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純純

小純純

欽天監，觀星閣。

小道童捯饬着小短腿，走進了觀星閣的大門，學着大人的樣子拱起兩個小拳頭，朝閣臺上對坐下棋的兩人說道：“師傅，陛下未采納您的意見，右相力保十二殿下，十二殿下沒有被逐出盛京，馬上要入住丞相府了。”

閣臺席位上，墨袍如夜、白發如雪的俊逸男子微微點頭，比起空桑國師的貌似神佛、心實修羅，這位道家國師出塵脫俗，宛如一位真正的即将羽化飛升的仙人，連聲音都似空谷回聲般清透。

“為師知道了，辛苦你走一遭了，下去找你師兄領糖吃吧。”銀流觞溫聲道。

小道童聽了，當即笑露出一排小門牙，歡天喜地道：“謝謝師傅。”

說完，便蹦蹦跳跳地去找師兄去了。

“看來，國師的計劃失敗了。”

與銀流觞對坐飲茶的還有一位氣度華貴、容貌深邃的男子，廣袖紫袍，上繡蟒紋，一派上位者的尊儀，他斜坐在團蒲上，恣意潇灑地捏着一枚棋子，斜長的丹鳳眸輕挑，“其實本王還是不太相信，國師會不會占蔔錯了，我那個爛泥臭鼠般的十二弟真的會是大梁王朝的阻礙？”

銀流觞悠悠喝了口茶，然後擡手落子，淡聲道：“他不是這王朝的阻礙，他只是殿下的阻礙。”

“本王的阻礙？”男人高鼻梁下的薄唇一彎，不禁大笑起來，“國師，你若說老七或者老九是本王的阻礙，本王還信，至于十二……哈哈哈哈哈……他也配？一個要靠空禪院方丈庇護才能安然長大的小可憐蟲，他有什麽？朝臣的支持？還是千軍萬馬？他有的不過是一個光頭而已。”

銀流觞對宸王的輕蔑反問并不在意，無波無瀾地說道：“可他如今得了右相青眼。”

宸王司徒奕嗤鼻一笑，“一個戚無良？本王最看不起的便是這種狗仗人勢的龌龊小人，無德無才無能。本王有朝臣擁護、邊軍效勞，以天下為棋局、諸國為利刃、蒼生為棋子，國師拿一個佞臣來說事，也不知是高看了戚無良，還是小瞧了本王。”

銀流觞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悲喜空無的表情，只是拿着棋子的手微頓，目光似乎透過虛空在看什麽，緩緩道：“以前也有一個以天下為棋局、諸國為利刃、蒼生為棋子的人，那個時候他也是坐在殿下這個位置和我說話敘舊，他是我平生見過最聰明的人，智多近妖，心如鐵石，将衆生玩弄于股掌之中。殿下知道他最後的結局嗎？”

宸王墨眉一橫，“國師說的是何人？”

銀流觞：“他贏得了王朝，贏得了諸國，贏得了天下，後來自評功過卻說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宸王聞之一笑，輕蔑道：“原來國師說的是那位南楚先帝——初元帝。他确實一敗塗地，為了一個敵國将軍，放棄了尊嚴，放棄了皇位，放棄了江山，本殿下看不起這樣的人。”

“是嗎？”

這一次，銀流觞卻是笑了，笑得神鬼莫測，伸手指向觀星閣中央的鬥轉星盤，笑問道：“殿下看看這星圖命盤，可看出了什麽？”

宸王望向那複雜詭谲的鬥轉星盤，眉頭一皺，心道：那東西是人能看懂的嗎？

銀流觞收回看向鬥轉星盤的目光，将手中的白子落到棋盤上，淡漠無情道：“衆生的結局在落子的初始就已經注定了。”

即便世人如何費心籌謀，都更改不得。

……

空禪院。

溫尋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奸詐狡猾的公子對一個無辜的小和尚施展坑蒙拐騙大法。

“小和尚，你願意和我回家嗎？”

右相大人坐在輪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跪在石子路上的小和尚。

溫尋面無表情地提醒道：“公子，是十二殿下。”

戚無良：“哦。”

然後，右相大人又目光炯炯地問了一遍，“小純純，你願意和我回家嗎？”

溫尋：“？？？”

小和尚：“？？？”

怪惡心人的。

小和尚面露菜色，不厭其煩又委屈巴巴地解釋道：“施主，我叫阿玄。”

右相大人擺了擺手，很不是東西地說道：“叫什麽無所謂，你就說！願不願意和我回家？”

小和尚歪了一下腦袋，面帶迷惑道：“之前施主還說自己沒有家的。”

戚無良語噎了一下，“嗯，你說得也對！那不是我的家，那只是我在這大梁一個居處罷了，談不上多大多奢華，甚至有些簡陋，偶爾屋頂還會露個雨，家裏的吃食也比較差，我養的那條狗都餓得骨瘦嶙峋……唉，實在算不上家，我這個人勤儉得很，過得也有些可憐。”

溫尋：“？？？”

右相大人用“濕漉漉”的眼神，故作哀傷又期待地問小和尚，“如果是這樣，你願意和我回家嗎？不過，我家人很少，從不養吃閑飯的人，就連我這個做主子的，每天都要砍柴灑掃。”

溫尋：“……”

就很扯淡了。

戚無良：“所以你來我家也要幹活，以後砍柴挑水的這種活交給你了，還要打掃院落、洗衣裳，哦，順便還要一日三餐幫我喂喂後院的大黃……對，最重要的就是我種了幾根竹子，總是養不活，也交給你來養……基本上就這些差事，你也知道我腿腳不好，身體也虛，實在是幹不了什麽重活，一直也沒有一個能幫我分擔的人，如果你能來我家就好了，唉本相真是可憐……怎麽樣？我說了這麽多，你考慮得怎麽樣？願不願意和我回家？我已經和陛下說過了，你不用罰跪了，可以和我回家住，就差你點頭同意了。”

小和尚略帶同情地看着戚無良，狠狠點頭，“施主，我同意，我願意。你放心，以後小僧幫你幹活。你身體不好，要好好修養，千萬不能再勞累了。”

溫尋：“？？？”

居然還真的有人信。

“只是施主……”

小和尚有些緊張和擔憂地看向戚無良，“我想把我偷摸養在後山的小豬仔帶上，可以嗎？”

右相大人相當大方地一揮手，“可以可以，不就一頭豬嗎？我們丞相府還是養得起的！行了，快去收拾收拾東西，一會兒帶上你的豬跟我一起下山。”

“謝謝施主！”小和尚感激萬分道。

小和尚走後，美滋滋的右相大人突然感覺有一束目光像瞪窟窿一樣瞪着她，不由看向溫尋，兇橫道：“幹嘛這麽看我？”

“公子，我覺得你已經不是心黑了，你還無恥！”溫尋滿臉鄙夷和唾棄都快溢出來了。

右相大人學着小和尚的樣子天真無辜地眨了眨眼，“是嗎？看來本相又多了一個優點。”

溫尋：“……”

很多年後，蘇恨離是後悔的。

畢竟，她那時志得意滿又歡喜單純地以為，她騙回家的是一只軟萌可愛的“小白兔”，只到後來……

……

“右相請留步。”

拐騙完小和尚，志得意滿的右相大人剛準備離開這座和她命裏犯沖的空禪院，卻被佛面笑眼的白袍聖僧叫住。

只見空桑國師全然沒有之前在禪房殺人時的妖孽變态，一臉光輝普照三界的慈悲面孔，嘴邊挂着如沐春風的聖潔笑意，仿佛自西天乘祥雲降世普度衆生的真佛。

右相大人瞧着，眼角一抽。

這人可真會裝！

“阿彌陀佛，右相大人何故在心裏罵貧僧？”空桑國師雙手合十，含笑問道。

戚無良：“……”

艹，妖僧！

溫尋：“？？？”

莫不是傳聞是真的，空桑國師真的能看透人心？

右相大人一臉假笑答道：“得見我佛真容，一時驚嘆而已，空桑國師法相莊嚴、雍容典雅、尊貴逼人，我等俗人怎敢诋毀聖僧？恭敬還來不及呢！”

空桑國師亦是一臉假笑，謙遜道：“哪裏哪裏，不及右相二三風采。”

溫尋：“……”

這兩人可真會裝！

一頓虛僞的互吹後，空桑國師眼中才有幾分正色道：“家師想見右相，請！”

戚無良滿眼抗拒，仿佛前面有什麽刀山火海般，從頭到尾都不自在起來。

空桑國師笑道：“右相大人千萬別再說什麽不喜歡和尚之類的話，貧僧脾氣不好，右相大人若再摔一個大屁蹲，未免不雅。”

戚無良拍了拍屁股底下的玄鐵座椅，作死又猖狂道：“呵，有本事你再劈一個試試？”

空桑國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仿佛那玄鐵座椅眨眼間亦可魂飛湮滅，“上次的事情，家師已經教訓過貧僧，縱然右相不要臉面，貧僧胸襟廣闊、容納衆生，斷沒有三番兩次和一個庸人計較的習慣。”

戚無良：“……”

你才庸人呢！你全家都是庸人！

空桑國師：“只是貧僧不解，家師乃得道高僧，是得大智慧之人，品性更是高山仰止，世間求見其一面者數不勝數，右相何以如此避之不及？”

戚無良挑眉，“你想知道？”

空桑國師：“确實不解。”

戚無良得意一笑，分外欠揍道：“就不告訴你！”

空桑國師：“……”

要不還是把這厮的輪椅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