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①〇

①〇

“作家的初心就像一個小孩兒。”

張一秋話音剛落,傅星眠感覺心髒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當即愣在原地。

張一秋:“你之前跟我說過,你也寫東西,那你也是作家了,你不就是小孩兒麽。”

傅星眠默了默,垂下眼睛,聲音不大地說:“歪理。”

“不是歪理。”張一秋很堅持,“我就是這麽覺得,做任何事情,初心都是最可貴、最純粹的。”

“那所有人心裏,都有個小孩兒?”傅星眠問。

“是啊。”張一秋點頭,“只不過有些人的小孩兒長大了,成了複雜的大人,而有些人的小孩兒一直在,永遠長不大。”

永遠長不大,永遠幹淨純粹,天真無邪。

張一秋說到這兒,語氣陡然沉下來。他很認真地看傅星眠,言語如同承諾那般有力量:“我覺得,星眠哥心裏的小孩兒就永遠長不大。”

像被兜頭潑來一股熱流,是滾熱的瀑布,或者是能将人燃燒的日光,把傅星眠從頭澆透。傅星眠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砰砰”亂響,仿佛心裏真有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兒,正活潑地跳腳鬧騰。

傅星眠低頭看了眼信息素手環,數值波動為:78、80、82……

這是激活反應的波動範圍,代表興奮、心動。

傅星眠深深吸了口氣,眼睛開始發酸。

他覺得,張一秋好像......

傅星眠擡起頭,對上張一秋溫柔又認真的眼睛。這是世界上最真誠的眼睛,它們凝視你的時候,仿佛要把全部的光和熱都獻給你,贈與你永恒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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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秋是知道了?

張一秋知道他是星垂野闊了?

張一秋是他的忠實讀者,他們談論過“星垂野闊”這個筆名。沒有實際的證明,但傅星眠此刻就是莫名覺得——張一秋好像認出他了。

心跳吵得人暈眩。

傅星眠張開幹燥的嘴唇:“一秋。”

傅星眠聽見自己聲音很幹癟,又很小,小得不存在似的:“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知道我是......”

張一秋眨了下眼,忽然錯開視線,他擡手往左邊指:“哎星眠哥你看,那裏有個娃娃機哎!”

好像沒有聽見傅星眠說話。

傅星眠愣了愣,視線順着張一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沒有聽見也正常吧,畢竟他只敢用氣聲問話。

他作為傅星眠懦弱,作為星垂野闊更是懦弱。

話被打斷,傅星眠就沒勇氣再問了。

其實,張一秋怎麽會知道呢。

傅星眠常是妄想,希望自己不張嘴,別人就會知道。

傅星眠重新深吸一口氣,這次說話的聲音恢複正常:“還真是,有一個娃娃機。”

牆角處一個粉紅色的娃娃機,因為老舊,有點髒了,裏面填滿五顏六色的毛絨娃娃。

張一秋斂下眼皮,輕輕笑了下:“我想要。”

他說完,不等傅星眠反應,拉住傅星眠的手腕就走。

傅星眠的視線定在張一秋拉他的手上。

張一秋的手掌很大,掌心幹燥且溫熱,将傅星眠的手腕完全包裹住。

鼓噪的心髒突然平靜下來,就好像心也被這只大手握住了,被這大手溫柔地哄着一般。

張一秋把傅星眠拉到娃娃機跟前,松開他手腕:“星眠哥,你幫我抓一個吧?”

傅星眠另只手不自覺覆到手腕上,輕輕揉搓兩下,似乎想賴着那點餘溫別散。

傅星眠看了眼娃娃機:“你真想要?”

“真的啊,你就給我抓一個呗。”張一秋眼巴巴地說。

“......這......這能抓上來嗎?”傅星眠有點為難了,“我都沒抓過。”

張一秋頓了頓:“你沒玩過娃娃機?”

“沒有。”傅星眠搖頭。

他回憶了一下:“我小時候就喜歡窩在家裏看書,也不太擅長交朋友。我爸......我爸媽更不會帶我出來玩這些東西。”

張一秋沉默了片刻,又問:“那你去過游樂場嗎?”

“游樂場去過,就一次。”傅星眠說,“我十歲那年的六一兒童節。”

傅星眠:“不過那天我爸遇見了個書迷,他和那個書迷聊了好久,我跟我媽就在一邊聽,最後時間不夠了,也沒排到幾個項目,看了場表演就回家了。”

傅星眠有些無奈:“那天我爸很高興,我沒有鬧脾氣,但以後再也沒讓爸媽帶我去過游樂場。”

傅星眠聲音低了些,他注視張一秋:“我是不是還挺記仇的?就是那種有事情不說,憋在心裏,需要人猜,非常擰巴的人。還不如把不滿都說出來,鬧出來的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張一秋說這些,就是忍不住說。或許......他喜歡張一秋哄着他、包容他的樣子。

傅星眠突然不敢看張一秋:“這種性格......不太好。”

相識以來,從他們認識第一天開始,張一秋就會哄傅星眠。在哄傅星眠這件事上,張一秋仿佛擁有絕頂的天賦——

“沒有什麽性格是不好的。”

張一秋:“我看不出你哪裏不好,我覺得你哪裏都很好。”

他這話不算情話,說得非常“正直”。

傅星眠經常會這樣覺得——張一秋打直球的時候,帥得要命。

傅星眠的手輕輕搓了下褲子:“在你眼裏是不是沒什麽不好的?你覺得什麽樣的,算不好?”

“嗯......”張一秋想了想,然後根正苗紅地說,“犯法、傷天害理,沒有基本的禮貌,這些是不好的。至于一些私人問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不能叫不好。”

傅星眠沒接上話。

張一秋竟也安靜了。

傅星眠看着他——高大的青年站在粉紅色娃娃機前,卻不突兀,他身上......對,他身上好像有浪漫的童話味道。張一秋總是美好神奇的,和童話一樣。

二人一同沉默了快半分鐘。

出乎意料的,這次竟是傅星眠打破沉默,他問張一秋:“你怎麽不說話了?在想什麽?”

張一秋扭臉看傅星眠:“我在琢磨,想帶你去游樂場約會來着。”

張一秋掰手指頭開始數:“過山車、碰碰車、海盜船、激流勇進、旋轉木馬……”

“摩天輪。”張一秋露出梨渦和虎牙尖,“摩天輪上告白......你會不會覺得土?”

傅星眠感覺自己即将被他明亮的眼睛吸走:“......不會。”

傅星眠看向娃娃機裏的毛絨娃娃,它們是軟綿的:“很多橋段的确有點老,但能這麽深入人心,一定是因為,它曾經最讓人怦然心動。”

“你說得對。”張一秋繞過傅星眠,幾步上前,掏出手機,買了一把游戲幣。

周遭人來人往,細細碎碎有點嘈雜。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手裏抱着只大大的毛絨小熊,被奶奶牽着走,路過時正好瞧見張一秋在買幣,她指着張一秋,晃晃她奶奶的手臂:“奶奶你看!這麽大的哥哥都喜歡娃娃呢!娃娃就是世界上最可愛的!”

奶奶趕緊拽她一下,朝張一秋不好意思地笑:“孩子小,不懂事。”

張一秋搖搖頭,對那小女孩兒說:“娃娃确實很可愛。”

小女孩嘻嘻地樂,被她奶奶牽走了。

張一秋走回傅星眠跟前,将一把游戲幣都塞進傅星眠手心:“來吧星眠哥,幫我抓一下。”

傅星眠掂了掂幣:“先說好,我真不會抓。”

“嗯。”張一秋把人推到娃娃機跟前,“抓吧,随便抓。”

傅星眠琢磨了片刻,将游戲幣投進去,接下來十多分鐘,他都在專心致志研究這新鮮玩意。

可惜了水平有限,傅星眠抓了好多次也沒抓上來一個,有兩次太可惜,娃娃都抓起來了,可臨成功又掉下去。

“抓頭太松了。”傅星眠嘆口氣。

“抓頭要是緊,那還不得賠錢啊。”張一秋笑笑,拉過傅星眠手腕,将他掌心裏剩下的最後六個硬幣撿出來。

“就剩最後三次機會了。”傅星眠說。

這娃娃機每玩一次需要兩個幣。

“嗯。”張一秋微微彎下腰,湊來傅星眠跟前,“你覺得哪個好看?”

“嗯?”傅星眠愣了愣,意識到張一秋要抓。

他綜合了一下,選出個位置好抓,又比較可愛的:“左邊那只兔子。”

雪白的小兔子,穿着藍色連衣裙,戴藍色帽子,長長的兔耳朵支棱,眼睛像黑珍珠。

張一秋忽然嚴肅道:“我剛掐指一算,三次,我必能把這小兔子抓上來。”

傅星眠有點想笑:“天天胡說八道。”

張一秋挑起眉梢:“你不信你看嘛。”

“那你要是抓不上來呢?”傅星眠問。

張一秋大大方方地說:“那我就耍賴,讓星眠哥再給我買一把幣。”

傅星眠低頭就笑出來。

“瞧好吧。”張一秋說。

他還真不是吹牛,一共三次,用完六個幣,第三次他真抓上來了!

“哎!”傅星眠心頭一動,“真抓上來了!”

真沒想到有一天,三十二歲的他會為一個毛絨娃娃開心,連語調都是上揚的。

張一秋彎腰給兔子撿起,塞進傅星眠懷裏:“給。”

傅星眠捏住柔軟的兔耳朵:“不是你想要嗎?”

“我現在想給你。”張一秋說。

他問:“開心嗎?”

傅星眠的手搓着兔耳朵。搓了一下、兩下、三下……軟乎乎,毛茸茸,柔軟的感覺讓人上瘾。

“開心。”傅星眠說,彎下眼角。

張一秋憋紅了一張臉。憋了又憋,忍了又忍,他實在沒憋住。

張一秋擡起手,慢慢地放到傅星眠頭上,拍了拍傅星眠軟軟的頭發。

張一秋:“星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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