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繭
老繭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狗仗人勢,士臣兄知我……”
白衣撫掌大笑,樂不可支。
謝獻泉老臉一綠。
衆位大臣盯着那“窮酸書生”,險些咬碎一口白牙。
錢良,字士臣,官拜戶部尚書,大梁朝中出了名的奇葩,除了上朝的官服,終日穿着一身縫縫補補的素袍,何其過分!
先不說那掌管天下錢糧的戶部是多大的油水,單論一個朝中二品大員,一個月的俸祿夠尋常百姓家吃穿一年的,再加上逢年過節官員富商争相送的厚禮,都不用算暗地裏收受的賄/賂,那也是一筆不菲的入賬。
錢士臣有錢到什麽地步?
用家財萬貫形容都是侮辱,坊間傳聞他比大梁國庫都有錢,偏偏此人小氣摳門,吝啬到鄰國雞犬皆聞的地步!
謝獻泉喘着粗氣,憤道:“錢尚書,你竟敢辱罵老夫為狗?”
錢士臣:“不,你錯了,重點在窮逼。”
謝獻泉:“……”
百官:“……”
錢尚書雖然以前也是這種掉錢眼裏的德性,但自從左相入朝為官,兩人狼狽為奸後,戶部尚書的“錢病”明顯更重了!
往日裏錢士臣也不過是拿鼻孔看人,眼裏寫着“爾等窮鬼莫挨老子”,如今一張嘴……“窮逼”兩字砸碎了半朝同僚的自尊心。
“夠了!”
孟鶴雲儒袖一揮,顯然動氣了,“戚無良你可知罪?”
“左相這是何意?你們同僚初次相見,怎麽一上來就問罪?”
孟鶴雲冷哼一聲,“先不細論你其他種種罪過,單說你今日出行的規制——八佾之舞,右相好生威風!天子的禮制你都敢僭越,天子之位你是不是也想越俎代庖?”
白衣露出一個很光棍的笑容,無辜道:“諸位同僚作證,這可是左相大人說的,本官可什麽都沒說。”
一名藏青朝服、器宇淩人的文官出列,面容與謝獻泉有六分相似,開口卻不似禮部尚書那般急赤白臉、犬吠無腦,沉穩剛健中帶着城府萬鈞的深幽。
“戚無良,百官作證也是作證你擅舞八佾、僭越天子之罪,你得意什麽?”
與此同時,百丈開外的一座酒樓,三樓臨街的雅間裏。
一位錦袍貴客倚坐在欄邊,翹着二郎腿抖着腳,晃悠着手中的酒壺,然後随手将千金佳釀灑在旁邊的盆景上,悠然一副澆花怡情的纨绔模樣。
而擺滿佳肴的梨木桌前坐着一個氣質中庸的青衫男子,幽幽掃了一眼城門口的亂象,道:“吏部尚書,謝獻思,禮部尚書謝獻泉的二哥,若孟鶴雲算得上半朝座師的話,那謝家一門……兩尚書一太師,姻親滿華京,再加上孟鶴雲這位如日中天的女婿,曾經的謝家只是屹立于朝堂之上百年不倒,今後嘛……怕是改朝換代也不是難事。”
錦袍貴客嘿嘿地笑了起來,數落道:“變之,那可是你二叔、三叔、姑父、祖父,再說了改朝換代這種事情,謝氏也要先撂倒右相。國師都說了,戚無良生來是來旺我大梁的,入朝為相可延續我朝千秋國祚。”
青衫男子眼角一抽,“整個大梁怕是只有易王殿下信國師的鬼話。”
易王,司徒衍,聖上的第九子,生得俊美無俦、玉樹臨風,號稱大梁第一美男子,但估摸是拿皮相換了腦子,草包得很。
他從憑欄邊起身,坐到青衫男子身側,一副哥倆好的架勢摟過其肩膀,奮力拍了兩下,差點給謝施敏拍進面前的一盤紅燒肉裏,缺心眼道:“信啊!無良是本王的兄弟,變之你也是本王的兄弟,不過話說回來……右相不是讓本王來送禮嗎?孟鶴雲都到了,本王是不是該下去送禮了?但不對啊,無良既然希望本王拉攏左相,今日又為何在城門口這般給那老東西下馬威?”
謝施敏在易王的“辣手摧花”下,艱難地挺起腰板,把跟前那盤險些“親上嘴”的紅燒肉推遠了些,平淡道:“那份禮不是給左相準備的,右相今日等的人從來都不是孟鶴雲。”
易王一臉懵逼,“啊?”
……
城門口。
謝獻思:“戚無良,百官作證也是作證你擅舞八佾、僭越天子之罪,你得意什麽?”
白衣咬了一口美人遞來的糕點,“此言差矣。敢問諸位同僚,本相今日來城門口是為了做什麽?”
謝獻思這只老狐貍微微皺眉,尚未開口。
拖後腿的禮部尚書開始照常發揮,“右相還好意思說?奉聖旨迎左相還朝,你居然姍姍來遲。”
白衣一拍手,贊同笑道:“對啊,本相是來迎左相還朝的,這八佾舞自然也是為左相準備的!”
有官員大驚,“右相莫要信口栽贓!!左相是何等品行端正、恪守禮法之人,豈容你污蔑?”
右相大人一邊拉過美人兒的揩油調情,一邊長籲短嘆道:“瞧瞧,所以說本相不願意上朝,滿堂酸儒,盡是僞君子,動不動就說本相污蔑、本相栽贓,聽不得一句真話。這一位位棟梁之才,作奸犯科的時候,腦袋瓜上頂着大梁律法卻不見半分懼色,各個如狼似虎、眼冒綠光,哪天東窗事發,恨不得撞柱明志、高呼冤枉。一群敢做不敢當的孬種,沒勁!喏,心肝,看見那個沒有……”
白衣将孟鶴雲指給懷中美人兒看,評價了四個字:“孬種頭子。”
沈相疑被逗笑了,不是那種千嬌百媚的青/樓笑法,是絕代佳人真心實意的笑容——
名花傾城,剎那芳華。
這一笑,可把在場的人都看愣了。
盛京多少世家公子,砸千金擲玉石,都換不來花魁一笑。今日為右相笑了多少回了?
再看,“孬種頭子”孟鶴雲眼睛一眯,目光如利刃般割過白衣,只道:“牙尖嘴利,颠倒是非。”
可惜右相是個臉皮厚勝城牆的,區區眼刀算什麽,笑盈盈道:“多謝左相誇獎。”
孟鶴雲:“縱使右相伶牙俐齒,也扭曲不了事實,八佾舞之事我會親禀聖上定奪,而有一件事右相今日狡辯不了。老夫要當着滿城百姓的面,揭露你的罪行!”
轎攆中白衣居高臨下地掃過路邊跪着的十幾名農戶,“哦,左相說的是這幾個刁民吧,不必審了。楊統領,替本相将他們拉下去砍了吧!”
被點名的禦林軍統領腦袋瞬間就大了,心說:怎麽又有我的事?
黑心肝的丞相大人見人不動,“啧”了一聲道:“楊統領,還記得前幾日為什麽被扒掉褲子挂在宮廁門口嗎?還有上個月為什麽被脫光了扔出煙雨樓,以及……”
楊豐年秒僵成了一條人棍,急道:“右相,您答應過我不張揚出來的!”
丞相大人笑得那叫一個良善,“那就将人拖下去斬了,陛下那邊我去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待本相最是寬厚。”
楊豐年心動了,旁人也許不清楚陛下對右相的恩寵,但他身為禦林軍統領,常伴君王駕前,最清楚天子有多聽右相的話。
眼瞅着楊豐年要亮刀,孟鶴雲也不再淡定,怒斥道:“戚無良爾敢!”
白衣一臉無辜道:“本相為何不敢?左相何以定本官之罪,就憑這幾個刁民嘴皮子上下一動,拿出一份真假不知的血書?嘴皮子本相也有,血書本相現場也能給右相造,不就是按幾個紅手印嗎?左相此番作為着實令無良寒心,甚至懷疑你我今日城門初見,左相是鐵了心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孟鶴雲:“……”
百官:“……”
到底是誰在給誰下馬威?
見形勢不對,禮部尚書謝獻泉急忙沖那領頭狀告的老農夫使了個眼色,後者當即會意,一狠心,不管不顧地站了起來。
“狗官,你既說小老兒我是誣告,那我今日便撞死在你轎前,以血伸冤,以命作證,只望此番冤情能直達天聽,誅爾狗賊,還我藍煙村百姓一個公道。”
說完,便要用腦袋撞向那暖玉雕琢成的轎臺。
突然,一個紅裳冷面的俏侍女身影快得如清風拂過,捧着一壺酒出現在轎攆前,她伸腳一絆,撞轎的老頭兒失了方向,面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俏侍女施施然地于轎前行禮,“公子,紅淚來晚了。”
白衣眸中的笑意難得有了兩分真摯,轉瞬又消弭無蹤,輕佻道:“不晚不晚……喲,看老爺子多不小心,自個走路還能摔着,紅淚快給老人家扶起來……哎呀,還摔了一手泥,紅淚快給老爺子擦幹淨。”
“是,公子。”
紅裳侍女一看就是個會武功的,一手擒住老頭兒的肩膀,将人拎起來的同時一腳踹在他後膝,讓其老老實實跪下,然後麻利地擒住他的手腕。
老頭兒疼得直叫喚,“你幹什麽?你想幹什麽?”
紅裳侍女不做理睬,正好将手裏的酒當水用,把一壺酒都淋在老頭兒的雙手上,接着掏出一方帕子給人把手心手背擦了個幹淨。
衆人看懵了,這是哪出?
轎攆之上,沈相疑瞥了一眼老頭兒的雙手,不禁掩面笑了,“有趣。”
白衣挑剔地瞅了瞅,贊嘆稱奇道:“沒想到啊,老爺子從頭到腳跟被黑泥包了漿似的,這一雙手洗出來竟然這麽白淨,不虧是耕了一輩子田的人。我府上的侍女怕都比不過,紅淚把你的手伸出來……呃……”
丞相大人對上自家侍女那張“今晚閹了你”的冷臉,慫了!
“算了,士臣兄,借你的前蹄一用,和老爺子比比,看誰的白淨細膩?”
錢良:“……”
鬼的前蹄!
他算是知道了,姓戚的今日出門沒帶那位奶媽兼狗腿子的管家,這是把他當下人使呢。
右相:“怎麽了士臣兄?說好的狼狽為奸、蛇鼠一窩呢?”
錢良一陣牙碜,“……你就不能用點好詞形容咱兩?”
右相:“天下人都是這麽形容咱兩的,我覺得甚妙。”
錢良:“妙個屁,別人罵你是坨屎,你還能給自己評個味道。”
右相慷慨揮袖,“哎,你我臭味相投,便是坨屎,為兄也分你一半。”
錢良:“……”
他嘴上說着,卻不耽誤摳摳索索地挪步上前,攤開雙手,而紅淚擒住老頭兒雙手,也迫其攤開掌心。
兩雙手一對比!
在場的人,就算是七八歲的孩童也都明白了過來,這哪裏是什麽老農夫,怕是養尊處優的大老爺吧!
右相搖頭,鄙夷道:“士臣兄,你這雙手可真夠糙的,虧你還是讀書人,連坨粑粑你都比不過。”
錢良急眼了,跳腳道:“……姓戚的,沒完了是不是!跟屎沒完了是不是!錢錢錢,跟我說話張嘴閉嘴只能提錢!!你再說個屎字試試?”
白衣卿相被吼得縮了縮脖子,乖得像柔順的貓兒一樣,委屈地吐出一字,“……錢。”
錢良:“……”
草!個粑粑的混蛋。
兩人鬥嘴并不妨礙老農夫汗如雨下,他急忙解釋道:“我年紀大了,家中農務都是兒孫在操持,手上自然沒有老繭!”
右相不以為然,淡定吩咐道:“哦,紅淚給他兒子再洗洗手,那個楊統領也幫個忙吧……放心,不讓你砍人,把這十幾個藍煙村村民的手都洗幹淨了瞧瞧。”
楊豐年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駁右相的面子,立馬命令手下找點水,給這群“村民”洗洗手。
這一洗不要緊,男女老少十餘人,除去裹了層泥,沒一個手心長繭子的。
滿朝文武臉色都不太好看。
白衣卿相終于繃不住笑了,笑得兩眼直冒淚花,“敢問諸位大人,知道耕出一畝地手上會長怎樣一層繭子嗎?知道農民為什麽叫面朝黃土背朝天嗎?農夫耕地要駝下背、彎下腰,一鋤鋤地錘,一粒粒地種,隔三差五還要施肥除草,不然收成必定不好。年複一年下來,再身強力壯的農夫腰背也會損傷嚴重,無法直起身來,至于一雙手……老繭磨了厚厚一層,掌心到五指幹枯開裂,膚色會變得和黑黃的土地一般。只有這樣,苗穗才能長高,皇城裏的諸位才能溫飽。”
“敢問左相,你知道嗎?”
白衣唇邊含笑,明明語調平和散漫,卻有一股犀利直刺人心。
孟鶴雲眉心一跳。
他為官十八載,除了當年面對老太師時,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連天子都不懼。
如今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年輕後生、毛都還沒長齊的生嫩崽子,卻令他驟然一股心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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