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①
①
父親的老房子收拾好了,傅星眠還找人來裝了熱水器。但他沒怎麽拾掇廚房,因為他手藝不行,自己不太會做飯。
于是,傅星眠就總要去張一秋家裏吃。阿鄰奶奶自然不肯要傅星眠的夥食費,傅星眠只能擺弄花樣往張一秋家買東西,買菜買肉,買營養品,這樣阿鄰奶奶雖念叨,卻不會拒絕。
日子這麽清清淡淡地過,倒是走得挺快,一晃眼,一個多禮拜過去了。
小橘貓沒能找到主人,張一秋按原計劃,把它留在家裏養活,取名小葡萄。
傅星眠覺得這名字有意思,一橘貓,起碼要叫小橘子,也不該叫小葡萄。他問張一秋,張一秋回答說:“牡丹總愛攢氣它玩,叼來咬去的。狗不能吃葡萄,我給它起名小葡萄,這樣牡丹就不會咬它了。”
還怪可愛。怪想樂。
這些天來,傅星眠的信息素緩和了不少,但還是異常過幾次,他都吃了藥控制,沒再用張一秋的信息素。但每當他信息素紊亂,張一秋都能通過手機知道。如果張一秋在家,會直接跑過來看他,如果張一秋不在家,就會一個電話打過來,問傅星眠的情況。
傅星眠一開始還不太習慣,但次數多了,也漸漸适應身邊有這麽個人,緊跟緊地關心他。挺奇妙的,甚至......傅星眠學會了下意識等張一秋。
比如今天早上,他信息素波動異常,吃過藥後,稍微緩和,便靠在窗邊,擎起耳朵,眼睛盯着手機——等敲門聲響起來,或者手機鈴響起來。
等來的是手機——
“怎麽樣?好些了?”接通電話,張一秋張嘴便問。
“沒事,吃過藥。”傅星眠笑了下。
“上一次是前天吧?”張一秋嘆口氣,嘟囔道,“雖說次數少了,時間間隔也長了,但你總吃藥,也不是個事兒啊。”
傅星眠頓了頓:“你......”
張一秋聲音輕一點:“嗯......以後......以後一定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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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眠抿了下嘴唇,眼睛轉看外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星眠哥?”張一秋聽不到他說話,便喚他。
“還在。”傅星眠收回視線,垂落眼睛。他淺淺吐出口氣,“你在外面?你怎麽一大早就出門了?”
傅星眠看一眼表:“這才不到八點鐘。”
“還不是奶奶嘛。”電話裏的張一秋笑笑,“奶奶今天要去參加婚禮,你忘了。”
“啊,對。”傅星眠想起來,幾天前,阿鄰奶奶是說過這事情,“奶奶說過,她老姐妹家的孫子結婚,在鎮上。”
“嗯。我今一大早,五點多就送奶奶去鎮上了。”張一秋說,“她們好姐妹一輩子,奶奶說要早點去,除了吃酒席,還得去幫忙。”
“所以......”張一秋樂了下,“今早咱倆沒有早餐吃了。”
張一秋:“我做飯不好吃,不如咱倆去小市吃?小市有家早餐鋪子,味道特別好。”
“你一大早就去鎮上了,居然還沒吃早飯?”傅星眠有點意外,“怎麽沒順便吃一口?”
“這不是......”張一秋短暫地清清嗓,聲音糅雜電流,有些許鈍,“我不是踅摸跟你一起吃麽,打包帶回來也不好,一路吹風,都涼了。”
“今天天氣還可以的。”張一秋笑笑,“你就當出來走走呗。”
“好啊。”傅星眠眉眼稍微松泛,“我們一起去吃。”
“那你收拾一下,我騎小電驢,去家門口等你,十分鐘就到。”張一秋說。
“好。”
。
傅星眠還是頭一遭坐張一秋的小電驢。小電驢挺擠,他們兩個男人,長腿長手,塞得有點費勁。
“有點擠,将就一下吧。”坐在前面的張一秋扭過臉,“星眠哥,抓着我衣服,坐穩當。”
他看傅星眠,又問:“會冷嗎?今天風有點涼,冷的話,我把外套脫給你?”
今天是假陰天,風是有點涼,太陽昧在雲層偷懶,不大樂意冒臉兒。
這種陰天,鄉下的空氣似乎會更分明,像開了某種清晰濾鏡,把視線勾勒得有棱有角,這讓傅星眠定睛在張一秋臉上——年輕的眉弓,山根,鼻梁,再到鼻尖,成一條精湛漂亮的線,利落得如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傅星眠聲音不大地說:“不冷,不用脫給我。”
張一秋笑出小梨渦:“那抓緊了,我們出發。”
“嗯。”
傅星眠抓住張一秋腰側的衣服,手指下意識搓了下。
張一秋今天穿的深藍色牛仔外套,有點硬,搓人手指癢。
。
也就十來分鐘,張一秋帶傅星眠來到小市。
小市道路不算寬敞,但小電驢還是能穿行的。張一秋載着傅星眠,靈活繞過幾道彎兒,在一家臨街的小店前停下。
“就是這裏了。”張一秋停下車,長腿支地。
傅星眠先從小電驢上下來,還沒等擡頭看眼對面的店子,目光經過張一秋,憋不住先樂出聲。
“你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了。”傅星眠說。
張一秋前頭騎車,是“頂風作案”,應當被風兒制裁,那一腦袋黑發被摧殘成張牙舞爪實屬正常。倒是傅星眠,被張一秋牢牢擋在身後,衣角都沒動幾下,沒撈上幾口風。
“唔......”張一秋鎖好小電驢,随手抓兩把自個兒頭發。
他頭發又黑又密,而且倔強,扒拉兩下,手法不行,不能服衆,衆發絲依舊猖狂,該翹的翹,該炸的炸,雞窩一樣亂遭,甚至雞窩裏還扒拉出半片小樹葉。
“頭上還有樹葉。”傅星眠瞅見,就說道。
“這裏?”張一秋繼續扒拉。
“嗯......往右一點,還沒弄掉。”傅星眠說。
“這回掉了沒?”
“沒有,再往右一點。”
“……”
“再往後面點。”
“......”
“算了,你過來,我幫你摘下來。”傅星眠朝張一秋招了手。
“哦。”張一秋聽話,上前兩步,很自然地低下頭。
大男孩高高的個子,一頭毛茸茸亂發,老老實實垂下來——
......太乖了。像只柔軟的小老虎,順從的大狗狗。
啧。
傅星眠感覺到自己手指尖有點涼,他伸出手,摘掉了張一秋頭上那半片葉子。
然後沒忍住,傅星眠又給張一秋理了理頭發。有點效果,但效果甚微,那頭發還是挺亂。
“還亂是吧?”張一秋後退半步,擡起頭,彎着眼睛朝傅星眠笑。
“嗯。”傅星眠下意識錯開幾厘米視線,“翹着呢。”
“嗨,沒事,愛翹翹着吧。”張一秋不在意地說,“今早時間緊,我沒洗頭,昨晚洗的頭,睡一晚上,本來就該翹,大風一吹,肯定呲毛。”
“嗯。”傅星眠看了眼自己有點涼的指尖,“你頭發軟,容易睡翹。”
“我頭發軟嗎?”張一秋搓搓鼻頭,瞅傅星眠,“我覺得我頭發還挺硬呢。”
要說發絲軟......張一秋的眼睛定在傅星眠頭發上——像緞子似的。綿綿的絲,纖細柔軟......
“咕嚕。”
張一秋肚子突然叫喚一聲。
他沒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咧開嘴,露出明晃晃的小虎牙,拍打肚皮說:“星眠哥,我餓了。”
“那快點進去吧。”傅星眠笑起來,“這一頓我請。”
“好呀。”張一秋也不客氣。
。
挺小的店子,門臉兒狹窄,店門只夠一個人正身進入。
店裏不新,勝在幹淨。
地磚是乳白色,淺淺淡淡的黃乳白,拖得亮堂,與棚頂的白熾燈映上,像一汪發光的冰湖。
一進去,正對面是一扇半開的小窗戶,窗戶底下高高壘起一條玻璃櫃,櫃裏裝滿各式各樣的小菜,玻璃櫃後頭站着店主,一個精瘦的青年,五官不算好看,但周正,皮膚白,穿一身黑,圍了條......大紅色的圍裙......
一看店主身上這條圍裙,傅星眠立馬就想起張一秋那條綠色碎花。
傅星眠轉臉看張一秋。
“嗯?”張一秋眨巴兩下眼兒。
“沒。”傅星眠低頭笑了。
傅星眠繼續打量這家小店。
店主背後是張水藍色門簾子,門簾後頭是廚房,有袅袅噴香的熱霧從裏頭鑽出來。
向左撇頭,支起八張桌椅,黃綠木頭制的,皆是四人桌,擺得立正,已經坐滿六張桌了。
向右撇頭,一片雪白的牆面,挂滿五張菜單子。早中晚三餐,各式各樣,皆有涉獵。
察覺到傅星眠的視線,張一秋說:“就左邊第一張是早餐,你看看想吃什麽。”
傅星眠點點頭,便要細看那第一張菜單。這時候,門外又進來一家四口人,一對夫妻,男的抱着三五歲的女兒,女的牽着七八歲的兒子。
看這一家四口走到老板跟前點單去,張一秋很快推了下傅星眠:“星眠哥,你先去把最後一張桌子占上,我去點,你看好了想吃什麽,就發我手機上。”
張一秋小聲說:“他家生意好,我怕等會兒又來人,我們沒地方坐了。”
“好。”傅星眠聽完,立刻走到最後一張桌子那,坐下去。
張一秋定是常來這家店,店主認識他。傅星眠見他等那一家四口點完餐,便走到店主跟前,笑着和店主打招呼。
店主也和他笑說了幾句,然後張一秋掏出手機,給傅星眠發出條微信——
草木一秋:“我推薦一下他家豆腐包,很好吃。”
傅星眠快速看完菜單。回複——
星垂野闊:“那就豆腐包。然後再幫我要一份小籠包,一份皮蛋瘦肉粥。”
草木一秋:“OK.”
張一秋很快點完單過來,他從前臺順了兩杯熱騰騰的豆漿,坐下往桌上一放,推給傅星眠一杯:“餐一會兒就上,先喝點,這豆漿很甜。”
傅星眠拿過來抿一口,熱乎乎,甜蜜蜜的,熨帖腸胃,非常舒服。
張一秋擡頭看了傅星眠一眼,雙手搓搓豆漿杯,突然前後不搭地說:“星眠哥,你還記得,傅叔叔《故土》中的阿奎嗎?”
“阿奎?”傅星眠愣了愣,“記得。”
他對父親筆下阿奎這人物,其實印象很深。
張一秋笑起來:“《故土》裏的阿奎,後來不是在小市擺小吃攤子麽,我奶奶跟我說過,就在這裏。”
“這裏?”傅星眠問。
“嗯,這裏,這家店。”張一秋說,“那時候這小門店還沒蓋起來,擺的都是散攤。”
張一秋說:“我覺得,阿奎最後的夢想,應該就是開這麽一家小店吧。簡簡單單,熱熱鬧鬧,活在斜陽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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