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照料
第14章 照料
清晨,窗子外有家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吵吵鬧鬧的,讓人睡不安生。
蓮旦臉頰蹭了蹭粗布的被單,吐出勻長的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
他望着床頂發着愣,還沉浸在睡眠的餘韻裏。
直到過了一小會兒,他的眼珠才顫動了幾下,漸漸清醒了過來。
之後,蓮他蹭地一下坐起身,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身上。
衣褲都穿得好好的,黑黝黝的牌位也還好好地抱在懷裏。
他又看向身旁,胖乎乎的小旦四仰八叉躺在那裏,臉蛋紅潤,睡得正香。
蓮旦呆坐了一陣,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夢,或者還有其他的什麽,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他擡手撓了撓頭,琢磨了一陣,什麽都沒琢磨出來,便不再想了。
從床上下地,趿拉着鞋子起身時,蓮旦突然覺得自己的腰很酸,渾身上下說不上哪裏不太對勁,但把鞋子後跟提上,在地上來回試探着走了走,又沒那種感覺了,一切都很正常。
床上胖寶寶開始翻身了,這是快醒了,蓮旦不敢再耽誤,趕緊出門擠羊奶去。
把奶擠完了蒸到鍋裏,蓮旦進屋看小旦還沒醒,才松了口氣。
他這才注意到,屋裏屋外的,都沒看見陳霜寧。
……
去往靈勻寺的山路上,一個穿着青梅色長袍的年輕男人正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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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山路崎岖,并不平整,他的腳程并不算快,但姿态輕松,如履平地。
清晨的草葉上還有晶瑩的露珠,林中樹梢上有飛鳥掠過。
男人停住腳步,擡頭看了看日頭。低頭時瞬間腳尖輕點,幾個輕靈的跳躍,人已經消失在山路盡頭。
……
靈勻寺後院一間禪房內,一個身着玄色衣袍的二十歲上下樣子的男子,正恭敬地雙手抱拳,深深地彎腰道:“屬下辦事不力,恭請宗主責罰。”
青梅色長袍一角微微晃動,衣袍的主人坐到了上首的靠背椅上,沙啞怪異的嗓音低沉壓抑,一字一頓地叫出對方的名字:“柳叔齊。”
柳叔齊肩膀一顫,腰彎得更低了。
“你太過狂妄自大,早晚會因此喪命。”坐着的男人緩緩道。
柳叔齊快速擡頭看了一眼,又深深低下頭去,道:“宗主教訓的是。”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過了一陣,沙啞的嗓音才又開口道。
聽到這句問話,柳叔齊心裏悄悄松了口氣,知道宗主沒打算罰他,這才敢站直身體,露出一張斯文俊秀的臉來,道:“我一路追蹤他西下,他相當警覺,我不敢跟得太近,幾度把他跟丢了。”
“得到您的消息前,我又一次跟丢了人,但料想他是要投奔西北殷家去了,他和殷家交好,對方說不定肯收留保護他。”
“我便趕路提前到殷家附近守着,等了足足三日,卻也沒見他到來,後來收到您的命令,我便趕回來了。”
沙啞的嗓音緩緩道:“他知道你會在殷家等他,半路上轉道,與圓鏡會合去了。”
柳叔齊露出震驚之色,道:“圓鏡和尚?他不是已經被您殺了嗎?”
青梅色衣袍的男人從椅子上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冷的也黑的吓人,如果蓮旦在,就能認出,這人正是陳霜寧。
陳霜寧緩緩張口道:“他沒死,那天我殺的,只是他的替身。”
“他知道我要來,早兩天就逃出靈勻寺了。”
聞言,柳叔齊睜大了眼睛。
“何義帶回來了嗎?”
柳叔齊收回思緒,臉上現出恨意,咬牙道:“這個叛徒偷偷通風報信,敗露了以後,幾次設計想跑,都被我識破,我已經把他帶回來了。”
陳霜寧沒說話,看了他一眼,柳叔齊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向門口處一擡手。
一瞬的工夫,屋門洞開,一個五花大綁,嘴裏塞着破布的三十歲上下男子,被兩個光頭男子押了進來,噗通跪在了地上。
這兩個押解的人,竟赫然是穿着僧袍的“圓鏡”和他手底下的一個小和尚,但兩人神色姿态,都跟過去不同,眼神恭敬,不敢造次。
何義擡頭嗚嗚地祈求着什麽,眼睛裏流出淚水來。
陳霜寧走到這人面前,垂着眼皮看了一陣。
毫無預兆的,他突然擡手抓住何義的頭頂,幾聲悶悶的骨頭折斷的聲音響起,令人駭然牙酸。
何義被綁着的身體劇烈掙紮,慘叫聲都悶在嗓子裏,粘稠的血液順着臉往下淌,倏忽間就往旁邊一栽,倒在地上,沒氣了。
屋裏,“圓鏡”和小和尚都流出驚駭的神色,就連柳叔齊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陳霜寧收回手,柳叔齊忙取出帕子雙手獻上。
一邊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一邊緩緩道:“都去吧。”
屋門開了,慘死的屍體被拖了出去,很快就有人小跑着過來清理地上的血跡。
陳霜寧緩步出了屋門,來到了院子裏那棵龐然的古松下。
背着屋門站定後,他仰頭看向茂密的樹冠半晌。
那之後,他擡起修長蒼白的手,摸向自己的臉。
在臉頰邊緣摸索了幾下後,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被他從臉上扯了下來,扔在了地上。
“呼……。”陳霜寧仰着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在他身後,柳叔齊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被風吹動的青梅色長袍的衣擺,看他被風吹拂的鬓發。
良久後,他的眼睛裏,現出了些悲哀的神情,但又轉瞬即逝。
他彎腰行禮,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院子。
過了一會兒,輕靈美麗的少女從一道門中走出,來到他身後,躬身行禮。
随後,她雙手奉上一顆錦帕托着的藥丸,道:“宗主,這是我最近做出的新藥。”
陳霜寧微微側頭,“做什麽的?”
雪冥咬了咬唇,說:“克制。”
她不用明說,背對着她的人已經懂了。
陳霜寧發出怪異沙啞的冷笑聲,“克制我的暴虐殘殺欲嗎?”
雪冥臉色煞白,不敢回應。
陳霜寧冷哼一聲,雪冥只覺得眼前一閃,手心裏的藥丸已經沒了,眼前的背影也消失了。
……
不知道為什麽,蓮旦覺得今天特別困倦,平日裏,忙完早上的活,和小旦玩一會,他就去割草、打掃院子,再去後園子拾掇拾掇,把中午要吃的菜摘了備好。
可今天他在床上逗着孩子玩,什麽活都沒幹呢,玩着玩着就不知不覺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蓮旦倏地眨了眨眼,醒了過來。
他下意識往身邊看,心裏立刻咯噔一下,本來躺在他旁邊,兩手兩腳高興地亂比劃亂蹬的小旦不見了,床上是空的。
蓮旦一驚,撐着手臂起身,一轉頭就看到床邊年輕的男人正抱着小旦,胖寶寶已偎在男人肩頭睡着了。
陳霜寧看了蓮旦一眼,将懷裏的小旦輕輕放回他身邊,然後站直身體,淡淡道:“你病了,躺着休息吧。”
蓮旦仰頭意外地看着他,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我……我得做飯,中午了。”
陳霜寧沉默了一陣,薄唇微動,說:“我做。”
……
午飯吃的不知是面片,還是面條,煮得太爛了,糊成了一團。
才吃一口,蓮旦動作就頓了一下。
陳霜寧一直在看他,問道:“不好吃嗎?”
蓮旦搖了搖頭,笑了笑,說:“挺好吃的。”
說完,繼續沉默吃飯。
吃完了一大碗面片,蓮旦趁陳霜寧收拾碗出去了,連忙從桌上倒了滿滿一碗水仰頭灌了進去。
就這樣,還覺得嘴裏鹹得發苦,那苦味好半天散不去。
确實不是不好吃,是太難吃了。
不知是不是這碗面糊糊的作用,蓮旦心裏盤桓了好久的話,終于有勇氣問出來了。
陳霜寧收拾完碗筷,就坐在窗邊看書。
蓮旦咬了咬嘴唇,放下給孩子扇風的蒲扇,趿拉着鞋下了床。
窗邊的年輕男人聽見了動靜,擡起頭來,朝這邊看了過來。
蓮旦站在他面前,說:“你不吃東西真的沒事嗎?”
陳霜寧搖頭,說:“沒事。”
蓮旦又問:“你也不需要睡覺?”
陳霜寧點頭。
蓮旦細瘦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有些擔憂,“我聽見你經常咳嗽,是病了嗎?”
陳霜寧搖頭,“沒有。”
蓮旦“哦”了一聲,不安地低着頭,隔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小聲問:“你……真的是陳瀚文嗎?”
陳霜寧用那雙冷而黑的眼睛看着他,緩緩開口,“你不信我。”
“不是……,”蓮旦語氣虛弱,臉上的神色尴尬而不安,“我不是那意思……。”
蒼白修長的手指挑開一側衣領,露出其下掩着的肌膚,陳霜寧的鎖骨下方,赫然是一個留了疤的咬痕。
蓮旦盯着那處疤痕看了一陣,倏地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去,紅暈快速爬上了他的臉頰和耳朵尖兒。
那是廟裏那一晚,蓮旦疼極了時咬的,當時他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的,沒想到,這麽久了,疤痕還這麽深。
陳霜寧扯回衣領,看着他,說:“再去躺會吧,晚飯我做。”
……
晚上睡覺前,陳霜寧給蓮旦端來一碗湯藥。
蓮旦不解地看他,對方說:“是補身體的,喝了有好處。”
蓮旦便聽話地仰頭喝幹淨了。
這個晚上他睡得很消停。
……
早上在靈勻寺,陳霜寧離開前,雪冥猶豫着将一個油紙包交給他,說:“這是避子湯的藥材。”
陳霜寧背過身去,沒有接的打算,邁步就要離開。
雪冥急急道:“如果再受孕,他恐怕受不住。”
年輕男人的腳步倏地停住。
眼看着手裏的藥包被拿走了,雪冥松了口氣,但臉上還是欲言又止的神色。
陳霜寧面無表情,問:“還有什麽事?”
雪冥咬了咬牙,說:“哥兒的身體特殊,”她含糊着說,“那……之後,須得小心照顧……。”
陳霜寧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身形一動,原地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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