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蔣寶林扭頭看見穎婕妤, 話音驟然被堵在喉間,她額頭溢出冷汗,嘴唇顫抖着:

“嫔妾不敢撒謊!當真是穎婕妤讓嫔妾給儀美人送的香囊啊!”

她說的是真話, 只不過她沒有她說得那麽無辜罷了。

她哭得可憐,好像真的被迫無奈, 但殿內沒一個信她的話, 只是在穎婕妤到後, 衆人也都沉默地看着事态發展。

不論查出真相是什麽, 對她們而言, 都沒有壞處。

穎婕妤惡狠狠地瞪了蔣寶林一眼, 她轉過頭, 也顧不得行禮,胸膛不斷起伏, 仿佛是被氣得不行,格外委屈道:“皇上難道真的信了這些人的一面之詞?”

穎婕妤生得明媚, 再是趾高氣昂也叫她不過是看起來有點嬌蠻,如今眼一紅,兩行淚就掉下來,她拿着帕子狠狠擦了兩下, 一點顧不得儀表, 直勾勾地盯着時瑾初, 想要等他表态。

穎婕妤沒有她表面那麽淡定,她心底清楚, 如果她表現出一點遲疑或心虛, 才是真的辨無可辨!

皇後借着擡手扶額的動作掩住情緒, 沒有在這時出聲,她也想知道她們的皇上在新歡和舊愛中要如何做選擇。

穎婕妤一錯不錯地看着時瑾初, 心髒都緊張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但下一刻,她臉色煞白。

“難道朕該信你?”

時瑾初擡眼,他語氣不惱不怒,只是平淡地反問,卻讓穎婕妤臉上驟然失去血色,她不敢置信地擡頭看向時瑾初。

她不敢信皇上會對她這般絕情。

穎婕妤本只是裝出來的委屈這下子全部變得真切,她難過地喊了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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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谙窈被這一聲刺得黛眉輕蹙。

時瑾初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穎婕妤心底恨死了邰谙窈,她半點不信邰谙窈那麽嬌弱,只覺得她裝模作樣。

蔣寶林見此,才悄悄地松了口氣。

怡念握緊主子的手,生怕主子被情緒沖昏頭腦,她手心吓得一片冷汗。

穎婕妤終于清醒了一點,現在不是她難過的時候,她咬牙說:

“蔣寶林和這奴才口口聲聲說是嫔妾指使了他們,可有證據?”

松玉跪前一步,磕頭:“奴婢有。”

“主子給儀美人送的香囊,就是穎婕妤賞給主子的緞料所做,絕非是主子能有之物。”

蔣寶林替穎婕妤做事的時候,松玉就留了個心眼,勸着蔣寶林用穎婕妤賞賜的緞料做了香囊。

她話音才落下,穎婕妤就冷笑一聲:“我讓她拿着我賞下的緞料去害儀美人,是生怕別人不會懷疑到我麽?”

松玉渾身都在不着痕跡地抖,但她仍是鼓着一口氣反駁道t:

“也許穎婕妤正是料到如此,才敢這麽大膽行事。”

不等穎婕妤再說話,松玉咬死了這一點,問:“否則,穎婕妤和我家主子往日也沒有來往,為何要忽然賞賜我家主子?”

穎婕妤堵聲,她要被這狗奴才氣死了,雙眼都仿佛在冒火。

怡念攔住她,砰一聲跪地沖時瑾初的方向叩首:

“皇上明鑒。”

“主子會賞賜蔣寶林,全是因蔣寶林曾常常上門,主子念她一片心意,又見她衣裳花樣陳舊,才會賞下今年的新緞料給她做衣裳,誰知蔣寶林居然包藏禍心,不僅謀害儀美人,還企圖污蔑我家主子,求皇上明察秋毫,還主子一個清白!”

防止松玉再攀咬,她又道:“皇上如果不信,可請吉雲樓上下宮人替主子作證!”

蔣寶林心底發慌:

“吉雲樓上下都是穎婕妤的奴才,他們自然有偏頗,如何能做證詞?”

怡念冷眼掃過蔣寶林,扯唇諷刺:“吉雲樓上下是主子的奴才不假,但也同樣是皇上的奴才,難道他們敢欺君不成?!”

時瑾初挑了下眉。

邰谙窈抑着頭疼,她仿若不經意地瞥了眼怡念,真是伶牙俐齒。

怡念的一番話讓穎婕妤挺直了脊背,殿內也安靜了下來,這時候,二重簾又被掀開,是秋鳴端着煎好的藥來了。

秋鳴從蔣寶林跟前路過,急聲道:

“藥來了。”

邰谙窈只瞧了一眼,黛眉就緊緊攏蹙起來,杏眸中藏着肉眼可見的抗拒。

蔣寶林看着秋鳴手中的藥,慌亂的腦子終于靈光一閃,記起了重點,她呼吸急喘了兩下:“皇上!嫔妾想起來了!香囊中裝的藥材都是穎婕妤告訴嫔妾的,嫔妾不通藥理,怎麽會懂得相克之道?”

“嫔妾記得沒錯的話,前年致仕的梁太醫正是穎婕妤的外祖父,論通藥理,這滿宮妃嫔誰比得上穎婕妤!”

衆人面面相觑,穎婕妤和梁太醫的關系的确是衆所周知,其實衆人心底已經有數。

蔣寶林看見衆人眼神變化,心中底氣更足了些,想起什麽,她扯着唇角:

“再說,嫔妾如果能指使得動禦膳房更換儀美人的菜色,叫小錢子抵死也要冤枉穎婕妤,又豈會淪落到讓穎婕妤同情嫔妾穿舊花樣的地步?!”

皇後抵了抵唇,覺得蔣寶林也真是不饒人的性子。

怡念才嘲諷她連今年的新花樣都穿不起,她此時就拿這話自嘲地陰陽回去。

她瞥了眼無動于衷的皇上,他半耷着眼,壓根沒聽蔣寶林和穎婕妤的對話,眉眼情緒淡淡,卻是叫人品出了一點不耐,皇後立時了然他的态度,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她終于舍得開口:

“都住嘴!”

皇後皺着眉,叫衆人都窺得見她有些不虞:“瞧你們這幅樣子,一個個的和市井潑婦一樣,成何體統?”

蔣寶林縮了縮肩膀,本來就是硬撐的底氣一戳就破,被罵得不敢說話。

穎婕妤卻是沒忍住扯了下帕子,有點不滿皇後的說辭,她慣來得意高傲,自然不願接受這般低俗的評價。

皇後沒有浪費時間在她身上,至于怡念那番看似義正言辭的話也只叫人發笑,她轉頭看向吓得兩股戰戰的小錢子:

“是誰和你見面,給你下的命令?”

怡念臉色微不可察地一變。

她一上來就針對蔣寶林,尤其是扯出什麽緞料一事故意嘲諷激怒蔣寶林,就是為了轉移重點,叫人忽視掉小錢子。

蔣寶林這裏可以模糊誰是主謀,咬死了主子是冤枉的,蔣寶林也拿不出什麽關鍵性證據。

小錢子和蔣寶林卻是不同。

怡念有點頹廢地閉了閉眼。

她心底有點悔恨,後悔沒有勸住主子,也惱恨小錢子是個軟骨頭,居然這麽簡單地就招了。

事到如今,再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小錢子不敢看舊主,他低着頭,瑟瑟發抖:“回、回娘娘的話,是玲珑……是吉雲樓的玲珑!”

穎婕妤渾身立時僵硬。

玲珑是吉雲樓的宮女,和怡念一樣,都是殿內伺候的,深得穎婕妤信任,而小錢子和玲珑是同鄉,也才籠絡了小錢子替她辦事。

穎婕妤感受着殿內衆人異樣的眼神,手心都溢出冷汗。

皇後掃了眼強撐着鎮定的穎婕妤,直接道:

“張公公,你再去一趟吉雲樓吧,人就不必帶來了,免得擾了儀美人清淨,直接在外審問即可。”

被提到的邰谙窈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樣。

一陣風拂過,穎婕妤只覺得背後冰涼,但她心底還存了點僥幸,也許玲珑不會招出她呢?

下一刻,皇後不輕不重的話打斷了她的奢望:

“把小錢子也帶下去,要是玲珑否認,二人各執一詞,必有一人說謊,便不必拘着手段,張公公得了結果再來答複吧。”

穎婕妤臉上的血色在這剎間終于褪得一幹二淨。

玲珑或許是真的忠心,但在嚴酷的刑罰下,那點忠心能維持多久?

穎婕妤想也能知道答案。

張德恭是禦前的人,但這個時候不會違背皇後的命令,帶着人退下,小錢子也一臉驚恐地被拖下去,臨了口中還喊着求饒,惶恐不安的聲音不斷回蕩在殿內。

宮人退下後,四周立時安靜了下來。

證詞還沒得到結果,但皇後已經看向了穎婕妤:

“你現在還要證據麽?”

穎婕妤白着臉說不出話。

皇後見她這模樣,半點憐惜也沒有,要一直不戳破她,她倒真覺得自個是聰明人了。

從她進來後,除了一開始,皇上有搭理過她麽?

所謂辯解和争執都透着一股蠢态,她和那奴才居然還真敢冠冕堂皇地說出不可欺君的話來,真将她們這位皇上當傻子糊弄麽。

見穎婕妤還在怔愣,似乎在考慮待會要怎麽辯解,皇後移開視線,懶得再看她。

蠢貨。

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的倚仗。

皇後瞥了眼儀美人,她依舊埋在皇上懷中,看都不看殿內的鬧劇一眼。

只露出一截尖細的下颌和白皙的側臉,還有若隐若現的緊蹙着的黛眉,偶有抑疼的呼吸稍重,細微得近乎聽不清,卻輕而易舉地勾起別人的疼惜。

皇後心中忍不住嘆息,人和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張德恭姍姍來遲,許是用了刑,他進來後,殿內也飄着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有人不适地白了白臉。

張德恭很是恭敬地對着皇後道:

“娘娘,玲珑招了。”

穎婕妤這個時候似乎終于回神,她望向床榻旁的皇上,眸中一點點蹿紅,很快含了盈盈的淚珠,要掉不掉,慣來明豔的人流露出弱态,謂是楚楚可憐,她喊:“皇上……”

清淚落下時,她身子也是一軟,癱坐在地上,她哭得很難過,眼淚也掉得兇狠,伸手拽住了時瑾初的一截衣擺,她沒有再辯解,而是說:

“皇上,嫔妾知錯了,是嫔妾一時糊塗,被嫉妒蒙了眼,求皇上原諒嫔妾一次,嫔妾再也不敢了。”

穎婕妤終于懂得自己的倚仗是什麽,有時真相很重要,有時也不是那麽重要,良妃和馮妃的前車之鑒還擺在那裏。

只要她能博得皇上憐惜,便是查出兇手是她,最終也會無事發生。

這宮中,是賞是罰,有時候不就端看皇上心意麽。

她眸光哀哀地看向時瑾初,美人垂淚,梨花帶雨,再鐵石心腸的人也得生出一點不忍來。

但時瑾初只是垂眸掃了眼懷中的女子,在穎婕妤出聲的那一刻,她拽着他衣袖的手忽然緊了緊。

他扣住女子的手,抵着食指往下,将她整個手都握在了掌心。

他一點也不掩飾,整個舉動都暴露在滿殿的人眼中,一時間,衆人心情複雜。

而萬衆矚目的那個人,仿佛什麽都沒察覺到,低聲問:

“還是很疼?”

邰谙窈吸了吸鼻子,她沒能給出回答。

時瑾初又問:“讓太醫給你紮針?”

針灸止疼,比藥效應當來得快一點。

他問得自然,問的同時,他擡起手,那雙手修剪得幹淨,指骨修長分明,在衆目睽睽下按在她額間。

邰谙窈有點怔住,額頭疼得久了有點發燙,他手指微涼,按上去仿佛真的舒适了一些。

待回神,邰谙窈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被忽視的穎婕妤臉色格外難堪,她一番作态仿佛是場獨角戲,唯一想要的觀衆看都沒看她一眼,她終于有點繃不住臉色。

“皇上!”她情不自禁地喊他,不止是覺得難堪,也是想打斷他和儀美人,眼前的一幕幕都讓她心底如刀割般疼。

時瑾初仿佛t終于聽見了她說話,輕挑了下眉:

“既然認了罪,自然要罰。”

他那雙漆黑的眸子掃過穎婕妤,沒有一點冷意,卻是讓穎婕妤驟然失聲,他輕描淡寫地颔首道:“即日起,吉雲樓婕妤穎氏貶為寶林。”

穎婕妤……不對,現在應當叫作穎寶林了,她呆呆地看着時瑾初,許久,她身子猛地朝後踉跄了一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邰谙窈靠在時瑾初懷中,她不由得想,她們這位皇上真是記仇。

怡念口口聲聲說吉雲樓不敢欺君,而她和穎婕妤的做法又和這番話截然相反。

如同戲弄一般,能不讓他記住麽?

怡念嘲諷蔣寶林寒酸,某種程度上也是在落他的面子,如今穎婕妤被貶為寶林,和她們看不起的蔣寶林同一位份,簡直殺人誅心。

邰谙窈眨了眨眼,将這一幕牢牢記在心底。

之前的良妃,後來的馮妃,包括如今的穎寶林,都在告訴她,她背後這人的薄涼。

他生來是太子,地位尊貴,人人阿谀奉承,不論權勢地位,還是美人情誼,他都得來的輕而易舉,如此這般,他自然不懂得什麽叫珍惜。

前人之例,就是要讓人引以為鑒,否則不過是重蹈覆轍。

有人還在替她按着額角,指腹被染得些許熱,仿佛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他耷下眼,問:

“好些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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