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逼問

第19章 逼問

完事以後,陳霜寧幫已經失去意識的蓮旦擦洗,之後,陳老太太便拖着殘腿,将小旦送回到床上他爹爹身邊躺好。

這孩子一直不讓大人太費心,出了百天,晚上就很少醒了。

陳霜寧站在床外的地上,一雙眸子沉沉地看着睡熟的一大一小,看了好一陣。

第二天,蓮旦醒來時,發現日頭竟然都快要走到頂空了,早飯的時間早就過去,午飯都得着手準備了。

身邊的床上是空的,他聽見外屋鍋碗瓢盆的動靜,還有小旦的咿咿呀呀聲。

爐火一燒起來,屋子裏暖融融的。

蓮旦憊懶地從被窩裏爬起來,靠坐在床頭,擡手捋了捋自己散亂的頭發。

涼涼的镯子滑到小臂處,他側頭看了看,用另一手摸了摸,感受到那種涼滑的觸感,眼神柔軟,嘴角含笑。

下床時,蓮旦兩條細細的腿都是軟的,好懸沒摔在地上。

他倒沒起什麽疑心。

這一年多來,蓮旦已習慣每到月圓之日,便要經受些痛苦。

最近幾個月,不知道為什麽,夜裏倒沒那麽痛過了,只是,月圓之夜的第二天,總要像遭了風寒似的,一整天身體都虛弱得很。

不過躺一天也就好了,這比那種鑽心的疼,可好太多了,蓮旦也就不在意了。

午飯還是面糊糊,陳霜寧給他端到床邊吃的。

可能是吃慣了,蓮旦覺得好像也沒有特別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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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男人抱着小旦坐在床邊椅子上,看着他吃,等他吃完,就把孩子放到他身邊,收拾碗去了。

蓮旦逗着小旦玩,過了一會兒,陳霜寧端來一碗晾好的羊奶,讓蓮旦一勺勺給孩子喂了。

他一直站在床邊看着,蓮旦擡頭看向他時,他卻正好移開目光,轉身離開了。

蓮旦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并沒多想。

晚上睡前,一碗湯藥被端到了蓮旦手邊,蓮旦還記着上次喝的那藥的苦味,不由得往後挪了挪,擡頭輕聲問:“我感覺好多了,能不喝嗎?”

陳霜寧嘴唇動了動,“裏面放了補身的藥材,喝了吧。”

蓮旦一聽,舍不得浪費,忍着苦一口氣都喝進去了。

溫水被遞到他手邊,蓮旦接了,喝了個幹淨,還覺得那股子苦味還留在嗓子眼那裏,得過好一陣才能散去。

隔天,蓮旦便完全好了,能照常下地幹活了。

只是,幾天過去,卻漸漸添了件心事。

他膽子小,性子也不像其他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或是小哥兒那麽活潑,但也許是因為家裏情況特殊,從小就要察言觀色,一不小心就要挨頓打罵,所以心思敏銳,對情緒變化特別敏感。

這幾天來,陳霜寧看着和往常沒什麽不同,每日早起出門,晚飯前回來。

回來後會把一天的工錢交給他,做飯會幫他打下手,幫忙看孩子。

晚上空時,會耐心地教他認字寫字。

到時候了,便收拾好東西,催他睡覺。

但蓮旦就是覺得,對方對自己的态度不大一樣了。

比如說,陳霜寧會避開他的目光,好像是刻意的,又好像只是剛巧在自己看向他時,他就看向別處了。

再比如說,從自己懷裏抱走小旦時,兩人偶爾手指會碰到,以往沒什麽不自然的,碰就碰到了。可這幾日,蓮旦明顯能覺出,對方在碰到自己時,手指迅速往回縮了去。

還有,在夜裏,最近都會在窗邊打坐的人,這兩日,又不知道去哪了,不再坐在那裏了,就像他剛回來那陣子一樣,莫名就不見了。

蓮旦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心裏卻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

過了中秋以後,一天比一天冷了,衣裳得穿厚點了。

蓮旦抱着小旦出來溜達的時間,從以前的早飯後,改到了中午陽光最好的時候。

唐花也抱着孩子出來溜達,兩人一起在河沿上走。

他家小閨女有兩個多月了,他跟小旦學,給起的小名叫小花,大名也是一直沒取。

兩人一邊慢慢走,一邊聊天。

小花還小,被唐花用薄被攏在懷裏,怕被陽光晃到眼睛,還戴了個小帽帽。

小旦自己也有帽帽,是他大姨給做的虎頭帽,可威風了。但他就看人家的好,好奇地一個勁兒看,距離近一點點了就想伸手去把人家帽子薅下來,卻在快要碰到時,又遠了一點點夠不到了,給他氣得直蹦跶。

不過聊天的兩個大人并沒發現兩個孩子間的往來,唐花正和蓮旦說他的家事。

他這頭胎生的是個閨女,公婆倒也沒不高興,天天抱着孩子喊大孫女,待這孩子好得不得了。

但前些日子,婆婆私下裏找他,說還是得再要個男娃娃,說這孩子也快三個月了,她問過村裏的老郎中了,能開始準備下一胎了。

夜裏,婆婆特意把小花抱走了。

唐花跟李富說了想合床,李富卻不肯,怕他生産時候不久,會傷了身。

兩人一來二去的,鬧得有些不愉快。

李富覺得不對勁,便追問,唐花不得已把婆婆的話說了,李富便急了,第二天便跟爹娘吵了一次,唐花攔也沒攔住。

“後來呢?”蓮旦憂心地問,他爹當年就為了沒生出兒子來,而天天打他娘和他們姐弟兩,一聽唐花說這個,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而且李富這麽一弄,唐花豈不是裏外不是人嗎。

唐花臉上卻跟大太陽天兒似的,嘿嘿一笑,道:“他們吵,我進屋坐地上就哭,小花也跟着哭,他們就吵不動了,婆婆說是她急了,對不住我。相公說以後什麽都聽我的,讓我別哭。後來婆婆給我煮了一碗糖水,我喝完了,就都好了。”

蓮旦驚訝道,“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唐花使勁兒“嗯”了一聲,“那天回屋,我就把心裏話都跟相公說了,他答應我,小花滿三月就要下一胎。”

他臉上明媚的笑容收斂了些,低着頭低聲道,“我跟他說,爹娘待我雖說不錯,但這男娃娃一天沒有,他們心裏就一直惦記着,我在李家就一天沒法完全安生,早些再要一胎,我的日子才好過些。”

蓮旦眨了眨眼,“你就這麽跟他直說的?”

唐花點頭。

蓮旦疑惑地問:“他沒生氣嗎?”

唐花看着蓮旦正色道:“我跟他說心裏話,他為什麽要生氣?夫妻兩個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本就應是這世上最為信任交心之人,有話都藏着掖着,徒增嫌隙,這麽下去,以後的好幾十年豈不是要變成怨偶!”

蓮旦愣愣地看着他,神情幾次變化,最終抿了抿唇,說:“你說得對。”

當天晚上,小旦睡下了,今天的字蓮旦也學完了。

陳霜寧收拾着桌子上的筆墨,洗了洗手,就去窗邊坐下了。

蓮旦卻并沒吹熄油燈,而是擎着燈座,也來到了窗邊,坐到了桌子另一邊。

陳霜寧擡頭看向他,燈油不多了,火苗的光線只照清了他面無表情的下半張臉,他的眼睛都掩在了陰影裏。

蓮旦鼓起勇氣輕咳了一聲,不敢拖延,越拖越不敢開口,白天唐花給他的勇氣,讓他一閉眼一咬牙就直接開口問道:“最近,你是對我有什麽不滿嗎?”

陳霜寧應是在看着他,也聽清了他的問話,卻只是沉默着。

蓮旦卻注意到這年輕的男人在他話音剛落時,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對方不是無動于衷的,這給了蓮旦更大的勇氣。

“我能感覺到,這幾日,你在刻意疏遠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蓮旦繼續問。

陳霜寧卻仍是沉默。

蓮旦有些不安了,他垂着眼睛,眼圈都紅了,聲音低得快要聽不清,“我們不是夫妻嗎,有什麽話不能直說呢?”

噼啪,油燈燈芯燃到了底,爆出零散幾點火星子,光線消失前,蓮旦看見陳霜寧放在桌上的手指蜷縮起來,握成了拳。

火星子從他潔白的有着青色脈絡的手背上竄過去,跳躍着熄滅了。

他并沒去試圖避開。

蓮旦看着那景象,神情先是一陣空白,繼而眼睛漸漸睜大。在這一瞬間,他好像是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麽,突然心慌起來。

原本想弄清楚的疑問,都被此時突襲到心底的懷疑擠了開去。

油燈熄了,只能隐約看到桌子對面人的輪廓。

黑暗中,呼吸聲漸漸失了節奏。

在看不見對方面容的時候,蓮旦才發現,以為很熟悉了的人,看起來竟是如此陌生。

倏地,蓮旦一下子從桌旁站了起來。

他聲音顫抖道:“你……真的是我夫君嗎?”

桌對面坐着的人影一動不動,還是保持着沉默。

蓮旦心跳飛快,緩緩後退。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那裏人影,臉微擡,轉向不遠處的蓮旦,終于聲音沙啞怪異地開了口,“上次,你已經問過我這個問題。”

蓮旦眼睛裏淚光閃爍,其中還有他沒意識到的懷疑和恐懼。

“可你……上次并沒直接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蓮旦膽子很小,可仍然堅持地等待着答案。

兩邊沉默地對峙着,過了不知道多久,桌旁的人突然起身,向前兩步,高大的身形站定在矮小的身影面前。

蓮旦微仰頭看着他,努力不膽怯,不後退,聲音哽咽,再一次問道:“你是我夫君嗎?”

黑暗中,蓮旦看不清陳霜寧的神情,但陳霜寧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這次,蓮旦很怕,但也很堅決,絕不容許有絲毫的含糊和模棱兩可。

陳霜寧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此刻,他沒法再逃避,而他的回應,意味着什麽。

他喉結動了動,垂下了眼皮,又擡起。

最終,他在蓮旦恐懼也期盼的眼神中,開口道:“是,我是你夫君。”

這條路,陰差陽錯走到這裏,如今,不得不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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