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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校風淳樸的華傳,打架這種事雖然不常見,但偶爾出現一兩例也不至于讓大家這麽震驚。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動手的人,居然會是那個一向低着頭縮在角落,說話都聽不清的陸白天。

更別提打的還是被衆星捧月的林晚。

一時間整個新傳學院衆說紛纭,有心疼林晚的,有譴責陸白天的,還有既心疼林晚,又譴責陸白天的。

而許黎明,則更多的是感到驚訝,因為前世并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前世的陸白天對她而言就像斑馬線外的行人,雖同路過,但從未有交際。

過了這個紅綠燈,就隐入人煙,流放于記憶。

她這輩子也沒有幹什麽影響別人命運的事情,只是不再追林晚了而已,按理來說從前在其他人身上所發生的事并不會有所改變。

難不成是自己做了什麽事,引發了蝴蝶效應?

許黎明帶着這個想法迷迷糊糊入睡,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思考過多的緣故,她一向清淨無恙的夢裏,忽然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場景。

模糊卻悲傷。

她猶如浮塵飄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體被巨石切成碎片,看着救護車和警車紛鳴而來,她被蓋上白布,擺放進了太平間。

陸陸續續有人前來哭泣,有同事,有朋友,有家人,也有林晚,她哭得悲痛欲絕。

等所有人走後,她才看見角落裏一直蜷縮着一個身影,灰撲撲的,看不出面容。

她仿佛一灘泥一樣靠在角落,不知道從哪裏拿到了許黎明破碎的手機,正放在耳邊,呆滞地聽。

自己的身體又被推進了殡儀館,來了很多人,絕大部分許黎明不認識,他們在葬禮現場攀談,閑聊,互相交換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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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一場大型社交現場。

葬禮快要結束了,林晚哭得梨花帶雨,走到自己的遺體邊,将一束花放了上去。

下一秒,她就被一個模糊的身影撲倒在地,那身影高舉一個破碎的手機,正用盡力氣捶打着林晚,嘴裏不知嚷着什麽,許黎明聽不見。

像個瘋子。

瘋子很快被圍觀的人拖走了,保安拎着她瘦削的身體,扔個物件一樣扔了出去。

眼淚從許黎明的眼角流下,她在這時候醒來,盯着寝室雪白的天花板,滿心的悵然若失。

她好像把什麽東西忘了,忘在了往日的時光裏。

許黎明差點沒趕上早自習前的點名,昨晚的夢做得她昏昏沉沉,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才緩過神兒來,一邊的陶寧戳了戳她,用下巴指向林晚。

林晚今天沒有坐第一排,她正被幾個女生包圍在座位中央,不斷有人隔着桌子輕聲安慰。

而她本人則默默流着淚,蔥郁睫毛挂着淚珠,珠子沿着瓷白的肌膚滾落,和記憶中一樣梨花帶雨。

臉頰貼了一塊紗布,任誰見了都會心疼一下。

許黎明則不為所動,眼神尋找起了陸白天,但卻沒看見她的身影。

“欸,你不去安慰一下嗎?”陶寧還是沒忍住話多,小聲問,“她現在正脆弱着呢,你去關心她,正好。”

“我和她沒關系。”許黎明搖頭。

“真的假的?”陶寧驚訝,“就你去年追人那架勢,我看了都佩服。”

“你也說是去年了。”許黎明确認了陸白天不在,随後收回目光,“昨天到底怎麽了?”

陶寧一聽她問,話更往外突突,往她旁邊一歪就開始滔滔不絕:“我聽湯倩說,陸白天偷了林晚的東西,被林晚發現了,結果陸白天惱羞成怒,就把人打了。”

“據說現場挺吓人的,幾個工院的男的都沒攔住。”陶寧啧啧道,“沒想到平時看着唯唯諾諾,居然還會打人。”

“現在大家都傳她……”陶寧話說一半,忽然捂住嘴,眉毛耷拉着,“我這樣能算造謠嗎?”

許黎明想了想:“不能吧。”

“那我說了。”陶寧壓低了聲音,“好多人說她精神有問題,不然東西偷了就偷了,幹嘛忽然打人呢?”

“但我沒說她就是偷東西了,是湯倩說的,我沒造謠。”陶寧舉起雙手。

一旁的孫沐雅也舉手:“我也沒有。”

自己這倆室友,還挺有趣的,許黎明嘴角動了動,沒再說話,因為這時候陸白天進來了,身後跟着輔導員。

教室一瞬間鴉雀無聲,視線彙聚在女孩單薄的身影上,像有實質似的,将她的腿壓得顫抖。

陸白天在發抖,許黎明的指尖無意識動了動,面前的桌椅好像排了千百丈,女孩低垂着背脊往前走,仿佛一輩子都走不完。

寬大的鏡框遮擋了眼睛,頭發仍梳成低馬尾,舊衣服挂在肩頭,黑色長褲遮擋了鞋幫發黑的帆布鞋。

許黎明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孤舟,被推進人海的注視之中,随波漂流。

前排沒有位置了,她落定在最後一排,許黎明的身後。

仍有無數目光盯着陸白天,好像淩遲,許黎明眉頭皺了皺,忽然将身體偏移了些,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

她黝黑的眼睛入侵每一個回頭看的人的目光,迫使他們轉過身去。

許黎明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之前在寝室看到的那一幕,讓她并不覺陸白天會是像她們說的那樣。

輔導員是個三十幾歲的男人,穿着海魂衫,挺着大肚腩,将手一背,掃視衆人:“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就給你們講過,介個華傳的校規嚴格得很,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只要動手就記大過,你們不幾道嗎?”

“處分挨多了是要開除的幾不幾道!你們父母辛辛苦苦供養你們,你們辛辛苦苦考進華傳,就是為了被開除的嗎!”

“大學生了,懂點子事情!”

輔導員的普通話不好,所以氣氛也沒有很嚴肅,調侃似的惹得學生們哄笑起來。

“聰哥,那有人天生心眼壞想打人,我們就得挨着,不能還手啊?”湯倩委屈地說,四周傳來一陣附和。

“那當然不能啊!還手,就系互毆,法律不懂嗎?”輔導員揮了揮手,“好好自習!”

輔導員離開了,教室裏熱熱鬧鬧,氣氛輕松,只有許黎明身後那一塊地方,安安靜靜,連哭都哭得無聲無息。

下課鈴聲響起,許黎明背起包的時候,身後已經沒有人了,林晚被幾個朋友簇擁着從後門走過,她濕漉漉的目光停留在許黎明身上,像等着她來安慰。

“讓讓。”許黎明笑得清風拂面,然後推開了她們。

林晚被她這麽一推,差點撞在門上,面色發白了些許,怔怔看着許黎明的背影。

“她是被鬼上身了嗎?看見晚晚這樣不安慰就罷了,居然還笑?”湯倩打抱不平,“晚晚,你以後再也別理她!”

“這種富二代,背地裏玩得肯定花,她不糾纏才是好事呢。”另一個女生搖頭搖得誠懇,“哦對了,那個陸白天的事,就給個處分就算了?”

“是啊,不然還能怎麽辦?”湯倩嘆了口氣,摸了摸林晚被長袖遮着的手臂,“可憐了我們晚晚,被她狂犬病似的又抓又撓,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當然不能這麽算了。”一直沉默的林晚忽然開口,漂亮的眼睛看向窗外,聲如清泉。

————

許黎明剛搬進寝室,寝室樓外的人臉識別卻錄不上,導致進出很麻煩,所以中午下課後她沒有去吃飯,而是先去了輔導員辦公室,準備問問怎麽解決。

今天沒有昨日的陽光,天空霧蒙蒙一片和大地粘連,整個校園被濕噠噠的雨水覆蓋,流水聲和雨水落地的沙沙聲占據耳畔,水汽和冷氣一起往人衣服裏鑽。

許黎明撐着把鋼骨的黑色大傘,往傘底縮了縮。

地上有水,她今天沒穿大衣,而是穿了件加絨的牛仔外套,工裝褲塞進長靴。

來到辦公室門口的許黎明正打算敲門,門內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好像有什麽人在吵架,甚至傳來杯子打碎的巨響。

許黎明自知來的不是時候,轉身想走,無奈門卻在此時被拉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沖出來,結結實實地把許黎明拍在了牆上。

“這位家長,您別激動,別激動!”眼鏡都掉下來一半的輔導員從門內爬出來,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臂,試圖勸說,“咱們有話好好嗦,新仇舊怨比不得孩子重要呀,孩子呀……”

女人被強行拉了回去,輔導員又伸回個腦袋,一邊扶眼鏡,一邊對仍貼在牆上心有餘悸的許黎明開口:“許黎明,你,你等一下我!”

屋內又開始吵鬧,許黎明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透過門縫看去,心思一震。

陸白天。

她正背着手,低頭紋絲不動立在牆角,好像屋內的吵鬧都與她無關,又好似已經絕望到麻木。

林晚也在,她長長的頸子如同天鵝,在陸白天對面立着,琥珀色的眸子打量陸白天,又偶爾掃一眼情緒不穩的女人,輕視溢于言表。

她身邊西裝革履的男人許黎明認識,是林晚的父親,林衡意。此時他正面色複雜,和那女人說着什麽,那女人則仍在大吼大叫。

那是陸白天的母親嗎?許黎明猜測,可她看起來猶如瘋癫,甚至回身推搡起了自己的女兒。

一個處分而已,一般不會通知家長,現在這狀況,應當是林晚的父親找上門要說法了。

而陸白天丢盡了顏面,她卻像毫無感情似的任由女人将她晃來晃去,最後被女人跌跌撞撞扯出了門。

“家長,家長,不是啥大事,別傷着孩子呀!”輔導員慌裏慌張追出來,卻見女人忽然揚起手,往陸白天臉上用力打了一巴掌。

将許黎明都吓了個趔趄。

力道之大,陸白天整個人打得轉了個身,眼鏡不知何時已經掉了,亂發掙脫發繩散落在臉前,嘴唇被血色脹滿,除此之外,蒼白破碎。

一直沒有落淚的陸白天,在發現門外站着許黎明的時候,眼淚忽然洩洪般湧出,許黎明沒見過那樣多的眼淚,像是雪山消融了山頂的雪,紛紛然鋪灑于地。

女人似乎沒有洩憤,按住陸白天的脖子接着再打,而許黎明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忽然将面前搖搖欲墜的的人拉到懷裏,拿傘的手舉起按下,黑傘頓時彈開。

将女人彈出去的同時,那團黑色也嚴嚴實實地,護住了陸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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