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忐忑

忐忑

趕上了末班車，也買到了林樂樂點名要的奧特曼發光項鏈，祈旸拎着巴掌大的玩具把玩。

兩道白光從它的眼睛迸發出來，在黑夜裏能勉強形成幾米長的光路。是挺有意思的，怪不得林樂樂吵着要買。

桃源村的建築布局是政府統一規劃設計的，每戶人家之間都被通向後山的小道隔開，門前都有漂亮的桃花路燈。

祈旸走在路上，遠遠望見有一戶人家門前的燈是暗的，只有那一戶是暗的，顯得格格不入，有種難以明說的詭異感。

她繼續走，在黑暗處失去了影子，擡頭發現原來是她住的地方。之前白天沒注意，燈泡已經發黑，燈罩結了層厚厚的蜘蛛網，蓋住了原本的粉色。

祈旸淡淡收回視線，屈指叩門。

門幾乎是立刻開了，林天樂從門後探出腦袋，開心地笑：“姐姐！”

祈旸合上門，張開手掌露出答應他的獎勵，“喏，就知道你在等着。”

林天樂原地蹦三尺高，激動壞了：“謝謝姐姐！姐姐最好了！”

祈旸食指比在唇前，小聲說：“裏面還有糖，不許多吃，別讓媽媽發現了。”

林天樂點頭如啄米，把奧特曼藏進口袋，拉着祈旸去廚房，“媽媽在等你吃飯呢，我已經吃過了。今天允許我看半小時動畫片！”

祈旸揉了把他柔軟的頭發，“嗯，去吧。”

穿過院子，祈旸走進廚房，把包完好地放在黃俪手邊。來回的折騰讓她感覺很累了，她沒有力氣再去說些什麽，只想安靜吃飯。

黃俪的臉色陰晴難辨，打開包拿出銀行卡，看了眼，又放下，重重地發出一聲低濁的嘆息。

沉默無言，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就襯得格外明顯。

不過祈旸最擅長應對這種情況，不管發生什麽，數落也好，責罵也罷，忍着不說話就好了。

“你明天去老巷，卡和錢我自己去拿。”黃俪冷不丁開口道。

這可不在祈旸的意料之內。

她面露錯愕，差點咬到舌頭。

因為前半句話。

老巷？外婆家？

“你外婆說的，今年哪頭也不去，叫你陪她過年。”

祈旸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忐忑道：“怎麽……突然肯讓我回去了？”

“不知道，傍晚打電話來說的。”黃俪盛了碗湯，送到嘴邊吸溜一大口，“估計還是上個月被詐騙讓我們發現的事，好在錢追回來了，我跟你大姨說了她幾句，結果到現在都氣得對我們沒好臉色。”

“詐騙？”祈旸剛聽說這件事，有些驚訝。

黃俪仰頭喝完湯，把碗邊舔了個幹淨，“你也覺得荒唐吧，這麽大人，精明一輩子了，居然會犯這種錯。”

輕蔑的語氣讓祈旸覺得很不舒服，她放下碗筷沒了吃飯的心思，擰眉問：“是誤信了什麽危險的組織還是？”

黃俪擺手，“不是。就是聽網上忽悠，買了一萬多的保健品，要不是你堂姐恰好回去發現了快遞盒，這錢肯定打水漂了。快七十歲的人了，還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真是受不了。”

祈旸松了口氣，說：“人沒事就好。不過這也能理解，我們都不在她身邊，她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才買的，你沒問問外婆嗎？”

黃俪覺得好笑，反問她：“理解什麽？什麽牌子的保健品賣那麽貴，這不是上當受騙是什麽？你外婆身體好着呢，種一院子菜，精氣神比我都好。再說了，問她她也得說啊，脾氣倔得跟什麽樣的，讓她把工資卡拿來給我們保管非不肯，還罵我們沒良心！”

完全沒法交流。

祈旸平複好心情，端起碗，只是飯菜已經涼了，她吃得心不在焉，如同嚼蠟。

“哦對，”黃俪随手把碗放進堆成小山高的水池裏，“你明天別和林天樂說是要去外婆家過年，不然他又鬧着要跟去，就說你回去實習了。”

頓了頓，她看了眼祈旸，眼神有些微妙：“你也勸勸你外婆，工資卡存折什麽的還是放在我們這裏穩妥點，也防止她再被騙。”

黃俪進了屋，祈旸看着碗裏冷硬的白米飯，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

-

林天樂晚上還是跑來要和祈旸睡。

黑暗裏，他拿着發光的奧特曼，悶悶地說：“姐姐，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不經常回來了。”

祈旸枕着手，面朝天花板：“怎麽了。”

林樂樂“唉”地嘆了下氣，語氣有些譴責：“我聽見你和媽媽打電話了，媽媽好兇啊，她說得太過分了，而且講的不對。”

祈旸閉眼養神，“你覺得哪裏不對。”

“幼兒園老師們總說，做人一定要有道德，絕對不能罵人，不能說髒話。媽媽罵缺德什麽的……是她不對，她錯了！如果她這樣對我，我也會不高興，不想回來。”林天樂保住她手臂，聲音軟糯：“哪怕家裏有個這麽可愛的弟弟。”

祈旸聽笑了，摟住他，“沒想到你還挺講道理的，有小大人的樣子，那以後我會為了可愛的你多回來的。”

林天樂聽了這話反而難過，“果然是這樣。”他又問：“雖然媽媽不對，但姐姐你不回來不會想家嗎？”

祈旸沉默了。

林天樂戳戳她的手臂，聽見她輕嘆一聲：“想家啊，但也怕自己想家。”

“為什麽想家還要怕？”小小的林天樂不明白。

祈旸又沉默了。

林天樂再戳她，也沒了回應。

林天樂關了奧特曼的燈光開關，胖胖小小的手學着祈旸哄他睡覺那般拍祈旸的手臂。

動作漸漸停下了，祈旸睜開眼，把他的手放進被子裏蓋好。

祈旸看着林天樂酣睡可愛的側臉，不知在想什麽。

很久很久後，她喃喃道：“會想，是因為有感情。怕想，是因為想多了，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