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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對面似乎很為難, 電話裏寂靜得如另一個時空,過了許久,才聽到白天的聲音:“許黎明……”

“白天, 你幫幫我呗,就一次!你就陪我去就好,在門口等我,不用上臺。”許黎明從來沒這麽說過話, 濕噠噠的尾音聽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用手去摸自己手臂,試圖把那些豎起的汗毛按回毛孔。

她篤定了陸白天沒法抵抗她的請求, 果然事實如她所料,陸白天掙紮着, 最終還是同意了。

“好吧。”對面傳來清淺的嗓音, 而後挂了電話。

一身輕松的許黎明把手機放回口袋,對着玻璃比了個成功的慶祝手勢, 而後身旁走來幾個學生,她又連忙理了下發絲,将手插回兜裏。

和平日一樣,衣擺搖曳, 淡着臉色大步穿過樓道。

在一片歡天喜地中,許黎明送走了所有室友,而後才慢悠悠收拾好行李, 打車回了自己的房子。

拖着行李箱打開門的一剎那, 面對空曠無人的偌大客廳,她方才因為放假而生出的喜氣頓時被冷清驅散了許多。

她無言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拖着箱子進門, 将門關上。

她一口氣打開了所有燈的開關,連衛生間都沒放過, 等到房子內灑滿了明亮的光,才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去,藍調的天空給萬物籠上一層暗色的藍,景物看着不大真實,許黎明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會兒,反手拉上了窗簾。

陽臺上的花草已經全部枯萎,只有之前陸白天澆過的那一盆還維持着青色的葉脈,許黎明單将那盆拿出來,其他的花草全部被她徒手拔了根,扔進了垃圾袋。

活着的那盆也只剩下一兩片葉子了,許黎明把枯葉剪去又澆了水,珍惜地擺了回去。

她用手機識圖搜了一下,這盆許久不澆水卻還沒死的盆栽,叫做鏡面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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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住人的家要清掃的地方很多,往常許黎明都會喊個鐘點工來打掃,但今天她不想讓自己閑下來,于是幹脆親力親為,她拖了地,擦了窗,洗了床單被罩,扔掉了冰箱裏所有過期的東西。

原來打掃一個家這麽累,許黎明将最後一個烘幹的床單疊起來後,一頭栽進了沙發。

時間已經是深夜了,反正家裏沒有人,她也懶得到床上睡,于是随手扯了個毯子披上,阖眼入眠。

睡前她看了眼手機,沒有給她發消息,陸白天也沒有。

她嘆了口氣,将手機扔出去,翻了個身睡着了。

醒來時人又在地上,許黎明已然習慣,還好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睡起來和床沒什麽差別。

今天是個陰天,她摸到了遙控器,按了一下打開窗簾,即使落地窗擋不住太多的光,客廳裏看着還是黑壓壓的。

讓人心情低落。

許黎明懶洋洋地在地上躺了很久,這才起床洗漱吃早飯,她不想點外賣也不想出門,便找出一包沒過期的方便面,煮了盛進碗裏。

放假才第一天,她就開始想念學校,至少每天有人和她吵吵鬧鬧,還能看見陸白天。

許黎明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餐桌前吃面,生活還是往常的生活,卻總覺得更加沒滋沒味。

她喝了口面湯,拿起手機翻開通訊錄,還是沒有消息,只有開了免打擾的寝室群留着兩條陶寧和孫沐雅的報備信息。

陶寧:“我到家了家人們,一晚上的火車卧鋪,老娘腰都要睡斷了!”

孫沐雅:“已閱。”

“到家就好。”許黎明回複。

陶寧:“呦,大小姐出現啦?昨晚是不是參加什麽晚宴去了,一晚上沒見人影。”

許黎明:“……”

孫沐雅:“哈哈。”

陶寧:“快說呀,有錢人的生活一定很豐富,我想見識見識。”

許黎明擡起手機拍了個吃完的方便面碗,發了過去。

陶寧:“我不信,你別騙我。”

緊跟其後的是一張全家合照,豐盛的餐桌上,陶寧正笑嘻嘻地擡手比耶,她的父母和兩位老人也學着她比剪刀手,懷裏還抱着一只雜色的小哈巴狗。

許黎明看着熱鬧的場景,心裏不免生出陣酸澀,不過很快就被她壓回心底,笑着回了個錘死她的表情包。

然後放下手機,看着碗發了會兒呆,起身洗幹淨後,坐回了沙發。

打開電視看電影,她平時不愛玩游戲,也沒什麽別的愛好,無聊的時候只會看電影。

一連翻了幾個片子都沒什麽興趣,最後看到了上次存下的陶寧的網盤,打開了那個她和陸白天只看了開頭的電影。

手機忽然響了,許黎明幾乎是閃電般地拿起手機,看到名字後有點失望,但還是點開了對話框,是上次邀請她拍短片的女生。

“滴滴,期末作業的成績出了,我們分數挺高的。還有張圖忘了發給你了。”

是那天兩個人站在樓梯上對望時拍的側影,陸白天沒站穩,緊緊握着她的肩膀,而她滿面笑容地擡頭,配着夏日的青草和微風,美得像水彩畫。

許黎明心思一動,将圖片原圖保存下來,自己欣賞良久後,轉發給了陸白天。

配文:“好看嗎?”

她沒有等太久,白天就回了消息:“好看。”

剛才的孤單一掃而光,許黎明臉上出現了笑意,雙腳踩上沙發,認真回複:“我想把它設成壁紙。”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良久,才回了個:“啊?”

許黎明此時已經設置好了,她笑容滿面地截圖發給陸白天,想象着對面的表情。

陸白天顯然是有些慌張,因為她沒再回了,只看見“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不斷閃爍。

“不可以嗎?”許黎明模仿失望的語氣,“可我沒怎麽特意拍過照片,這張真挺好看的。”

她的茶藝有效,因為陸白天終于回複了:“……可以。”

許黎明笑倒在了沙發上,她裸露的長腿對着沙發靠背踩了幾下,恍然間,覺得自己似乎活回去了。

她沒浪費能和陸白天聊天的機會,又問:“你這兩天忙嗎?”

“忙。”

“忙什麽呢?”

“暑期實習。”

“這麽早實習?我有朋友開影視公司正好缺人,工資挺高的,你需要的話我去問問。”

“不用,我已經找好了。”陸白天回複。

被拒絕了,許黎明把腿放下來坐好:“什麽公司啊?”

一般會收暑期實習的公司,尤其是大公司,給的實習工資都很少,甚至有的需要倒貼,陸白天目前應該很缺錢吧?

“新媒體。”

“有保底,按浏覽量算錢,十萬加還有獎金,不用坐班。”

許黎明垂眼看着她發的消息,理解了陸白天的想法,好不容易放假,她需要足夠的時間去照顧照顧陸鳴知。

只是許黎明沒想到她會去寫公衆號,但不得不說,這對陸白天來說是來錢最快,也是最省心的方式。

見她已經想好了,許黎明就沒有多說,猶豫了會兒,打字道:“算了,你這麽累,過幾天我自己回去就好啦。”

她起初以為陸白天只是覺得尴尬才不想回去,但如今看來,她是真的很累。

“沒事,都答應你了,只是一天而已。”

“我也想回去看看。”陸白天說。

許黎明又揚起了大大的笑容。

兩天後是周五,又正好是個豔陽天,所以許黎明給許荞發了消息,告訴她自己周五有空。

許荞很是驚喜,給許黎明發了一長串的語音表示感謝,又發了六十秒的語音告訴她下午第二節課是她的課,到時候可以用一節課的時間和學生聊聊天。

“你們可以早點來,在食堂吃個午飯,順便逛逛學校。”

“你轉學後的那年學校就擴建了操場,現在校園可大了!”

周五早上許黎明早早起床,換了身适合校園的清爽的衣服後,給自己畫了個淡妝,用發膠噴了頭發,還戴了個深藍色鑲鑽的手表。

放假第一次見陸白天,她想稍微隆重點。

她拿着打算送給許荞的禮物,打車到了芳坪的門口,一下車,便覺得遙遠的記憶從四面八方湧來,車流穿梭,她仿佛站在了多年前的時光裏。

方坪中學是初高中一體的,所以從初中開始許黎明就在這裏了,那時的學校還沒有這麽大,門口的牌子也是舊的,沾滿了歲月的斑駁。

雖然還是上課時間,但依然有穿着白藍色校服的初中生從校門裏走出,呼朋喚友地過馬路。

學生們散開之後,她便看見了站在角落裏的陸白天,她穿着簡單的白T和牛仔褲,頭發松松散散披在腦後,正仰頭看着那塊嶄新的門牌。

陸白天的頭發上次修剪過後,如今已經長很長了,兩邊的劉海長到只能撥到一旁,漆黑的發絲如同海藻,在風裏飄曳。

許黎明面前的空氣似乎變得微薄,她屏住呼吸往前走了幾步,才恢複正常。

“陸白天。”她笑着開口,大步走向女孩,“看什麽呢?”

陸白天聽到她的聲音後,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顫,而後輕輕回答:“這塊牌子,換掉了。”

許黎明點點頭:“之前那個破破爛爛的,也該換了。走,我們進去吧。”

她對着門口的保安說明了情況,許荞已經提前打過了招呼,所以并沒有受到阻攔。

進門後便是夾道歡迎的兩排銀杏樹,銀杏樹的盡頭是芳坪最大的高中部教學樓,三幢紅色的教學樓圍成缺了一塊的正方形,下面是供學生們休息的草坪和小操場,操場上方,走廊與走廊遙遙相望。

初中部的教學樓在另一側,看起來比高中部要老舊一些,灰撲撲的,顯然還沒來得及翻新。

上課時間人很少,走在樓下能聽見一些班級嘈雜的聲音,許黎明伸了伸胳膊,有點懷念。

“白天,你之前的實驗班是在頂樓吧?”她遮着眼睛,看了眼陽光射來的方向,“我之前在那裏。”

她指了指下面那層:“離你不遠,我經常去你們那層玩,你見過我嗎?”

陸白天将手抱在胸前,站在三座高樓圍成的空間裏,似乎有種無形的壓迫感,如同身在井底。

她搖搖頭,聲音很低:“我,不記得了。”

許黎明沒懷疑,但她看出了陸白天的不對勁,似乎在踏入這個學校開始,對方就一直維持着環抱雙臂的姿勢,始終沒有放松。

許黎明眼神若有所思地掃過她繃緊的脊背,和捏得發青的指尖,沒有多問。

陸白天不喜歡這裏,許黎明察覺,于是她似有若無地靠近對方,用自己的陰影替她擋住陽光。

“不早了,你沒吃午飯吧?我們去食堂吃個飯怎麽樣?”許黎明笑笑,“你臉色有點發白,吃點東西,可能會好些。”

陸白天便下意識低頭擋住了臉,但沒有反對。

食堂在學校角落,去往食堂有段一側是圍牆的必經之路,圍牆那邊就是川流不息的老街,另一側則是座人造的假山,這時上面的植物生得郁郁蔥蔥。

陸白天經過那裏時腳步匆忙,還不動聲色地繞到了圍牆那側。

許黎明便偏頭看了眼假山,假山很大,已經立在這裏許久了,穿過假山後面有一塊空地,以前經常有談戀愛的學生在這裏偷偷親嘴。

許黎明沒進去過,她總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

許黎明擡手握住了陸白天的手腕,感受到了對方藏在衣袖中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她心便沉了下去,不由分說将對方拉到自己身邊。

陸白天沒有躲,她在許黎明用力的那一刻就主動貼了過來,甚至貼得很緊,緊到許黎明差點被她擠進假山。

這麽害怕嗎?許黎明深深吸了口氣,帶着她迅速走過這裏,走進食堂。

她到教工區域報了許荞的卡號,點了一托盤的菜,放到陸白天面前。

陸白天在走神,她坐在食堂的窗邊,許黎明的腳步聲驚醒了她,她低聲說了句謝謝,低頭吃飯。

以往兩個人吃飯時,陸白天會勤勤懇懇幫忙擦桌子,甚至會幫許黎明理好筷子,但今天她什麽都沒有做,只是低頭機械地往嘴裏填着飯菜。

她的動作很快,快得許黎明擰緊了心髒,起身幫她打了杯水。

“慢點吃。”許黎明溫聲說。

今天的陸白天比往常的話還少,她身上的氣質幾乎完全發生了改變,許黎明看着女孩面無表情的臉,竟感覺出鋪天蓋地的陰郁。

一種對周圍的一切都下意識抵抗的陰郁。

她吃得太快了,所有的飯菜嚼了幾口就咽下去,很快被噎住,許黎明便将溫水遞給她,看着她仰頭咕咚咕咚喝下。

許黎明凝視着她,平靜地開口:“白天,如果你不喜歡這裏,我們就離開吧。”

“我去和許老師說,沒事的。”

“不用。”陸白天搖頭,她擦去嘴角的水漬,對着許黎明擠出個微笑,“我想看看。”

那微笑實在不像是微笑,仿佛面前隔着一張破碎的玻璃,将她漂亮的笑容擠壓變形。

許黎明看着她這副模樣,心底彌漫出細微的痛感,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只能拿起紙巾,默默幫她擦幹淨吃花了的臉。

“我們回教學樓吧。”許黎明說。

現在看來,她對教學樓的敏感程度還稍微好些。

這次許黎明拉着陸白天繞了遠路,一直走到操場對面,穿過操場,這才回了教學樓。

操場上有上體育課的中學生們,陽光下的他們歡笑着奔跑玩鬧,似乎驅散了一些陸白天身上的郁氣。

“喂黎明,你們已經到啦?老師還在上課呢,你們先去我辦公室坐坐。”許荞打來了電話,“我的辦公室在109,桌子上有我的照片。”

“對了黎明,你能不能幫老師個忙,去門衛室幫我取個快遞,是給孩子們買的零食,等會兒交流時要用。”

許黎明點頭答應了,她看了眼魂不守舍的陸白天,有點不放心,便先把人帶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裏還有其他沒課的老師在,有了不少人氣兒,許黎明找到了許荞的桌子,讓陸白天坐下。

“白天,我去幫許老師取個快遞,你在這等等我?”許黎明說,“正好歇歇。”

陸白天點了點頭。

許黎明将自己買的禮物放在桌上,不放心地看了眼陸白天,然後離開了。

左右是在學校,周圍還有這麽多老師,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她的身影遠去,陸白天略微回過神,她視線掃過周圍的辦公桌,老師們忙着低頭備課和審卷子,沒人看她。

她稍稍放松了些,忽然有點肚子疼。

她不想去衛生間,但肚子越來越疼,實在沒有辦法,她只能捂着肚子起身,走出辦公室。

臨走前給許黎明發了個消息。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以前的事早該忘了吧?

她現在已經長大了,這裏沒有人會傷害她。

陸白天默默這樣告訴自己,而後深吸一口氣,走進了教學樓一側的公共廁所。

廁所很大,有整整兩個廊道的坑位,此時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人,只有白熾燈在頭頂閃爍。

最外面的幾個坑位都鎖着門,她不得不走到了最裏面去上,廁所裏十分安靜,什麽都沒有發生。

陸白天終于放松了不少,她整理好衣服跳下臺階,準備快速走出去。

誰料這時忽然起了一陣風,廁所門被風咣當關上,伴随着關門的巨響,陸白天腰身一震,僵立在了原地。

一些埋藏許久的記憶被腦海翻了出來,她瑟縮着身體,拼命跑向大門,去擰把手,試圖将門推開。

但是門鎖似乎壞了,無論她怎麽用力都只能推開一道縫隙,她越發慌亂,慌亂讓恐懼輕而易舉侵入大腦,擊碎多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線。

“有人嗎?有人嗎!”她開始小聲叫喊,聲音越來越大,動作也越來越劇烈,手卻軟得沒有力氣。

身後的廁所好像忽然間黑了下去,她什麽也看不見了,只剩下面前牢固的門把手,眼淚從眼眶裏湧出來,她用力用身體砸門,砸得胳膊都失去了知覺。

“許黎明,許黎明!”她開始喊她的名字,瘋了一樣撕扯着聲帶,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許黎明打開門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女孩眼淚橫流地蹲在地上,手還在瘋狂拍門,掌心刺目得紅腫。

饒是許黎明再冷靜都被吓呆了一瞬,她僵硬地站在門口,然後沖上去,将軟成泥似的女孩拉起來。

“白天,你怎麽了?”許黎明皺眉去幫她擦淚,那人卻躲過了她的手,徑直撞進她懷裏。

将手死死縛在她腰間,仿佛那是最後一道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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