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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她這個樣子說話, 聽得人心軟成一片,許黎明喉嚨又開始幹渴,她垂眸蓋住潋滟的瞳仁, 拿起酒杯倒酒。
紅色的液體流過杯壁,蜿蜒着像血,而後聚在杯底,紅色越發濃郁。
許黎明都能想象得到它們沾着女孩唇齒的樣子, 酒的顏色根本比不得女孩的紅唇豔烈,但會令其更濃郁。
許黎明這次只倒了方才的四分之一, 然後遞給陸白天,看着對方雙手捧着酒杯, 咕咚咕咚喝完。
其實自己應該勸阻她的, 不能讓她這樣喝。
但許黎明沒有,她指尖撚磨着自己的酒杯, 輕輕抿了一點點,這是屬于她的壞心思。
想看着白天喝醉,看着一本正經的陸白天沉迷酒精後,會不會暴露一些被掩埋在保護層內的本性。
酒不是個好東西, 它會麻痹人的神經,但有時也是個好東西。
許黎明放下酒杯,眨眼之間, 陸白天已經又喝盡了。
她舉杯還要, 卻被許黎明搶走杯子,放在一旁,淡淡開口:“再喝對胃不好, 你先吃點東西。”
“我不餓。”陸白天搖頭,“最後一點點。”
女孩伸手去拿酒杯, 許黎明眼疾手快把杯子拿開,擡手舉着:“不可以,陸白天。”
女孩眨了眨眼,這才垂着手,安靜地坐下。
自己是不是語氣太兇了?許黎明有些後悔,她放柔語氣想解釋,卻見女孩暈開笑意,伸手指了指桌子那端的蛋糕。
“我要吃那個。”陸白天說。
她好像還挺開心,許黎明閉上了嘴,轉身去幫她拿蛋糕,蛋糕是草莓味的,巴掌大一個,頂端放了幾顆新鮮草莓。
“你要叉子嗎,還是直接吃?”許黎明問。
“直接給我就好。”陸白天伸手,她捧着蛋糕,低頭去咬上面的草莓,唇齒被奶油粘着,分不清紅唇和草莓哪個更新鮮。
好想嘗一嘗,許黎明盯着她嘴唇看,草莓味混着奶油,可以想象得到清甜。
想什麽呢,許黎明費力地移開眼睛,人家陸白天是信任她才和她回家的,自己只需要逗她開心就好,可千萬別腦子一熱又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吃蛋糕,吃蛋糕,許黎明腦中默念着,用勺子去挖面前的巧克力蛋糕。
不好吃,太甜膩了,還是草莓蛋糕好吃些。
衣角傳來垂墜感,許黎明放下叉子扭頭,陸白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吃完了蛋糕,過來扯她衣角。
“我現在能喝酒了嗎?”陸白天問,漂亮的眼睛裏滿是希冀。
吃這麽快?許黎明歪着身子看向桌子那端,蛋糕果然被吃得幹幹淨淨,盤子上只放着三顆草莓蒂。
許黎明一陣無言,只能又給她倒了點。
陸白天的酒量比自己好很多,許黎明判斷,因為她已經喝了這麽多,醉意還是未達眼底,走路時腳步穩健,沒有半點虛浮。
但她又确實醉了,眼波帶着水色,捧着喝空的酒杯坐在餐桌一側,緊緊盯着許黎明。
這種盯無端讓許黎明渾身灼熱,卻又并非帶着侵略性的不适,而是一種強烈的渴望,許黎明覺得自己好像沙灘旁潮起潮落的海水,而陸白天則是水邊擱淺的白豚。
海豚搖搖尾巴,渴望海水的包裹。
這種眼神出現在陸白天身上,無疑有些違和,畢竟如今二人之間心動的,理應是自己,而陸白天承擔的是逃避的角色。
但如今怎麽反過來了?許黎明不解,她看向陸白天,出言打破這樣的怪異氛圍。
“下雨了。”許黎明說,她眼睛看向窗外,窗棂被濃黑淹沒,黑暗裏傳來噼裏啪啦的雨聲。
“下雨了嗎?”陸白天起身,她如常穿過燈光璀璨的廳堂,來到門邊占了半個牆體的窗前,趴在窗臺上朝外看。
黑漆漆的夜色,樹影像層層的山,朝着她飛撲而來,沙沙雨聲打碎夏夜的熱氣,一陣風,一陣涼。
“你怕黑嗎?”許黎明和她一起站在窗前,笑着問。
“還好。”陸白天搖頭,比起黑暗,她更怕雷雨,黑夜對她來說反而是種保護色,因為只要躲藏在黑暗裏,就沒人能找得到她。
以往都是如此,只要她躲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就沒有人能夠欺負她。
當然,黑暗的廁所除外。
她轉頭看着許黎明的側臉,黑發垂在耳後,露出的五官像蓋着雪頂的山,冷冽清寒,眼前的夜色拉低了色溫,給皮膚鍍了一層銀色。
她耳垂上挂着月亮形狀的耳釘,搭在窗戶上的無名指,被一枚歪扭的戒指裹着。
另一枚戒指一直放在陸白天的口袋裏,她随身攜帶,卻從來不敢拿出來。
“你怕嗎?”陸白天小聲問。
“怕。”許黎明點頭,而後垂眸思忖,緩緩道,“也不是怕,更多的是不喜歡。”
“黑色太冷清,也太孤單了,沒有顏色能夠被它反射,也沒有什麽能夠改變它。”許黎明笑笑,“所以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會打開所有的燈,有光照着會好些。”
陸白天看着她,又問:“可你很喜歡穿黑色。”
“不喜歡,但是适合。”許黎明回答。
“我媽媽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這個房子都是黑壓壓的,許昇睡在公司不會回來,我不想阿姨們靠近,所以房間裏只有我自己。”許黎明把自己的過去講給陸白天,“我在黑暗的房間裏悶了半個月,自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讨厭漆黑的地方。”
“但人生裏怎麽會沒有黑夜呢,所以我只能期待白天快點來。”
她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陸白天聽着聽着漲紅了臉,她挪了挪腳步,離許黎明近了些。
“雨越來越大了。”許黎明有些擔憂地把臉貼在玻璃上,天空黑壓壓地沉入地心,雨水清掃着玻璃上的塵土。
“不知道豆汁兒的墳還好嗎。”許黎明嘆息一聲,“上次去看還是一個月前,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的雨了。”
閃電割裂夜空,傾瀉出的光也劃破了陸白天眼中的暗色。
她輕抖着睫毛,緊緊盯着窗外。
許黎明離開窗戶,語氣輕松道:“我們應該慶幸回來得早,要是再晚點就要被雨攔在路上了。”
“白天,你先在這裏玩會兒,我去換身衣服。”許黎明實在看不下去自己身上的蚱蜢裝,踩着拖鞋往樓上走。
陸白天點頭應了,她看着許黎明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然後蹒跚着走回餐桌邊,又給自己倒了慢慢一杯紅酒,咕咚咕咚喝下去。
這次喝得有點多了,醇澀的酒滑過食管進入胃裏,隐隐有些燒灼,她放下酒杯,眼前景物出現了一瞬的偏移。
雖然她很快站穩了腳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
陸白天放下酒杯,走到門口,從牆角處的傘架裏拿了兩把黑色雨傘,将門打開後,風吹着大顆的雨水砸向她。
陸白天撐開傘,擡腿走進了風雨裏。
許黎明換了身舒服的睡衣,一邊紮頭發一邊走下樓梯,她正要喊陸白天去洗漱,然而擡眼之後卻停在了原地。
樓下肉眼可見的地方都沒有人,許黎明本以為陸白天去了餐廳,但當她快步穿過門廊後,仍然沒看到人影。
她蹙眉開口:“白天?陸白天?”
整個一樓都空落落的,只有她的聲音撞擊着牆壁,又反彈回來,在耳邊蕩出回音。
她沒有聽到上樓的聲音,所以陸白天沒有在樓上,但是一樓沒有人,難不成她喝醉後跑出門了?
許黎明繃緊了心弦,她顧不得許多,從門邊拿了把傘,闖入嘩啦啦的雨幕中。
門口的傘少了兩把,她的推斷沒有錯,但外面雨太大了,院子裏仿佛一片汪洋,許黎明蹚着水走到大門口,外面路燈的光在雨中若隐若現,黑暗阻隔了視野。
不對,陸白天不是拎不清的性子,即便喝多了也不會往外面跑的,許黎明這麽想着,猛地回身跑向後院。
他們住的別墅建成很早,房子後面空出很大一塊地方,沒怎麽特意裝潢,只請了個園藝師設計了一下花園,偶爾來修剪花草。
園藝師不來的時候,那裏就仿佛荒廢了,野花野草瘋了一樣肆虐,長得到處都是,薛怡喜歡這種野性,于是就更不怎麽請人打理。
許黎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園子裏跋涉,她很快看見了陸白天的身影,對方正蹲在一把巨大的傘下,用手小心翼翼地修複被雨水沖散了的土包。
許黎明手中的傘有些拿不穩,雨點砸得傘骨都在震,她放下心的同時,怒氣也湧上頭頂。
倒也不完全是怒意,更多的是無法平複的心疼和憐惜,身量纖瘦的女孩像只無家可歸的麻雀似的蹲着,雨水打濕她的羽翼,皮毛都粘在身上,風雨飄搖。
但她好像察覺不到自己的狼狽,只一心一意地給墳墓壓實泥土,以防被雨水沖塌。
許黎明的眼睛都濕了,但濕的并非雨水。
“陸白天!”許黎明厲聲說,她大步走到女孩身邊,用力将她從地上扯起來,女孩被扯歪了身子,跌跌撞撞才站穩。
她的頭發已經全部被雨打濕了,一縷縷貼着臉和脖頸,醉意讓她的眼下紅得刺目,其餘的膚色則凍得蒼白,像被雨水沖掉泥土的白玉。
周圍青苔遍布,野草糾纏她的褲腳,她是濃郁的黑和綠色糾纏下的,唯一的一片白。
“你,你……”許黎明說不出話了,她拉着女孩往外走,“跟我回去。”
陸白天伸手:“傘……”
“你都濕成這樣了,還要傘做什麽?”許黎明語氣冷冷,她不能用任何言語表達自己的情緒,只能用語氣诠釋。
陸白天不說話了,她聽話地任由許黎明拉扯着她走出後院,鞋子時不時滑入泥地,又被她費力地拽出來。
她聽得出許黎明語氣裏的寒意,她為此而濕了眼眶。
“你生氣了,許黎明。”她用冰冷的雙手去握許黎明的手,生怕被她甩下似的,“你別生氣……”
她眼前昏昏眩眩,腿腳發軟,眼前的景物一會兒黑一會兒白,她都沒在意,喝醉的陸白天腦子裏只有一句話如警鐘長鳴。
許黎明生氣了。
許黎明把人拉回了房子,她帶着一身的泥土雨水将門關上,剛換的褲子淌着泥湯,弄髒了玄關擺放的地毯。
許黎明直接脫掉了褲子和上衣扔在一邊,伸手拿過一旁挂着的不知道誰的西裝披在身上。
“你在這等我一下。”許黎明說,她将手抽出陸白天的掌心,然後快步上樓。
握着的手離去,陸白天冰冷的手更冰冷,她用牙齒折磨着自己的嘴唇,醉意朦胧的眼中一片渙散。
她身上還流淌着水,鞋子被水泡透,泥水像冰窖似的裹着腳面,腳踝有些抽筋。
陸白天慢慢蹲下來,她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許黎明生氣了,許黎明不喜歡她了。
陸白天坐在地上,看着被自己弄髒的地毯,一動不動地發呆。
許黎明很快跑下樓,手裏拿着幹燥的浴袍,她把浴袍扔在玄關對面镂空的櫃子上,命令陸白天:“把衣服脫了。”
陸白天吸了吸鼻子,手扯着濕噠噠的衣服拉鏈,慢慢拉開,許黎明幫她把衣服扯下來放進袋子。
“都脫了,你會感冒的。”許黎明耐心地一字一句,她自己的頭發還在滴水,水在西裝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女孩眼睫顫動,眼尾越發紅豔,她将裏面的T恤也脫了下來,被水泡得發白的皮膚暴露在空氣裏,只留下裏面的運動內衣。
她又脫下沾着泥水的褲子,嫩藕似的腿在許黎明眼前一閃而過,許黎明适時地移開目光,抑制住瘋跳的心。
她走上前把浴袍裹在陸白天身上:“換好拖鞋,去洗澡吧。”
她一句多餘的話沒說,扶着明顯醉了的陸白天走進一樓的浴室,放水給她洗澡。
陸白天還沒有醉到斷片的程度,她動作雖然慢,但還是很快洗幹淨了自己,重新裹好浴袍走出浴室。
許黎明也已經換了衣服吹了頭發,她坐在沙發上吃着餅幹,沒看陸白天。
陸白天踩着拖鞋,慢慢走到許黎明身邊,她踉跄着蹲下,将手放在許黎明膝上,借着她的力氣慢慢搖晃。
“對不起,許黎明。”陸白天說話有點磕磕絆絆的,她不斷貼近許黎明,腦子昏昏沉沉思考不了許多,滿心滿眼都是和許黎明道歉。
她熱水泡過的滾燙的身體貼着許黎明薄薄的睡衣,浴袍裏面沒穿衣服,沐浴露的馨香一陣陣湧入鼻腔。
許黎明呼出口氣,她低頭環住陸白天的肩膀,将她從地上拉起來,放在沙發上。
女孩的身體很輕,也很順從,她頭發還沒吹幹,身體搖搖晃晃,無力地倒向靠背。
她很困,很想睡覺,原來喝醉了是這種感覺,做什麽都像是在夢裏,許黎明生氣也仿佛是一場夢。
“我只是不理解,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許黎明放下手裏的餅幹,她不太敢看陸白天,因為只要被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就什麽重話都說不出來了。
于是她垂着眼睛道:“外面多冷啊,那麽大的雨,還有蟲子,你沒想過自己嗎?”
“你為什麽……”
為什麽要那麽卑微呢,就因為自己一句話就跑到雨裏,去給豆汁兒的墳遮風擋雨。
這當然是因為陸白天喝醉了,但又不完全因為她喝醉了,因為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酒精只會讓她更加不管不顧。
許黎明的心疼死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的人,好得世間的所有對她而言都好像是亵渎。
許黎明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臂擦了下眼角,平複心情後,轉向陸白天,用浴巾的一角替她擦幹淨頭發。
“好了,沒事,你喝醉了,我帶你去睡覺。”她放柔了語氣。
紅酒的後勁很大,陸白天的意志越來越不清醒,她眼前一會兒黑一會兒白,醉得不斷往許黎明懷裏倒,眼淚從眼角流入濕漉漉的發絲。
“我只是,不想讓你難過,一點雨,我有傘。”她亂七八糟地解釋,“我身體好,不會生病。”
“我知道錯了,不要讨厭我……”
許黎明沒說話,陸白天開始着急,她不顧浴袍被扯開的淩亂,伸出手臂勾着許黎明脖子,讓她看自己。
柔軟的藕臂沾着水滴,勒得許黎明喘不過氣來,她用嘴唇和鼻尖蹭着許黎明的脖頸,似乎覺得這樣就能撫平許黎明的怒火。
她用嘴唇胡亂摸索,最後挺直身子,微燙的唇瓣掃過許黎明的嘴角,許黎明呼吸停滞。
嘴角留下舌尖滑過的,觸感鮮明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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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