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太醫來的時候,蔌和宮中亂成一團。

八月中透着一股t燥熱,女子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背對着所有人,身子時不時抖一下,裙裾髒亂地貼在身上,瞧上去格外可憐。

她肉眼可見的難受。

時瑾初守在床榻前,他垂眼看着女子,有點不敢将她和昨日軟塌上與他纏綿的女子認成同一個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體弱,但直到如今,才有真切感。

他指腹擦過女子臉頰,擦掉那滴汗珠,眉眼情緒冷淡,良妃站在床邊怔怔地看着這一幕,尤其是他們勾纏在一起的雙手,她知道她現在應該關注二妹妹的病情,但她眸中神色卻不可控制地一點點黯淡下來。

皇上是否有意識到,他從下了銮駕起,就一直不曾看過她一眼。

良妃得不到答案。

扶雪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回神,良妃艱難地想說點什麽,但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她仿佛被釘在了原處。

李太醫來時就見到這一幕,來蔌和宮前,他本來以為是良妃娘娘身體有不适,誰能想到,來了之後看到躺在床榻的居然是儀美人?

李太醫不敢多看,立即上前請脈,許久,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驚詫地看了眼床榻上的女子。

時瑾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怎麽回事?”

良妃站在一旁,她好像終于找回理智,急切地轉過頭:“二妹妹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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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醫對殿內的情勢視若不見,頭也不擡:

“回皇上和娘娘的話,儀美人是情緒過激引起的舊疾發作,需得靜養,不知儀美人往日的藥方是否還在?微臣要依着藥方給儀美人開藥。”

舊疾發作?

這時殿外響起些許聲音,是得了消息的妃嫔們趕到,二重簾掀開,皇後娘娘踏過門檻,恰好聽見了太醫的話。

跟在她後面的妃嫔也聽了個清楚,有人隐晦地對視了一眼,不由得眼神稍閃。

衆人服身給時瑾初行禮,時瑾初只掃了她們一眼,颔首讓她們起來。

李太醫出去讓人準備安神藥。

皇後面上挂有擔憂,轉頭看向床榻上的邰谙窈,嘆息了一聲:

“這是怎麽回事,在坤寧宮時不是還好好的麽?”

話音甫落,衆人的視線不自覺轉而看向良妃娘娘,誰都知道,請安後,良妃娘娘就将儀美人帶走了,儀美人在蔌和宮門口出事,良妃娘娘難逃責任。

時瑾初也掀起眼看向良妃。

良妃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跡地攥緊手帕,她只覺得喉間發澀,許久,她直視皇上:

“臣妾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二妹妹和她不親近,表現在格外規矩上,回來途中一直落後她一步,她走在前面,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得一聲驚呼,待轉回頭時,二妹妹已經跌倒在地。

她說的是實話,只是這個說辭很難有說服力。

太醫都說了儀美人是情緒過激,無緣無故的,儀美人作甚這麽激動?

不止衆人疑惑,良妃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何美人掩住唇,一臉不解和納悶:“難道是良妃娘娘說了什麽刺激到儀美人了?”

不等良妃說話,扶雪就皺眉斥道:

“何美人慎言,我家娘娘和儀美人是親生姐妹,心疼儀美人還來不及,怎麽會刺激儀美人。”

何美人對這番言辭呵呵。

當真心疼,何至于讓儀美人拖着病體入宮?

這時,床榻上一直顫抖的人終于有了動靜,她拉住時瑾初的手,讓時瑾初不得不将心神放在她身上,她擡起有些蒼白的臉,顫着聲說:

“皇上……是嫔妾自己身子不中用……不關良妃娘娘的事……”

一句話,她說得格外緩慢。

她杏眸還含着淚,臉和唇沒有一點血色,蒼白得似雪一般,身子仍在細微顫抖,卻是強撐着替良妃說話。

時瑾初垂眸看她,撫了撫她有點涼的側臉,心底湧上一點不舒服。

他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回床榻上,語氣淡淡道:

“好好休息。”

邰谙窈閉眼,她沒去看良妃複雜的情緒,她艱難地将自己拖出自厭的情緒旋渦。

她不是替良妃說話。

她發病本來也和良妃沒關系。

甚至,是她毀了良妃好好的生辰,她看得清楚,皇上本是特意來陪良妃過生辰的。

——全被她搞砸了。

病人自己都這麽說,其餘人再說什麽都是別有居心,何美人撇了撇嘴,可不覺得今日一事是什麽意外。

她忽然對儀美人生出了點同情。

再是生得美貌又如何?還不是淪為棋子,縱使被欺負得發病,也只能獨自咽下苦楚,還得替人作保。

聞樂苑得了消息,綏錦立刻帶了曾經的藥方趕來,李太醫根據曾經的藥方又重新開藥,避免有忌諱,宮人也終于煎好了藥,一碗安神藥灌下去,邰谙窈病情漸漸恢複穩定。

她有點不安和忐忑:

“都是嫔妾不好,讓皇上和諸位娘娘煩心了。”

時瑾初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皇後安撫了兩句,也知曉今日本來是良妃的好日子,皇後很快帶着妃嫔離開。

皇上有恩典給良妃擺兩桌慶生,但那是晚宴,這時候沒必要留下給良妃添堵,只是鬧出這種事情,恐怕良妃也沒心情過什麽生辰了。

皇後在離開前,不着痕跡地觑了眼床榻上虛弱的女子。

她一時間也有點分不清女子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不論如何,今日儀美人總是得了皇上的注意和些許憐惜的。

這宮中女子博人眼球的手段頗多,也不知這位儀美人是不是其中一種。

邰谙窈也很快被擡回聞樂苑,晚上蔌和宮的慶生她也沒有去,她只是安靜地卧在床上,殿內只點了一盞很淺的燈。

今日一事,唯有綏錦窺探到了些許內情。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她替主子掖了掖錦被,低聲道:

“主子,睡吧。”

邰谙窈睡不着,在蔌和宮的一碗安神藥讓她睡到了晚上,她現在一點困意都沒有。

她忍不住地想白日的事情。

許久,她扯了扯唇角,淺淡的月色照進來,落在她臉上,映出她寡淡至極卻又格外昳麗的臉色,她問:

“我是不是很可笑?”

綏錦打斷她:“主子!”

她不喜歡聽主子說這些錐心的話,她聽得心疼難受,綏錦輕聲道:

“這不是您的錯。”

邰谙窈反問:“怎麽不是?”

“我搞砸了她的生辰宴,不是麽?”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總是控制不住發病,每次都在搞砸事情,都在破壞氣氛。

她固執地問:

“你說,她是不是也會覺得我是故意的?”

邰谙窈看見了皇後臨走前的眼神,她慣來對旁人情緒敏感,當然看得清皇後的懷疑。

她博得了關注,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良妃會怎麽想呢?

她作為其中的受害者,應當會更懷疑讨厭她吧。

邰谙窈閉了閉眼,她姣姣的眉眼透着白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綏錦抹了一把臉,她深呼吸一口氣,将情緒都壓下去:

“不管別人怎麽想,但奴婢知道,主子也不想的。”

主子從不吝啬利用自己的弱勢,她也不介意裝病替自己謀好處。

但綏錦知道,主子最讨厭在外人面前真的發病,把不堪的一面暴露出來,她會覺得難堪,也會覺得自己是累贅。

尤其主子還在良妃面前露出那般模樣,綏錦不敢想,當時的主子都在想什麽,她一定又在自暴自棄。

邰谙窈偏過臉,她背對着所有人,一言不發。

她将自己封閉在窄小的空間內,她一點點攥緊顫抖的指尖,沒人看得見她一直睜着眼,淚水悄無聲息地落下,有些灼人的滾燙。

但綏錦太了解她了:

“主子,您別這樣,奴婢看着難受。”

“您只是生病了,您也不想的。”

蔌和宮與合頤宮離得好遠,四周都是安靜,但邰谙窈總覺得她能聽見蔌和宮中的熱鬧。

她想,一定會很熱鬧。

許久,她怔怔地看着床頂,她說:

“我以為我好了。”

她很久沒發過病了。

今日的一切打得她措手不及,沒人知道她在蔌和宮時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沒叫自己露出猙獰不堪的一面。

她讨厭發病。

也讨厭旁人都是熱鬧,只有她一片冷清。

就仿佛只有她被抛下了一樣。

殿內沉默許久,漸漸的,響起一聲低泣,她吸着鼻子,竭力地想要忍住情緒,也艱難地想要堵住哽咽,但她做不到,她問綏錦:

“我是不是永遠也好不了了?”

永遠也不能像長姐一樣,像舅母家的表姐妹一樣,像正常人一樣。

綏錦終于忍不住哭出聲:

“不會的!不會的!”

“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宮中,一定會治好您的。”

邰谙窈扯唇,她抑制住喉間的嗆咳,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手腳冰涼沒有一點溫度。

熟悉的感覺湧上來,和年少時一樣,呼吸時胸腔都在隐隐疼痛,她發病時連哭都不能盡興,否則只會越發難熬。

邰谙窈閉上眼,任由滾燙的淚珠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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