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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然然姐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
盛夏一驚,忙踮腳往鐵門裏面看去,然而一樓大門關着,她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見裏頭傳出的聲音。
“你這丫頭怎麽跟長輩說話的?你奶奶那是我婆婆,是我老公的媽!我們想接她回去住,那是一片孝心!你怎麽能——”
“一片孝心?我呸!分明就是狼子野心!老婆子我是老了,不是傻了!這麽多年了你們沒想起我這個媽,這會兒突然想起來,難道不是聽說這附近可能要拆遷了,想從我這兒把這房子騙過去?滾滾滾!趕緊滾!我告訴你我還沒死呢!就是死了,我也絕對不會把這房子留給你們這些個沒良心的東西!”
“媽您這是想哪兒去了!建國,你快說話啊!”
“媽,以前都是我們不好,是我和麗娟做的不對,可這回我們想接你回去,真不是你說的這樣,我們是真的後悔醒悟了!說來慚愧,這還是兒子教我們的,他跟他媽生氣,居然說了句‘等你們老了,我可不管你們死活’,還說‘你們不也是這麽對奶奶的嗎’,我……我這才意識到,這些年我和麗娟做的有多麽過分!媽,你就跟我們回去住吧,我保證我和麗娟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就是就是!媽,這要不是真心的,建國也不會都加班到九點了還堅持要趕過來了!我本來是想着明天白天再來的,可他說他心裏難受,一刻都等不了了……”
“說夠了嗎?說夠了就回去吧,我和然然我們祖孫倆過得很好,你們真要是後悔醒悟了,別再來打擾我們就行。”
“媽!你別這樣!我們給你跪下,跪下認錯——哎喲!死丫頭你居然敢推我!我可是你嬸嬸!”
“我再說一遍,出去。”
“我就不——”
“叔,嬸,你們是不是忘了我爸是怎麽死的?”
像是突然被人拔了電線,屋裏的吵鬧聲瞬間戛然而止,半晌,才又響起一個惱怒中夾雜着點驚惶的聲音:“你……你這個殺人犯!你怎麽還敢提起這事兒?!”
“就是啊媽,這死丫頭可是殺了你兒子的人!你怎麽還敢跟她住在一起!你就不怕哪天她……啊——!”
一聲驚恐的尖叫之後,一個穿着黑色大衣,踩着高跟靴子的中年婦女率先從屋裏跑了出來,她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吓到了,一張風韻猶存的臉在黑夜中顯得有些扭曲。
盛夏猝不及防,被她吓得往後退了兩步,手裏還沒啃完的半個蘋果也掉在了地上。
她“啊”了一聲,有些心疼,想了想,把那蘋果往前踢了一下。
這時中年婦女,也就是簡然的嬸嬸推開鐵門跑了出來。
盛夏躲在一旁盯着她的腳,見她一個沒注意,被那半個蘋果坑得差點摔個狗吃屎,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頓時彎了起來。
叫你欺負我們家然然姐!
哼!
***
“你怎麽在這?”
簡然是出來看鐵門鎖好了沒有的,結果剛走到院子裏,就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鐵門後探了出來。
“嘻嘻,今天新到了一批紅富士,可脆可甜了,就是長得有點兒醜,不好賣,我媽就讓我拿幾個過來,讓你和簡奶奶幫着分擔分擔。”盛夏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見簡然似要拒絕,忙一個側身從鐵門的空隙裏擠了進去,“我去看看簡奶奶,她還沒睡吧?”
簡然:“……”
簡然比盛夏大兩歲,是個顏霸加腿精,渾身上下充滿了女神範兒,就是性子冷,不愛親近人。盛夏早就習慣了,也不在意,擠進鐵門後徑自往屋裏跑去:“簡奶奶,我來看你啦!”
“是熱熱啊……你怎麽來了?哎喲咋還帶了蘋果來!不行不行,你快拿回去,你們家店裏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啊,老這麽三天兩頭地往我家送怎麽行!”
“奶奶,這些都是長得太醜賣不出去的,不值錢,你們要是不幫忙吃,我們就得扔掉了。”
“你少忽悠我,這些個水果啊就是得長得醜才甜……”
“咦,奶奶,這刀怎麽回事?怎麽砍在桌子上了?”
“這刀啊,沒事兒,就剛才然然為了趕走她叔……兩個壞人,故意吓唬他們的。這,是不是吓到你了?”簡奶奶的聲音輕軟了下來,沒了方才的惱怒與潑辣,只剩下了某種生怕孫女被朋友嫌棄似的不安。
盛夏忙道:“哪兒能啊!我膽子可大了!而且對待壞人,那就得跟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才行,我覺得然然姐做的特別好!”
簡奶奶一下就開心了起來:“你說得對,其實我們然然平時可溫柔可懂事了!”
“嗯嗯我知道,她手還特別巧,學東西也很快,還總拿學校裏的獎學金呢!”
“對對對,她還特別孝順……”
聽着屋裏的一老一少瘋狂吹捧自己的聲音,簡然嘴角抽了抽,心裏的憤怒突然就散了。
她有點好笑也有點無奈,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擡步走進了屋裏。
盛夏正在幫簡奶奶收拾毛線。
簡奶奶已經七十歲了,頭發蒼蒼,滿臉皺紋,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藏藍色棉襖,看着瘦瘦小小的。她中年喪夫,膝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簡然的父親,小兒子就是剛才那個叫建國的。
簡建國耳性子懦弱根子軟,娶了個精明厲害的老婆,被她撺掇着做了很多不孝順的事情,老太太已經很久沒跟那邊往來了。至于大兒子……
酒鬼加賭鬼一個,已經死了。
是在家暴老母親的時候,被當年年僅十歲的簡然捅死的。
因當時簡然還未滿十四周歲,又有自衛的成分,并沒有判刑,然而弑父的惡名卻到底是重重壓在了她頭上,叫人不敢接近她甚至是畏懼排斥她。
至于簡然的媽媽,因為忍受不了家暴,在簡然五歲的時候就跑了。家裏于是只剩下了祖孫倆相依為命。幸好簡奶奶會做些手工活,比如織毛衣納鞋底什麽的,還經常出去撿廢紙瓶子,這才勉強把簡然拉扯長大了。
簡然也很争氣,從小就成績優異,一路拿獎學金,前年高考更是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如今正在讀大二,因離家不算特別遠,所以申請了走讀。
大概是得了奶奶的真傳,她的手也很巧,盛夏這會兒在收拾的毛線,就是她和簡奶奶用來做手工毛線娃娃的——在這個機械化的時代,手工衣物已經沒有太大的市場了,因為太費時樣式也落後,倒是這些毛線娃娃,做起來簡單,也頗受年輕人的喜歡,因此成了簡家目前主要的收入來源。
因為要上課,沒法自己出去擺攤,簡然便找了一家玩偶店跟他們搞長期合作。祖孫倆每天都要忙到大半夜才會休息,這也是為什麽盛媽會肯定這個點她們還沒睡的原因。
“然然姐,這些娃娃都是你明天要拿去交貨的嗎?”收拾完毛線之後,盛夏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指着眼前竹筐裏堆成小山,形狀各不一樣的毛線娃娃問簡然。
簡然看了她一眼:“明知故問,你想說什麽?”
“這只小王八,它說它跟我有緣,想跟我回家,”盛夏從裏頭撈出一只彎着眼睛翹着尾巴,看起來傻乎乎的小烏龜,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你可以成全它嗎?”
“……不可以。”
盛夏在不熟的人面前慫,在熟人面前卻不會,聞言蹭過去就抱住了簡然的胳膊:“嘤嘤嘤,然然姐你就把它送我吧送我吧!它和我前些天買的那只小巴西龜長得太像了,我想把它帶回去給它做女朋友!”
簡然:“……”
簡然低頭看着這個嘤嘤怪,身子有些僵硬。大概是小時候沒少被家暴的原因,她非常不喜歡被人碰觸,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也會本能地想推開她。
不過真要是推開了,這丫頭肯定會用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傷心巴巴地看着她……簡然眼皮微抽,覺得自己這交的哪裏是朋友,分明就是個祖宗。
“行了行了,給你!”她沒好氣地捏着小姑娘的耳垂将她提開,然後擺手趕人,“趕緊回去,我們要睡了。”
盛夏嘻嘻一笑,蕩出兩個可愛的小梨渦:“你最好啦!Mua!”
然後就美滋滋跟簡奶奶道了聲別,揣着小王八跑了。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盛奶奶眼神和藹地笑了:“你啊,這小烏龜明明就是特地做給熱熱的,幹嘛還故意逗她?”
“當然是怕她得寸進尺。”簡然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這丫頭最會打蛇随棍上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這是什麽話,她故意跟你要東西,那是怕咱們心裏有負擔。”沒人會喜歡被人施舍的感覺,有來有往,才能更好地維系彼此之間的關系。盛家那一家子,都是心地善良又體貼的人。
“我知道。”看着桌子上那袋蘋果,簡然漂亮的臉上露出一個若隐若現的笑容,“我就是覺得她着急耍賴的樣子挺好玩的。”
簡奶奶:“……”
“對了,看他們兩口子剛才那樣子,只怕還會再來……”想起正事兒,簡奶奶臉上的笑意一下就消失了,她有些惱怒也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半晌才道,“早知道是這麽個玩意兒,當初還不如生塊豬肉呢,至少還能吃。”
簡然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背,眼神清冷而漠然:“您別擔心,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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