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昭和七年, 十二月三十。

轉眼間,邰谙窈入宮已經有了半年的時間,聞樂苑早成了宮中風頭無二的場地, 但她的位份只在期間晉升過一次。

只看位份,算不得耀眼, 但細瞧下來, 這半年來, 宮中只有她一個人升過位份。

邰谙窈想到這裏, 不禁覺得時瑾初對于位份一事真是過于吝啬。

今日是除夕, 皇後娘娘特意免了請安, 宮中也早就熱鬧起來, 聞樂苑也上下喜氣洋洋。

昨日中省殿就将各宮各殿的份例發了下來,宮人的月奉也都下發, 就是叫衆人過個好年,也不怪整個宮殿氣氛都與往日不同。

不需要請安, 邰谙窈醒得就晚了一點,綏錦也沒有特意叫她。

辰時左右,邰谙窈才起身,這兩日時瑾初沒來聞樂苑, 她樂得清閑, 人都泛着慵懶松散之意, 直到一捧清水解了困意,她渾身打了個顫, 徹底清醒過來, 坐在銅鏡前, 綏錦替她梳妝,秋鳴替她配着今日的衣裳, 扭頭問她:

“主子今日要穿哪一件?”

尚衣局送來兩套冬裝,都是上衣下裙,一件是她慣常穿的青黛色,另一件是寶石紅色,顏色鮮豔明亮,腰間勾着細碎的金線,袖子繡着青色雲紋,煞是好看,邰谙窈一時間有點難于取舍。

綏錦見她猶豫,給她提建議:“主子往日中總是穿青色,今日除夕,紅色喜慶也精神,主子不如穿這件寶石紅色?”

寶石紅色非是正紅色,穿得是顯眼一點,但也不會犯規矩。

否則,尚衣局也不敢大大咧咧地往聞樂苑送。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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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錦放輕了聲音:

“您待會不是還要去蔌和宮麽?”

今日宮中會這麽熱鬧,也有诰命夫人入宮請安的原因,邰夫人也有诰命,前兩日蔌和宮請示了皇後娘娘,皇後沒為難邰修容,許了邰夫人探望。

邰谙窈不再猶豫,她沖寶石紅色那件宮裝颔首,秋鳴立即讓人将青黛色那件拿下去收好,綏錦手巧,片刻,就替她梳妝好,玉簪挽起青絲,發髻上戴着一支步搖,和衣裳配套,步搖也垂着紅寶石,無端給她添了些許矜貴。

禦膳房送來了早膳,待她用過,小松子也傳來消息——邰夫人快到蔌和宮了。

邰谙窈應了聲,終于起身,她道:

“母親入宮,我這做女兒的,自然不好不去相見。”

綏錦替她披好鶴氅,她內裏穿着寶石紅光,鶴氅的顏色綏錦就挑了鶴青色,壓住跳脫,也不會顯得不穩重,綏錦問她:“要奴婢陪着您麽?”

綏錦還是擔心她。

邰谙窈心知肚明,她握了握綏錦的手,擡眸道:“你守着殿內,我很快就回來。”

秋鳴扶着主子上了儀仗,儀仗很穩地朝着蔌和宮而去。

途中有人看見她的身影和去向,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也是邰家女,邰家今日來人,她去一趟蔌和宮再是正常不過。

等儀仗到了蔌和宮時,邰谙窈才走到游廊,就聽見裏面邰夫人心疼的哭聲,有人通傳:

“儀嫔來了。”

簾子被掀開,邰谙窈被秋鳴扶着走進去,就見邰夫人拿着手帕背過身去擦了擦臉,然後轉身向她行禮,邰谙窈掃了一眼殿內情形,扶了邰夫人起來:

“母親和我這麽客氣作甚。”

邰夫人很得體:“這是規矩,不得不守。”

邰谙窈瞥了她一眼,懶得問她是否和邰修容也是這麽規矩。

邰修容的身體算不上好,小産後耗費心神,沒調養好身體,落下了病根,時不時地病上一回,後來被降位又關了禁閉,人又病了,今日也是躺在床榻上。

見邰谙窈來了,讓人搬來板凳,邰修容嗆咳了一聲:“我正要派人去尋你。”

邰夫人也整理好了情緒,其實邰谙窈看得有點心煩,邰夫人許是沒察覺到她的特殊對待。

對着邰修容就是情緒外露,見到她後,就立即收斂了情緒,某種程度上何嘗不是生疏?

邰谙窈仿佛什麽都沒感覺到,輕蹙了下眉,好似關心:“母親怎麽哭了?”

邰夫人轉頭看了一眼長女,差點又沒忍住情緒,尤其是她再瞧小女,這一幕和她初帶邰谙窈入宮時的場景何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一人病卧在榻,一人風頭無二。

邰夫人在宮外也都聽說了儀嫔的盛寵不衰,較長女那七年恩寵還要令人矚目。

邰修容也看了邰谙窈一眼,也有些恍惚,她又忍不住咳嗽了數聲,痼疾難忍,她手背上青筋都爆起來,邰夫人忙替她撫平後背。

邰谙窈坐得遠,不如邰夫人順手,她也沒有起身替邰修容順氣的想法,只安靜地看着這一幕。

待殿內平靜下來,邰夫人心疼地掉下眼淚:

“娘娘怎麽将自己折騰成這樣子了?”

邰修容不想叫母親擔心,她搖頭道:“只是昨日受了冷風,太醫來瞧過了,無礙的。”

邰夫人哪裏信她的話。

片刻,邰夫人轉頭看儀嫔,她鶴氅未褪,但依舊瞧見了儀嫔頸間露出的一抹紅色,邰夫人沒有忍住:“儀嫔既然能常見聖顏,怎麽不替娘娘說說好話?”

人人都知道儀嫔得寵,她若肯費心思,娘娘何至于如今還被禁閉?

邰夫人知道不該,但還是忍不住生出了點埋怨。

她話音甫落,不待邰谙窈說話,邰修容就立即打斷她:“娘!”

邰夫人啞聲,等見儀嫔眉眼情緒一剎間淡了下來,便知自己說錯了話。

邰谙窈覺得她簡直是白來這一趟。

只瞧邰夫人的态度,很顯然,縱使瞧見邰修容落魄,也瞧見她得意,但結果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邰夫人眼底的心疼和埋怨刺到了邰谙窈,她淡聲問:

“母親是在怪我?”

邰夫人說不出話。

邰谙窈也懶得等她回答,她直接起身,對着邰修容服了服身:“嫔妾宮中還有事,就不打擾娘娘和家人相處了。”

邰修容啞然地看着這一幕,她說點什麽攔住二妹妹。

什麽叫她和家人相處?她們明明都是一家人。

邰谙窈轉身就走,沒人敢攔她,蔌和宮的宮人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替她掀開簾子,讓她離開。

等人身影消失在內殿,邰修容閉眼,有點無力:

“娘,您這是做什麽,您明知……”

明知邰家對二妹妹那些年的遺忘,明知邰家對二妹妹應當有愧,也明知二妹妹心底有怨。

二妹妹入宮後,她待二妹妹的态度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最終也只是維持微妙的關系罷了。

今日娘親的一句話将二妹妹推得越發遠了些。

邰夫人見她這樣,心疼占了上風,對小女也有點不滿:“你将她當妹妹,她未必将你當姐姐。”

邰修容打斷她:

“那也是我做得不夠好!”

她睜眼,紅了眼:“我是長姐,本就該庇護胞妹和手足,這是您教我的,不是麽?”

如今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您數年不曾去見過她一面,她年少時被抛下,心底有怨是正常,您扪心自問,您待二妹妹和您待我、以及兄長他們當真是一樣的麽?”

邰夫人被堵住,她心底有答案,所以難于說出口。

邰修容低下聲:“您做不到,豈能怪她對我們不親近?”

邰夫人閉眼,她也知道這些道理,但理智壓不住情緒:

“送她入宮,就是為了幫娘娘。”

邰修容心底一陣陣疼,就是因此,二妹妹被送入宮,所以她才對二妹妹有愧,她只能讓娘親認清事實:“娘,這宮中情勢早變了。”

她早就失寵,而二妹妹風頭正盛,她的位份不會止于嫔位。

她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她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私心。

如果她撐不住了,邰家在宮中只剩下二妹妹一位妃嫔,t邰家和二妹妹不能離心!

情緒洶湧,她忍不住地嗆咳出聲,邰夫人被吓得一跳,而這時有宮人來報:“儀嫔在回去的途中,遇見了聖駕,現在一同去聞樂苑了。”

殿內倏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邰修容的嗆咳聲,許久,邰修容終于平靜下來,她望着邰夫人:

“娘,她也是您的女兒。”

邰夫人見她唇邊的殷紅,滿臉驚駭,她再也忍不住,抱着邰修容痛哭:“娘記住了!”

********

邰谙窈會在禦花園遇見聖駕,她自己都覺得意外,銮駕停下,裏面的人對她招手。

邰谙窈從儀仗下來,走過去,她有點納悶:

“這個時辰,皇上是要準備去哪兒?”

時瑾初垂下視線看她,女子無意識地黛眉輕蹙,攏着些許陰郁和煩悶,她許是沒察覺到,還仰頭望着他,時瑾初看了她來時的方向,朝她伸出手:

“有人欺負你了?”

邰谙窈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欺負,但是給她添堵倒是真的。

但她不能說。

誰叫邰夫人是她的親生母親,從根本上就壓了她一頭,不論邰夫人做了什麽,她都不能對她不滿。

邰谙窈悶聲道:“沒有人。”

時瑾初沒說信不信,握住人的手,将人拉入了銮駕,邰谙窈跌入他懷中,一時間也懶得動,恹恹地埋在他肩膀上。

時瑾初掃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就這,還說沒人欺負她?

他敲了敲銮駕的手柄:“去聞樂苑。”

這一聲叫邰谙窈回神,她稍動了動,側頭望向時瑾初,聲音有點堵:

“您原本是要去哪兒啊?”

或許是在蔌和宮才感到糟心,她忽然就在意這個問題。

有人的指腹按了按她眼角,淡淡回她:“慈寧宮。”

他瞧出了什麽,輕描淡寫地解釋:

“本是要去陪母後用膳。”

但某人仿佛難過得要哭了,他既然瞧見了,總不能将人一個人丢下。

于是轉道聞樂苑。

有人擡着銮駕,稍有些動靜就能被人聽見,時瑾初在這時低頭親了親她,慣來臉皮薄的人沒有拒絕他,而是仰起臉,安靜地承受。

這一刻,她乖順得不行。

有時,肌膚相貼和唇齒相依會叫人忘記情緒。

邰谙窈不知何時面對面地落在他懷中,她跨坐在他腿上,衣裙被迫地蹭到膝蓋處,姿勢叫人覺得不雅,鶴氅松垮地要掉不掉,有人扣住她的腰肢,不許鶴氅掉下來,她埋在他懷中,險些要咬他。

不知何時,銮駕停了下來,在一處小徑上,禦前宮人早散開,又隐隐将銮駕圍起來。

許久,方才停歇,邰谙窈吸了吸鼻子,有人親了親她額頭,很輕,沒什麽欲念,問她:

“還難過麽?”

邰谙窈否認:“嫔妾才沒有難過。”

邰谙窈擡頭,看見他一身整齊,和自己的淩亂截然不同,有點不滿,扯了扯他衣襟。

時瑾初見她還有能耐鬧騰,就知曉她沒事了。

時瑾初沒攔住她,任由她的舉動,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單手扣住她的腰肢,靠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片刻,她手指落在他的腰帶上,卻是停了下來,臉上露出猶豫糾結。

時瑾初勾了下唇:

“還要繼續?”

她的理智好像被這一聲叫了回來,終于想起身在何處,臉上春潮未褪,就又染上了些許緋色,她忙埋在他懷中,雙臂摟住他的腰,将微露春光的肌膚都藏在他的鶴氅中,是替自己取暖,也在替自己遮羞。

她捂住臉,悶悶地哀嚎:“嫔妾沒臉見人了!”

時瑾初輕哼。

歡愉時,她是真的歡愉,待歡愉過後,臊的人也是她。

偏是他做了苦力,往往最終還不落得好。

銮駕上安靜許久,禦前宮人才退了回來,擡起銮駕繼續往聞樂苑去。

張德恭望了一下豔陽高照的天,不由得擡手抹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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