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分別

第45章 分別

“你怎麽來了?”沙啞的男聲開口道。

蓮旦又往池邊走了兩步,說:“我……我要走了,想見見你。”

柔軟的發尾順着池水流動的方向,卷繞着他的頸子和肩膀,陳霜寧垂着眸子,喉結動了動,說:“有什麽好見的呢。”

蓮旦眼圈紅了,說:“我……我……。”可是,到底是“我”什麽,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陳霜寧擡眼看他,那雙眼睛比蓮旦見過的最美的星空還要美。

“事情已經解決了,以後你再不用受青花毒的苦楚了,以後,你可以過想要的生活了。”他開口緩緩道。

蓮旦心裏一陣緊縮,他磕磕巴巴地說:“可……可是,”他擡起手,腕子上的镯子露了出來,“你……是你給我的……。”

陳霜寧的目光挪到他手腕上,看了一陣。

之後,水聲嘩啦,他轉身用背面對着岸上的人,說:“喜歡就戴着,不喜歡……就扔了吧。”

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蓮旦在池邊站了一陣,他擡起衣袖抹了把臉,說:“我知道一定是要發生什麽事了,那是你們一定要去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了,可是,”他哽咽着,“你……一定要保重!”

說着,蓮旦最後看了陳霜寧的背影一眼,咬了咬牙,轉身離開了這山洞。

而山洞裏的人,在聽見身後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時,肩膀微微動了動,但到底沒有轉身過來。

……

中午吃過飯,冷杉和其他幾個年輕的男子,利落地把最後幾件行李綁到馬車上面,就全都準備好了。

這一路,仍然是冷杉帶隊護送,用的也是來時的馬車,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只是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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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冥親親懷裏的小旦,把他交還給蓮旦抱着。

她把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遞給他,說:“怕有人見了錢財起了壞心眼兒,不敢給你太多,以後你手裏錢不夠用了,就去妙雲鎮上的興隆寶鋪,那鋪子是我們的,有事都可以找那個掌櫃的幫忙。”

“還有這個,”雪冥拿出個盒子來,打開給蓮旦看,裏面是十只玉石做的小兔子,各個神情各異,或調皮,或沉思,或歡笑,憨态可掬。

“下個月二十五,是小旦的周歲生日,這是我哥親手做的,到時候你給他。”

蓮旦低頭仔細看着,悶聲點了點頭。

雪冥把蓮旦扶上車後,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突然又上前來,将她腰間一直戴着的一塊玉佩塞到了蓮旦手裏,然後什麽也沒再說,眼睛紅紅的,一轉身跑進了院門。

馬車動了起來,駛離了這座宅子,通過那狹窄的山谷入口,進入了外界。

蓮旦抱着小旦,手裏抓着那玉佩,眼睛也紅紅的,他回望來路,咬住嘴唇,把眼淚都憋在了心裏。

……

回靠山村的路途,走得比來時快得多。

不過四五天,就已經快要到妙雲鎮了。

為了不讓村民看出異樣,在妙雲鎮附近,冷杉把馬車換成了破舊的那輛,吱扭扭地進了村子。

他們到達時,天已經擦黑了,冷杉把東西都給搬進了屋,奶羊也牽進了院子。

隔壁的屋門響了一聲,吳大娘伸出頭來往外看,問道:“是蓮旦回來了嗎?”

蓮旦答應了一聲,吳大娘和吳大伯就出來了,隔着院牆說:“前兩天我還跟你大伯說,這年都過完了,你們一家三口也該回來了……呦,你家陳霜寧沒回來啊?”

蓮旦臉上勉強挂着笑容,“他還有活要做,忙着呢,就沒一起回。”

吳大娘說:“也是,過完年也該忙了,忙着好,年輕就得多賺錢。”

吳大伯說:“晚上蒸的玉米面饅頭還剩一些,蓮旦,你和孩子過來吃幾口吧。”

吳大娘也說:“對對對,家裏還有炒的鹹菜絲,我再給你煮個菜湯……。”

“別麻煩了,”蓮旦忙道,“我路上帶的幹糧還沒吃完呢,一會兒熱一下就吃了,時候也不早了,別耽誤你們休息。”

吳大娘見他誠心不想去家裏吃飯,說:“那行吧,你回屋也好好休息,不着急的東西就放那,明天讓你婷子姐過來幫忙收拾。”

蓮旦沒辦法再推脫了,只好就這樣道了謝。

冷杉把東西都搬完了,站在一旁等着告辭。

吳大娘在隔壁看着,蓮旦什麽也說不了,只好客套了幾句,就把人送出了門。

冷杉向他抱拳一禮,說了聲“保重”,跳上了馬車。

蓮旦站在門口,看着馬車嗒嗒地遠去,直到不見蹤影,感覺就像是一場夢般,連夢裏留的最後一點聯系,也消失了。

……

蓮旦平安到達靠山村的消息,是在隔天晚上送到山谷的宅子裏的。

這時候,陳霜寧已經泡了五天五夜的溫熱藥泉,才出來不久。

雪冥跟他說這消息時,他臉上沒什麽特別的神情,只垂着眼皮“嗯”了一聲。

兩人都沉默着,過了一陣,陳霜寧才擡眼看向雪冥,說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地方,明早你帶着所有婦人、哥兒還有孩子,都離開這裏,我給你消息前,不要回來。”

一時間,雪冥的眼睛慢慢睜大,她嘴巴動了動,難以置信道:“這個時候……你讓我走?”

陳霜寧點頭:“對,我讓你走。”

雪冥的眼圈兒紅了,“我要是不走呢?”

陳霜寧說:“我會打暈你,讓柳叔齊帶你離開。”

雪冥說:“可是,你身上的毒怎麽辦?”

陳霜寧冷淡道:“不需要你管。”

眼淚珠子掉了下來,一滴滴的,雪冥說:“我師父四年前教內大亂時就失蹤了,不是我自大,這世上除了他,便是我,其他人再沒可能醫得了你身上的毒傷。”

陳霜寧板着臉,攻擊性十足,“你就能醫得了嗎?”

雪冥窒了一下,臉色蒼白,“我……我……。”

陳霜寧看着她,神色又漸漸緩和下來,平靜無波,他低聲道:“四年前就已經注定的結果,不過早晚而已,這不是你的錯。”

雪冥哭得更厲害了,“我以為還有更多時間……說不定還有機會……。”

陳霜寧搖頭,他站起身,“去吧,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帶好其他人,明早我就不送你們了。”

說着,陳霜寧就要邁步離開,雪冥卻一下子撲過來,緊緊抱住了他,哭着喊道:“哥,哥……!”

陳霜寧身體一僵,嘴角緊繃,停住了腳步。

他擡起手,溫柔地摸了摸雪冥的鬓發,低聲道:“霜若,你長大了,是個大人了。”

陳霜若使勁兒搖頭,“哥,我是大人了,我能保護好我自己,你就讓我留下吧,求求你了!”

陳霜寧卻在妹妹期盼的目光中,堅定地搖頭道:“你要把其他人帶出去,照顧好他們,哥哥相信你能做到!”

說完,他就掙脫陳霜若,大步往外走去。

陳霜若跪趴在地上,哭出了聲。

陳霜寧在門口停住了,又轉身回來,将她從地上扶起來,握着她的肩膀道:“保護好自己,不要讓我挂心,答應我!”

陳霜若仍然在流眼淚,但她咬着牙,點了點頭,說:“我一定做到。”

……

第二天,陳霜若帶着馬車車隊離開後,這座在春節時熱熱鬧鬧的大宅子裏,只剩下了一個人。

陳霜寧躺在卧房內,一雙潋滟的丹鳳眼看着窗臺上的一個草編螞蚱,那是蓮旦和小旦住在這屋時,遺漏下來的。

看了一陣,他從袖子裏摸索出來一個繡着荷花褪色的舊荷包來,放在鼻端嗅了嗅。

可過了這麽久,裏面香料的味道已經早就散盡了。

陳霜寧把荷包放在手心裏,輕輕摩挲着。

半開的窗子外,一陣冷風吹了進來,把他的衣衫和發尾吹得随風飄動。

他擡手掩住口唇,輕輕咳嗽了幾聲。

如此咳嗽了一陣,他面露疲憊地閉上了眼,好像睡着了。

窗子還開着,風從外面一陣陣吹進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已經睡着的人倏地睜開了眼,目光如電,看向窗外的某個方向。

那雙眸子裏霎時如血海翻騰,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陳霜寧緩緩撐着胳膊起身,剛才放在胸口處的荷包滾落到了床褥上。

他将之拾起,垂着眸子看了一陣後,珍惜地把它放進了床尾的抽屜裏。

那之後,他下了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長發在腦後束起,便去劍架上取下自己的佩劍。

倉啷一聲,劍光從劍鞘中亮出。

陳霜寧腳尖輕點,人已經消失在原地。

山谷中安靜極了,蟲鳥都像是瞬間不見了蹤跡,顯得溝渠的潺潺流水聲大得震耳欲聾。

陳霜寧站在一處屋頂,垂眸向下看着,山谷入口處,有兩個人匆忙地從外面飛躍進來,時不時扭頭看向身後,看起來有些狼狽。

緊跟着,一個身穿僧袍的四五十歲的男子,追了上來。

他的頭發都剃光了,打扮也像僧人,但這人的神情陰狠邪氣,絲毫不見僧人的慈悲和寬容。

這人,正是圓鏡和尚,也就是左護法。

左護法提着一把長刀,刀刃上尚留有幹涸了的血跡,他滿面邪氣地仰頭看向屋頂的人,發出一聲獰笑,喊道:“你以為你派來的這些人奈何得了我?”

他說這話時,又有幾人緊随他身後進入了山谷,并迅速分散開來。

他們和前面兩人,看似松散,實則堵死了左護法的每一條可能逃出去的生路。

陳霜寧的眸子看向圍住左護法其中一人,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柳叔齊朝他比劃了個手勢,意思是并無大礙,之後,他扯了衣衫一角下來,用牙齒咬着一端,将手臂上的刀傷裹了起來。

傷的并不只他一個,白無雙的衣襟上也有血痕,後來趕去的冷杉嘴角也有幹涸的沒來得及擦的痕跡。

這是無比兇險和艱難的一程。

“雪宗,你從小就是這個樣子,高傲得令人厭惡,我真後悔當年沒下死手掐死你!”左護法咬牙道,“我向你求和,你都不肯放過我,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日,我就殺光你們所有人!”

陳霜寧淡淡開口:“你不是我的對手。”

聞言,左護法冷笑,“四年前教主臨死前在你身上下的毒還在,靠山村那個哥兒也還好好活着,靈勻寺那晚,你必定着了我的道,如今,你也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

他舉起手中的刀,眼睛一瞬間像流血了般,紅的吓人,他的牙齒上也都是紅色的血跡,甚至身上的毛細孔都在往外滲血,看起來恐怖極了。

柳叔齊臉色一變,“他吃了裂血萬屍丹!”

裂血萬屍丹是一種丹藥,吃了能在一段時間內讓體內功力翻三四倍,但後果也可怕,最終結果是全身血液流光而亡,絕無生還可能。

左護法仰頭哈哈大笑,狀若癫狂,“我不僅吃了裂血萬屍丹,還吸收了右護法全部的內力,今天,我就要和你們這些小崽子同歸于盡,不想讓我活,你們就全都給我陪葬!”

陳霜寧舉起長劍,手指輕輕撫摸過劍身,一絲血光染在了雪白的劍刃上,束起的長發發尾和衣擺無風自動,他眼皮擡起,雙眸暗含血海深淵,重逾千斤般的肅冷戰意直逼對手,緩緩道:“那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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