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南宮賢帶着侍從,站在城上眺望東去的車隊。

“城主,就這樣讓她去了東城,萬一……”

南宮賢擺手,“東城宇文金雖然年輕,但能坐穩這個位置,也不是個如表面般無害的人,她此去必然無法如願。這樣也好,讓她明白失去了我這個叔父的幫助,只靠她如今這樣,根本不能做到任何事。”

南宮賢臉上帶笑,語氣卻盡是冷漠,“這個孩子雖然長得像她母親,性格卻和我那大哥一樣,不愧是他的種,都是養不熟的,我給她做了這麽多年慈愛的好叔父,她還是不肯松口告訴我那地方在哪,更把鑰匙藏得緊緊的。我原以為吃過了教訓,醒來後她應當能乖巧些了,沒想到……哼。”

心腹侍從觑着他的表情,道:“城主太過顧念小姐,可是欲得寶物難免要有所犧牲,城主需早作決斷啊。”

南宮賢神色陰晴不定,“你說得對,如果這條路走不通,那我也只能用其他辦法。”

……

唐梨坐在馬車中,随着趕路中途的搖晃,有些昏昏欲睡。她現在眼睛看不見,很多事情都格外不方便,周圍情況不明,她更是不敢露出什麽異狀,因為知曉多說多錯這個道理,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很沉默。離開南城,離開那位叔父的視線之後,唐梨覺得放松了許多。

雖然不記得具體劇情,但在那本小說裏,這位叔父仿佛是個壞人,就是這種隐隐綽綽記不清的印象讓人更覺如芒在背。

馬車行進很快,因為唐梨完全不想遇上夏侯玄禦,更不想被輕易追上,夏侯玄禦要是真到了南城,就先和南宮賢聊着吧。等她到了東城,脫離南宮賢掌控的環境和身邊這些看似忠心的侍女,就能向其他人詢問巽奴的消息,而不會引起南宮賢的懷疑。

在唐梨的催促下,這一隊人不久後,終于進入東城治下,又一路順暢地來到東城主城。進入主城後,唐梨第一個感覺便是熱鬧,哪怕她看不見,也能聽見馬車外各種吆喝叫賣聲,人群絮語聲,她能想象那種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場景。

進城後,馬車速度明顯變慢了很多,這些時日快速趕路,唐梨這身體虛弱,有些受不住,頭暈的厲害。

“先找地方暫時休整一下,着人送拜帖至城主府。”唐梨喚來侍女,簡短吩咐下去。

“是,小姐。”

很快,車隊停在一處客棧前,這客棧富麗堂皇,內裏擺設不比一般富貴人家差,在東城也十分有名。客棧小二迎上前來,見到被扶下馬車的唐梨和那一群護衛侍女,無比熱情地将人引進去安置。

就在唐梨一行人走進客棧沒多久,宇文金和好友段鳴以及巽騎馬經過客棧門口,來到客棧斜對面,東城最高的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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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們樓內新到了一樣珍貴食材,據說滋味鮮美無比,吃過一次就令人終生難忘,段兄巽兄你們有口福了!”宇文金通身上下金光閃閃,一副壕氣沖天的模樣,段鳴搖着扇子,是個風流潇灑的翩翩公子,他們兩人站在一處,活脫脫就是兩個不務正業的纨绔子,而巽,與他們二人氣質完全不同,有他在,連敢接近的人都少了很多。

宇文金得了清靜,坐到臨窗的位置上,感嘆道:“有巽兄和我一起出門,感覺方便多了,連一個護衛都不帶也覺得安心。”遙想從前,城主位置還沒坐穩的時候,他時常被幾個兄弟雇殺手行刺,那時候不帶上幾十人護衛都不敢出門。

段鳴對他的慫習以為常,靠在窗邊望着下方街道,等着上菜的過程中,仍不忘欣賞街上的漂亮姑娘。

“诶,阿九你看那客棧門口,雖然看不清臉,但只從身形姿态就能看出,必定是個美人。”段鳴用扇子指着客棧門口。

宇文金聞言也看過去,見到個身穿白衣黃裙的女子,身形纖細,仿佛一陣風就能折。他點頭贊同道:“必是個美人,诶,她似乎有些病弱啊,還需要侍女攙扶。不過病美人也別有一番惹人憐惜的嬌弱呢。”

巽對他們的談話仿若未聞,坐在一旁,絲毫沒有轉頭看上一眼的意思。

宇文金扭頭見他這樣,朝着好友聳聳肩,将小二送上來的飯菜擺到巽面前,“巽兄不愛看美人,那就嘗嘗美食,我敢說,沒人能做出比這更好吃的菜了。”

他只是習慣性地吹牛,誰知說了這句話,巽竟然筷子一頓,朝他看了一眼。

宇文金:“……”诶,發生了什麽,巽兄為什麽突然瞪我?我的話有什麽不對嗎?

唐梨在客棧中稍坐片刻,緩了頭暈後,覺得有些餓,侍女詢問她想吃些什麽,唐梨沒什麽胃口,忽然想起馬車駛過來時,有聞到過一股奇特的辛香,這讓她想起從前去蜀地看一位朋友時,被她帶着去吃過的食物。

她一時心血來潮,循着味道出了客棧,去到那家小店,吃了一份味道令人懷念的辣味細面。輕輕觸碰着碗沿,唐梨想,如果能和巽奴重逢,等她的眼睛好了,她一定要給他做很多好吃的,她會做的很多菜色都還沒來得及給他一一嘗過,其實這種辣粉,她也很擅長,只是當初的白鹿城買不到辣椒,所以沒能給他做。

她那時候都想好了,餘生要和巽奴一起做很多事,想做給他吃的菜也有很多,如果不能完成,她萬分遺憾,死都不甘心。

“小姐?”

唐梨回神,扶着侍女的手,慢慢出了小店。

街上人流洶湧,往來人群喧嚣,各種聲音聽在耳中顯得格外嘈雜,唐梨有些不适,加快腳步上馬車。

“城主,方才收到的拜帖,南城南宮芩已經到了城中,下午便會來府中拜會。”城主府來人将拜帖送上,宇文金只看了眼就發出一聲長嘆,懊惱道:“怎麽來得這麽快,我真心不想見這位南宮美人,如果她真像阿鳴說得那樣,我還不如去天音樓看跳舞。”

他們三人剛用完飯,才走到酒樓下,就收到了這份拜帖,宇文金拿着拜帖抱怨,誰知一擡眼,忽然發覺眼前一閃,原本站在身邊的巽眨眼淹沒在人群裏。

宇文金傻眼了,“诶?巽兄?”他轉頭看向旁邊的段鳴,“阿鳴,巽兄去哪?”

段鳴聳聳肩表示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方才步子好像很急,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模樣,莫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宇文金忽然靠近他,警惕看着四周,弱弱幹笑道:“該不會是有人故意調虎離山,把巽兄引開,要行刺我吧。”南城可是來了人了!

段鳴:“……你冷靜點,別扒在我身上。”

巽站在人群之中,轉頭四顧,入目的都是陌生臉龐,每張臉龐上都有着各自的喜怒哀樂,唯獨沒有剛才驚鴻一瞥見到的那張熟悉的臉。

他慢慢停下腳步,乍然翻湧起伏的心潮也平息下來。

大概又是看錯了。是啊,她已經死去,他曾抱着她冰冷的屍體坐了很久,甚至親眼看着屍體開始腐爛,最後也是他親手将她埋葬,她已經死亡這個事實清晰無比,可即便如此,剛才那一瞬間,他恍惚間看到一張相似臉龐的瞬間,仍然是下意識追尋而來。

天地蒼茫,蜉蝣飄萍,無處可歸。巽靜靜站在熱鬧人群中,可那些熱鬧,沒有一點是屬于他的。他轉身往回走,和一架馬車擦肩而過。

風吹起青紗制成的轎簾,露出一張蒼白柔美的臉,旋即又輕輕落下。

“巽兄!你終于回來了!剛才你怎麽一言不發就走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宇文金見巽回來,立刻由壓縮狀态變成膨脹狀态,中氣十足地招呼。

巽搖搖頭,什麽都沒說。段鳴察覺他身上氣息比方才更加冰冷,撞了撞宇文金的胳膊,讓他閉嘴。宇文金好奇死了剛才巽的異樣,但不敢問,于是只能幹笑,“哈哈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咱們不如先回去吧。”

“下午南城來人,我還要打起精神去招呼呢。”

說到這,宇文金就是一陣嘆息,“真是麻煩。”

再麻煩,客人也得迎接,宇文金肚子裏琢磨着見到那個傳說中蛇蠍心腸的心機女子,應當如何應對,又覺得這麽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子敢孤身一人前來實在蹊跷,猜測是不是其實身邊帶着刺客準備來威脅他。

“巽兄,你可要護着我啊!”

“不會有事。”巽說罷,起身走了出去。

“啊?啊?什麽,為什麽沒事,巽兄你要走嗎?等等啊!”宇文金滿臉驚愕,還想再說什麽,被段鳴一把按住,“好了,喊什麽,你沒看見巽兄心情不好嗎,我估計他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太吵了。”

宇文金:“什麽,我哪裏吵了,而且巽兄心情不好從哪裏看出來的,他不是一直都這麽個表情嗎?”

他不放心,出去站在廊下擡頭看屋頂,見到一片黑色衣角,這才放心地坐回去。

沒過多久,客人上門。當那位‘南宮美人’被侍女扶着來到面前時,宇文金有些訝異,因為面前這女子,和他想象中的南宮芩不太一樣。

她瘦弱而纖細,白色的紗衣罩在鵝黃的裙擺之上,朦胧中透出一種淺淡的鮮嫩,長發用緞帶束起一半,還有一半披散在身後,随着行走微微擺動,那張臉雖然并非絕色美人,然而她神情柔和婉約,唇淺膚白,那份久病的虛弱讓她氣質更加缥缈——宇文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無端覺得,這位美人好似枝上梨花,氣質外貌,令人心動。

糟糕,這麽好看,沒法惡言相對啊!宇文金看了眼旁邊的好友段鳴,給了他一個“你之前是不是騙我”的表情。

段鳴打量眼前的南宮芩,眼中也有幾分疑惑,不過接收到宇文金眼神,他還是回了個“不要被外貌欺騙”的眼神。

唐梨看不見,不知道他們的眼神交流,她十分客氣,朝宇文金的方向微微一禮,聲音如水般溫柔,“冒昧來訪,失禮了。”

宇文金咳嗽一聲,“咳,哪裏哪裏,招待不周,還望南宮小姐不要介意,請坐。”

唐梨被侍女扶着坐下了,仆從上了茶,宇文金習慣伸手道:“請喝茶。”說完才意識到她看不見,有些尴尬,唐梨神色如常,伸手往前摸索了一下,碰到了茶杯,端起來淺啜一口,茶水并不燙,是溫的。

雙方喝茶,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宇文金身為主人,氣定神閑,可唐梨這個以求藥為名上門來拜訪的人,也穩穩坐着,沒有一點心急。

反倒是旁邊坐着玩扇子的段鳴先開口了,他道:“南宮小姐,在下東海段氏段鳴,從前曾去南城拜訪,與南宮小姐見過一面,不知你可還記得?”

唐梨并沒有南宮芩的記憶,聞言她做思考狀,過了一會兒才露出歉意的笑道:“實在抱歉,我因中毒昏睡幾年,醒來後很多事都忘記了。”

她神情自然而坦蕩,沒有絲毫破綻,段鳴越看她越覺得和當初那一面見過的南宮芩不一樣,還待再說話,忽然見到屏風旁站着一個人。

巽不知何時站在那兒,他神情僵硬地看着坐在那溫柔淺笑的美人,整個人都仿佛一張繃到極致的弓,就連段鳴都能看出他此時有多不對勁。宇文金很快也注意到了巽,同時發現他的異樣,不由和段鳴對視了一眼。

巽兄,為何這個表情?他為何這麽看着那位南宮美人,兩人有仇不成?

唐梨沒聽到其他聲音,只感覺室內一下子靜下來,氣氛有些微妙。

“怎麽了?”唐梨遲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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