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不屬于我
第8章 “他不屬于我。”
蘋果挺好吃的,就是噎人,細碎的果肉卡在阿禹喉嚨中間,咽不下去又咳不出來,癢得很難受。他嘴角往下一耷拉,看上去要哭,“啊?我嗎?”奚川點頭。
“我沒做過這個啊,我不會的,這太危險了!”
“沒有人可以幫我了,”奚川垂眸,他眼睫很長,“除了你。”
醜陋的人皮面具已經被奚川摘掉,劣質的材料把他面部的皮膚悶得發紅,再加上他如今這副神情。阿禹心一軟,硬着頭皮就要答應了。
可他還是想不明白,問道:“你為什麽想清洗标記?這樣不好嗎?”
奚川輕聲地說道:“他不屬于我。”
這回答太深奧了,阿禹聽不懂,他單純地以為奚川的顧慮只是因為階級的差距,對方大概是個位高權重的貴公子。他非主流小說看多了,腦補了一出狗血大戲。
“哦。”阿禹說,他還是局促:“可我還是不行。奚川,清洗标記是很危險的手術。你想在哪裏做?這裏嗎?這裏衛生條件不好,萬一感染了怎麽辦!還有……我、我不是專業醫生,我可以給你治療感冒,可是這個,我真的不行啊。”
“你可以的,”奚川安撫他,“你房間裏有那麽多書,你都看完了。你的大腦全是知識,黑市裏沒有比你更聰明的人了。你想做這個手術的,阿禹,你以前跟我提起來的時候,很興奮。”
一年多前,阿禹在黑市的雜貨店淘到一本書,雜談,不是正規出版社出來的。裏面有一篇關于如何清洗标記的論文,不長,但內容及操作過程的描寫全是精髓。阿禹把這本書當成了寶貝,他一直想嘗試這個,然而現實根本不允許。首先沒有人願意當小白鼠,其次過于離經叛道了。他不敢宣揚,于是拉着奚川跟他講。
奚川是個很好的聽衆,阿禹說得起勁,他就安安靜靜地聽。
“你還記得?”阿禹驚愣。
“嗯,我記得,”奚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寫在筆記本上了,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創意。”
阿禹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很崇拜這篇論文的作者。
雖說實踐是檢驗真理性的唯一标準,阿禹也躍躍欲試,他已經把那篇論文翻爛了。可這一切的前提都不是對奚川。
“感染的概率是其次,如果在手術過程中腺體被破壞,你會死的。奚川,你是知道的,Omega的腺體很脆弱。”阿禹愁眉不展地在屋子裏踱步,他走到奚川身邊,緊緊抱住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拿你試手,我心态不好。”
“沒關系,我心态好,”奚川溫和地笑了笑,“我命很大,不會死的。”
“可是……”
阿禹話音未落,院子外又有人經過了,他們故意把腳步踩得很大聲。咚一聲,誰往院子裏扔了一塊石頭,然後是小男孩壓抑地啜泣。
“找麻煩的人越來越多了。”奚川說道:“阿禹,你也說了,這裏是黑市,有些事情我們可以主動避免。”
阿禹:“……”
黑市之所以被稱為黑市,是個三不管的地方,這裏魚龍混雜,避難的人多,各處眼線、間諜在此養精蓄銳的也很多。一開始,黑市還屬于行政區的管轄範圍,後來行政區和北州區發生沖突,行政區節節敗退,不想打了,于是主動求和,他們就把黑市送了出去。北州區收下了這份禮物,算是給行政區一個下來的臺階。但收歸收,他們并沒有派軍隊或者政府在此駐紮。
沒人管理,黑市亂過一段時間,死了好幾個人。眼看刁民挑起的沖突壓不住,行政區派警察過去處理。可他們人還沒到,北州區就收到消息,他們也派了人過來。
兩幫人誰也不服誰,于是小規模沖突轉眼就要變成兩區戰争。聶時康當機立斷,讓自己的人馬上從黑市撤出來,這事行政區不管了。而後北州區威嚴甚重地解決了鬧事群體,也退出黑市。
于是這塊區域就變成了彰顯了兩方權利手段的象征,三不管,也全部管。
北州區和行政區,誰都不好惹。
黑市有自己的生态體系,來者是客,只要安分不挑事,想住多久都行。可不管是誰,如果跟外面的糾紛沾了邊,帶着一屁股爛賬回到這裏,那就不歡迎了。畢竟黑市算是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最後一塊淨土。這裏的人,他們只想安穩度日,于是在利益一致的前提下,他們出人意料地團結。
這些事情阿禹都是知道的,他也明白道理——奚川的身份本來就不簡單,現在他又被不知名的Alpha标記了,誰也不确定後續有沒有麻煩找上門。黑市裏的人,他們都害怕Alpha,并且他們認為,Omega被标記後,這裏将不再是他的歸宿。
奚川無所謂自己的歸宿在哪裏,但眼下,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他們還會在黑市住很長一段時間。
阿禹想明白這些事情,他定了定神,說道:“好,我給你做手術。”
行政區的日出比這裏的人溫柔,清晨時分,第一縷幹淨的陽光會沖破雲層,直射進入雲鼎大廈頂樓的行政套房內,它像金子般滾動,直至遍布整個房間。
但是很遺憾,今天下雨,看不到太陽了。
申屠鋒在奚川跳窗後又等了一段時間,确定沒有意外警報,Omega逃跑得很順利。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給自己洗了個澡,他又睡了一覺。
杭城太潮了,申屠鋒覺得身體哪兒都濕,不舒服,他起床了。
正好,上臺表演的時間也到了。
行政套房很熱鬧,活人和死人都有。
聶禁面色鐵黑地看着套房門口的兩具屍體,等申屠鋒慢悠悠地走出來。他事不關己,衣服穿得不怎麽正經,胸口衣襟敞開,腹肌處有明顯的抓痕。他的蝴蝶翅膀已經收起來,整個後背好似紋了複雜又流暢的線條,還有逼真且華貴的紋理,一直蔓延到腰窩處。
喬斯也在,他看不下去了,一臉牙疼地跑過去,讓申屠鋒把衣服穿好。他不敢置信,壓着聲音問道:“申屠,你來真的嗎?”
申屠鋒難得心虛,卻依舊不改驕狂的神色,他含糊地嗯了聲,說道:“你別跟我哥說,也別告訴我爸!”
喬斯怕被申屠鋒滅口,幹笑一聲,又問:“他人呢?”
申屠鋒聳肩,擡手揉脖子,說:“跑了。”
“為什麽跑?”
“不知道。”
喬斯一個頭兩個大,剛想問門口倆死人是怎麽回事,轉眼又看見申屠鋒喉結處一條細微的劃痕,他大驚失色,“你受傷?怎麽回事!”
申屠鋒借坡下驢,他擡手摸了摸破皮傷口,再晚點都快愈合了,“啧。”
喬斯警鈴大作。
不對,走向不對!
申屠鋒裝着大尾巴狼,他看了眼已經流幹了血的屍體,又看聶禁,冷笑道:“是啊,聶兄,這是怎麽回事?”
聶禁額角的青筋狠狠一抽。
喬斯的心理轉變也很精彩,他已經懷疑這兩個人是申屠鋒殺的。但沒表現出來,轉眼跟申屠鋒一唱一和。
“這算什麽,你們安排的人,算是溫柔鄉中藏的尖刀嗎?”喬斯說:“看來行政區沒有和平共處的誠意。”
申屠鋒也點頭。
聶禁差點罵娘,這什麽狗屁邏輯!他咬牙切齒,好險沒把操你大爺罵出來,
“申屠鋒,現在死的可都是我的人!”
申屠鋒佯裝詫異,“難道你現在懷疑他們兩個也是我殺的?”聶禁沒說話。
“行,我破點皮也不算什麽大事,至少命還在。”申屠鋒似乎很惋惜,他跳過了這個話茬,當什麽事都沒發生,說道:“一大早過來有何貴幹,聶兄,你早飯了嗎?”
聶禁皮笑肉不笑,他擺手示意手底下的人把屍體擡走,也當什麽事都沒有。走進房間,笑着問道:“申屠兄昨晚盡興了沒有?”
“差點讓人宰了,還提什麽興不興的。”
他說歸說,從頭到尾卻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緊迫感,看上去玩得非常快樂。
房間裏琳琅滿目的道具如今都不在它們該待的位置上,這件事不管過程怎麽樣,結局都是板上釘釘地在這兒了。聶禁知道自己現在動不了申屠鋒半根毛,秋後算賬這種事,該讓更有權威的人來做。
“哈哈,”聶禁大笑道:“我這兒死幾個人都不要緊,給客人賓至如歸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行政區多得是誠意。申屠兄,你果然名不虛傳啊,要是喜歡,我可以再送你幾個Omega。”
面不和心也不和的纨绔子弟之間的聊天內容來來回回大概也就這幾個套路了。喬斯聽着,含蓄地翻了個白眼。
申屠鋒興致缺缺,他懶得搭腔了。茶幾上擺着一盤水果,申屠鋒挑挑揀揀,捏起一個長得像橘子的西紅柿,稍微剝開皮,一股酸味直沖天靈蓋。申屠鋒又把這東西扔了回去。
聶禁給他介紹,說道:“這是檸檬和西紅柿的雜交品種。你知道的,百年前的太陽核爆污染,物種滅絕得差不多了。現在資源緊缺,能自然生長的東西不多,我們的實驗室也是做了很多研究才培育出适合現在人類食用的品種。一般人還吃不着的,貴。”
“你們有檸檬的種子,有西紅柿的種子,各種各樣的。”
聶禁卻似笑非笑地說:“物種的發展只有脫離它們本身的框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創造。人類是造物主,也是主宰物種進化的操盤手,只有我們想讓它們怎麽樣,它們才能怎麽樣。況且現在的土壤,我們種不了檸檬,也種不出番茄。”
申屠鋒假裝聽不出聶禁話裏有話的意思,他挑眉,說道:“行政區永遠不走尋常路的風格我們還是敬佩的——幾百年過去了,你們怎麽就是學不會吃一塹長一智。”
“那又如何,”聶禁突然高高在上,“人類不會被物種滅亡。”
申屠鋒冷冷地看向聶禁,他沉默良久,哼笑一聲,說道:“是啊,人類不會滅亡。”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祝你們成功。”
氛圍劍拔弩張,誰也沒有要退步的意思,聶禁問道:“既然申屠兄吃不慣這個,那你喜歡吃什麽?”
“蘋果,”申屠鋒說:“多有營養。”
聶禁似乎很不屑,“酒店裏沒有蘋果。”
“填飽肚子的東西總有吧?”申屠鋒看上去真的餓了,“給我塊壓縮餅幹就行,我這個人糙,吃不了細糠。”
“那多不好意思,”聶禁往外走,走到門口了,轉身看申屠鋒,他一手背腰,另一手掌心朝上,平平一擺,說道:“申屠兄,請吧。”
申屠鋒坐在沙發上,架着腿,沒動,“去哪裏?”
“總統要見你。”
聶禁口裏的總統就是聶時康,他親爸。他揣着公事公辦的态度在申屠鋒面前尊稱一聲‘總統’,是把聶時康高高在上的威嚴提前抛給了申屠鋒,想看一眼他的反應。
申屠鋒不顯山露水地接住了,他站起身,得體地點頭,說道:“好,我去換身衣服。”
總統辦公室在遠離杭城市中心的東南方向,一個名叫曼羅莊園的地方,那裏甚至遠離政府大樓。很奇怪,現在就算是政府內部的人,想見一面聶時康,恐怕也不容易了。
申屠鋒穿着西裝,系了一條黑色的領帶。他的瞳色比早晨時還要暗一點,擡眼看陰恻恻的天空,怎麽也比不上莊園沉悶的氛圍。
聶禁駕駛着自己的越野車,申屠鋒坐後排,喬斯沒有一起跟随——他們不允許無關人士踏入莊園。
越野車很順利地通過第一道鐵門,再往裏進入,還有三道。守衛越發森嚴,幾乎三步一個持槍士兵。申屠鋒不動聲色地觀察片刻,目光收了回去。他阖眼養神,內心的怪異感甚嚣塵上——在像家的地方辦公,又布置得嚴防死守。如果聶禁不是聶時康的親兒子,沒那麽容易能進來。
聶時康怎麽了?申屠鋒心想。
北州區的眼線就算滲透到了聶時康的政府內部,也有一年多沒聶時康的消息了。他好像很久沒露面了,很多決策說是聶時康發布,其實都是他的外交代表出面發言。
他還活着嗎?申屠鋒微微蹙眉,很快又松開,他聽見聶禁開口說話。
“申屠兄,我們到了。”
申屠鋒睜開眼睛,微笑着說:“有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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