶玉還是搖頭不語。

陌離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打量,威壓自周身散開來,“一點不甘心也沒有嗎?”

扶玉知曉當下什麽都不說,更會叫陌離起疑,于是她仰起頭,對上陌離的視線。

只是方才對上的時候,她便被他眸中似乎要看破人心的力量逼退,暫時撇頭挪了挪目光,随即又重新與他對視。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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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為什麽我要在那處格子中待着?”

“你不想待下去了?”

“嗯。”

陌離沉默片刻,松口,“好,那從今日起,你便能自由活動,當然,只在這座山上。”

“山?”扶玉不解,“我們在山上?”

陌離方才往前走了一步,聞言頓住,同扶玉說,“你跟我來。”

扶玉聽話地跟上去。

也就是那次,她才知曉,原來世界不光是一個格子套着另一個更大的格子。

人的頭頂是蒼芎,空中飄渺的白色,那叫雲;地上有層巒聳起的尖銳,那叫石頭,石頭堆疊在一起,就成了山,山上有樹,有屋子。

一切新奇得叫扶玉看不過來,嘴也沒了把門,“這座山都是你的?”

“嗯。”

“我以後就可以在這裏活動啦?”

“嗯。”

“她們為什麽叫你掌門,掌門是什麽,就是當了掌門便能有山了嗎?”

陌離難得因為她的話笑了。

“你要這麽理解……也可以。”

那是她們難得的溫存時刻。

盡管陌離那天對她溫柔,可當晚她依舊躲不過戒尺鞭打的痛苦。

有一回她挨不住,說不想被打了,陌離便又刷地一下給了她一板子。

而當時扶玉早就已經通過自己的觀察,發現人不都是要挨打的,唯她一個活得痛苦又特殊,仿佛只是模樣跟她們長得一樣。

這叫扶玉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為此她開始尋找機會。

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扶玉發現每個清晨,陌離都要将自己關起來。

據那群偶爾會上山來找陌離的人說,扶玉曉得了陌離那是在閉關修煉,這個時候最是需要專注,不能有人打擾,否則受傷事小,走火入魔經氣倒逆一命嗚呼,那才叫可怕。

發現這個規律以後,在一個天朗氣清,陌離閉關的清晨,扶玉逃了。

她自知身上衣服單薄,不好見人,離開前,扶玉偷了陌離一件袍子挂在身上,偷偷往山下跑。

下山的路,扶玉走的非常順利。

正如陌離所說,這一整座山都是他的,所以平日山上除了陌離自己,就只剩了她一個人。

她一路跑得沒有阻礙,心髒輕靈得似要飛起來。

直到她看到山路盡頭駐守的弟子。

弟子被動靜吸引,猛地轉過頭。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一看到她,便是憤慨不已,揮舞着手上尖利的劍,毫不留情的刺向她,眼底的惡意怒火,像是要将扶玉燒穿。

扶玉驚恐地後退,卻不甚被石子絆倒,摔在地上滾了幾圈。

腦袋猛地撞上路邊的石子,扶玉腦子裏有畫面閃過,那幾個畫面激得她怒火中燒,可待清醒後,關于那些記憶片段她不剩分毫,只記得當時的她頭痛萬分,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掙紮着要醒過來,意識逐漸模糊……

等扶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沒在了池子裏。

池子裏的水血紅,像是鮮血染就,可入鼻卻沒有血腥氣。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岸邊是盤腿坐着的陌離。

那天的陌離一改往常的端莊,身上的衣袍淩亂,有幾處破開,破口處有鮮血滲出,束好的發髻也有幾分散亂。

扶玉顧不得對他的那副模樣感到好奇,只想趁他不注意撒開腿跑。

可使勁了半天,她也只是手指動了動,整個人像被封在原地,動彈不得。

陌離似乎察覺到她醒了,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目光看上去很是疲憊,卻又帶着點憂傷和怒意。

兩人的視線對上,他壓低了聲音,審訊她,“你想跑?”

扶玉察覺到了他身上緩緩溢出來的低氣壓,不回答。

“你為何想跑?”

扶玉:……

“說話!!!”

“——是!”扶玉竭盡全力朝他喊,“我是想跑。”

“但是為什麽想跑,陌離你不知道嗎?這裏所有人都有好衣裳穿,所有人都不似我一般要挨打,所有人都過得比我體面,活得像個人樣,你還問我為什麽?”

“你可知,我要是晚去一步,你命就沒了。”

“命?”扶玉笑了,“陌離,你說他們要殺我,你待我又何嘗公平,你又何嘗把我的命當人命?”

“人命……”陌離冷哼一聲,“你也配談人命,談公平?”

陌離話音方落,扶玉便看得他在對面擡起手來,将她拎到半空,釘在身後的十字架上,而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有一個細長的錐子鑽破了她的皮膚,一點一點往深裏的皮肉探,穿過一層一層的肌肉,往她的腰部穿,似乎要将她全身紮透。

扶玉疼極了,幾乎是錐子刺破皮膚的那一剎,她便疼得哇哇大叫,臉都白了。

她自以為,挨了陌離那麽久的鞭打,怎麽都該不怕疼了。

可是沒有,原來還有更疼的事情。

那天錐子在她體內深探,似乎要在她以內紮根一般,将血與肉攪在一起,似乎在捆綁着什麽……

扶玉疼暈了好幾次,無論她怎麽哀求陌離,陌離始終無動于衷,直到三天後,他才将她放下來,帶回那個小格子裏,冷言告訴她,她所求的自由,不會再有了。

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自那以後,她逐漸多了好些想不明白的事情,而陌離對她的管束愈發嚴苛,只要扶玉做的稍有不對,便會遭來責打。

而每天晚上,他更像是報複性地将她當作了玩物。

時間長了,扶玉漸漸被馴服得乖順。

見她聽話,陌離每日晚上對她的責打也逐漸免了,她能夠換得去泡藥浴的權利。

這樣的優待很少。而陌離,只偶爾,很少的時候,會對她露出溫柔。

但扶玉再也不會為之激動了。

因為那溫柔轉瞬即逝,與其期盼,将它捧在心上視作珍寶,不如一開始就不報念想。

這樣……

等到挨打的時候,戒尺抽在身上,也不會那麽疼了。

……

像是恍然歷一場大夢,将自己幾年的人生光景重看了一遍。

第一抹天光灑在扶玉的眼皮上時,她緩慢睜開了眼,看向空了的床榻,生出些悵然若失的疏離感。

恍若夢還沒有醒,恍若……夢才剛剛開始。

*

扶玉像往常一樣回到櫃子裏呆着。

可與往常不同,天光方還亮着,便有人替她打開了門。

眼前被亮光一刺,扶玉下意識回避,半晌才擡頭看清來人是陌離。

只是此時的陌離很不一樣,伸出手,似乎要将她拉起來。

百裏寂看着跪坐在地上,無動于衷的桑嶼,彎下了腰,輕聲同她說,“起來,我帶你出去。”

桑嶼現居的這副身體早就被規矩訓得程式化,驀地被這麽禮貌地對待,她一時不适應,呆呆地看了百裏寂好久,似乎在确認他究竟是真的來接她出去的,還是只是為了考驗她,是不是真的聽話,還是又生出了妄念。

記憶中,打在皮肉上的痛苦襲來,桑嶼最終沒有擡手,只由着百裏寂牽着她,她才起身。

百裏寂帶着她往前走,她卻不敢問到底要去哪裏。

“你不好奇嗎?”

“夫尊說的是什麽?”

“你不好奇我要帶你去哪?”

桑嶼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沒穿鞋的腳,“扶玉不敢好奇,夫尊說什麽便是什麽。”

百裏寂察覺到她的動作,視線随着看過去。

此時已經入了秋,外頭一片蕭瑟,裏頭白玉石鋪就的地面,更別說有多涼了。

百裏寂頓覺心疼,想要替她找來一雙襪子,卻發現整座山沒有一雙适合她穿的鞋襪。想起前夜夢中讀取到的記憶,百裏寂身形微頓,眼神複雜地看向垂眸的桑嶼,心中波濤翻滾,卻又無奈萬分。

最後百裏寂施法在整個殿內鋪陳了絨毯,這樣無論穿不穿鞋,腳下都不會生涼。

腳底的涼意突然被隔開。

桑嶼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緩慢擡起頭,怯生生地看向那個與她同床共枕多年,卻依舊叫她覺得害怕的人。

此時外頭的夕陽正好落了下來,暈在他白衣的四周,恍惚間,竟叫桑嶼看出些婉約柔和的情誼,仿佛也是一個夕陽正好的傍晚,他站在她面前,她朝他邁了一步,他便低下頭來吻她,兩人就着橙黃絢爛的晚霞,吻上對方柔軟的唇瓣,耳鬓厮磨直至星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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