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章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杏花漸漸茂盛時, 李太醫終于将邰谙窈的病案送了上去,敬事房的人立即将她的綠頭牌挂上。

叫人意外的是,邰谙窈痊愈出宮的第一件事, 居然是去了蔌和宮。

皇後得了消息後,挑了下眉梢:

“倒是稀奇, 這姐妹二人不是慣來不來往麽。”

或者說除了周貴嫔和姚嫔二人, 儀婕妤和誰都不來往, 高嫔都是硬湊上去的。

皇後想起這四個人, 翻看卷宗的手也不由得一頓, 稍頓, 她不緊不慢地吩咐:

“今日十五, 讓小廚房将蓮藕排骨湯早些備上。”

問春眉眼也竄出一點喜意,忙不疊地應聲道:“奴婢這就去!”

蔌和宮也意外儀婕妤的到來, 連忙将人恭敬地迎了進來,邰谙窈只在蔌和宮待了一刻鐘左右, 誰也不知道這姐妹二人談了什麽,但也都沒放在心上。

畢竟二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休養這麽久後見個面也是正常。

近來宮中的确是很熱鬧,儀仗被擡到禦花園時, 邰谙窈就瞧見了涼亭中圍着的一群妃嫔, 莺莺燕燕的笑聲透過空氣傳過來, 邰谙窈掃了眼,沒認出來被圍在中間的人是誰。

秋鳴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和她低聲道:

“那是段t寶林。”

這位段寶林是主子養傷期間才冒頭的妃嫔, 和姚嫔一樣都是前年選秀入宮的, 只是她位份低,入宮時才是禦女的身份, 家境也差,在宮中慣來是查無此人的現狀。

禦女身份連去坤寧宮請安的資格都沒有,主子沒見過段寶林,自然是不認得。

但也是機緣巧合,聖駕有一日在去重華宮的路上遇見了段寶林,彼時段寶林還只是禦女的身份,被罰在冰天雪地中端着碗下跪。

後來段寶林入了聖上的眼,侍寝幾次後,就到了寶林位份,和當初罰跪她的穆寶林是同樣位份。

前段時間,主子休養的時候,段寶林和穆寶林鬧出的動靜可不小,但凡遇見,總要少不得一番口舌之争。

邰谙窈看見了涼亭中的人,涼亭內的人當然也看見了她。

段寶林被周圍捧得臉上笑意就一直沒消下去過,她擡頭就看見了邰谙窈的儀仗,也看見了秋鳴:

“這不是聞樂苑的秋鳴姑娘麽。”

衆人一聽,忙忙回頭,看見了儀婕妤,她們既然會捧着段寶林,位份當然是不高,不敢怠慢,趕緊都起身出了涼亭。

段寶林見衆人一見到雲婕妤就忘記了她,如鲠在喉,但被宮女拉一下,也起身和衆人一起出了涼亭。

見狀,邰谙窈擡了擡手,讓儀仗停下來。

一群妃嫔福身行禮,邰谙窈讓她們起來,彎眸輕聲問:

“過來時就見你們很是熱鬧,都在聊些什麽?”

段寶林也被宮女扶着起身,主角立即從她變成了眼前的儀婕妤,她有點提不起勁頭。

有妃嫔對視一眼,笑着回話:

“嫔妾們在和段寶林說話呢。”

一個是近來也頗得意,一個慣有恩寵,雖然休養了數月,但位份相差太多,讓人很難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但不論是誰,都不是她們得罪得起的。

她們只隐晦地提了句,沒敢明說。

段寶林被提起,她也擡起頭,揚起一抹含着蜜意的笑,她說:“是皇上前些時日賞了嫔妾一匹雲織錦緞,尚衣局剛做出了成衣,她們正在說這件事呢,倒是叫嫔妾都不好意思了。”

邰谙窈也沒看出她不好意思。

她掃了眼段寶林身上的宮裝,适才沒注意,如今才發現了她身上這一等一的好料子。

秋鳴嘴角幅度隐晦地往下撇了些許,江南的雲織錦緞才送入宮,聞樂苑就立即得了數匹,也不知道段寶林在炫耀什麽。

邰谙窈往後靠了靠,杏眸稍彎,道:

“皇上賞賜你,便是你應得的,得皇上看重,段寶林應當高興才對。”

她話音甫落,後面忽然傳來不緊不慢的一聲:“什麽賞賜?”

儀仗擋住邰谙窈的視線,讓她看不清後面的情景,但段寶林陡然驚喜的神情,足夠叫人分辨來者是誰。

衆妃嫔忙福身請安,邰谙窈才慢騰騰地下了儀仗,轉身瞧見時瑾初時,他已經走到了跟前,邰谙窈剛要福身,膝蓋都沒彎下去,就被他攔住,時瑾初将她上下看了個遍:

“終于好了?”

邰谙窈覺得他明知故問:“您昨日才催過太醫院,不比嫔妾知道得清楚麽。”

時瑾初勾了下唇,挑眉道:

“朕要是不催,你是準備在聞樂苑內躲懶到什麽時候?”

邰谙窈瞪眼,不滿道:“嫔妾明明是養傷,怎到了您口中,就成了這般憊懶之人。”

時瑾初沒和她争辯,是與不是,她心底清楚。

她月前就能下床行走了,半月前,太醫院也早提醒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但她偏是沒叫人去敬事房。

邰谙窈也知道他在說什麽,但邰谙窈才懶得和他解釋,她那時是恰好月事來了,待幹淨後,也的确是身子憊懶得不想動,畢竟是女子家的私事,她也不好意思和時瑾初直言。

銮駕被宮人擡在後面,邰谙窈掃了一眼,覺得他就是故意不讓宮人提前示意。

其餘妃嫔還跪在地上沒起來。

邰谙窈也沒管,又不是她的妃嫔,時瑾初都不心疼,她做什麽好人。

想法剛落,她就見段寶林期期艾艾地看向時瑾初,聲音都軟了下來,仿佛藏了蜜意:

“皇上?”

時瑾初這時仿佛才看見她們,淡淡颔首,讓她們起身。

段寶林一起身,就想要走近時瑾初,話音透着股撒嬌癡纏的勁:

“皇上今日怎麽得空來後宮?”

時瑾初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段寶林被看得一愣,不解自己是哪裏說錯話了。

張德恭眼觀鼻鼻觀心,覺得段寶林真是沒眼色,沒看見皇上正和儀婕妤說話麽。

氣氛尴尬了片刻,邰谙窈才好像記起時瑾初來時問的話,她彎起杏眸,輕聲道:

“嫔妾剛在和段寶林說您賞給她的緞子呢。”

時瑾初一時半會沒記起來:“什麽緞子?”

段寶林已經覺得不妙了,頂着衆人視線,有些尴尬道:

“您賞給嫔妾的雲織錦緞啊。”

時瑾初沒看她,而是轉頭看向邰谙窈,見她依舊一襲青黛色鴛鴦錦緞,外罩着輕薄的披風,他疑惑:

“朕記得這批雲織錦緞剛到宮中,就讓宮人挑着顏色送到聞樂苑,是不喜歡青色了?”

她喜歡青色,這一批雲織錦緞中的青色緞子就全送去了聞樂苑。

聞言,邰谙窈皺了皺臉:

“您還說呢,嫔妾就是再喜歡青色,整日穿着一個顏色也會看膩啊。”

時瑾初啧了聲,送了她東西,還得落她埋怨。

他垂眸道:“你既然喜歡,就讓張德恭将剩下的雲織錦緞都送過去,換着穿就是。”

段寶林咬緊了唇,她有些臊得慌,前些日子禦前剛送來的賞賜,皇上都半點不記得,卻是能記得儀婕妤喜歡的顏色。

明明儀婕妤沒說什麽,兩人也沒朝她看,但段寶林就是覺得難堪。

尤其是想到她先前還拿着雲織錦緞沖儀婕妤炫耀,她臉色就不禁一陣青一陣白。

沒人在意她,時瑾初握了握邰谙窈的手,問她:

“朕陪你走走?”

邰谙窈和他轉身離開,埋怨聲輕巧傳來:“皇上真會颠倒黑白,明明是您想讓嫔妾陪,還要說是陪嫔妾。”

時瑾初低笑了一聲,不介意順着她的話:

“行,那就請儀婕妤賞臉,陪朕走走。”

兩人交談聲漸漸遠去,留下數位妃嫔面面相觑,有人看了眼段寶林,不由得有點隐晦地幸災樂禍。

叫她得了幾日侍寝,就輕狂起來。

一個照面,邰谙窈甚至沒停留多久,但很快,儀婕妤複出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尤其是這一番對話被人繪聲繪色地描述出去,衆人一時之間也不知是該感慨儀婕妤恩寵如常,還是笑話段寶林的不自量力。

長春宮,雨花閣。

殿內沒人,姚嫔知道儀婕妤的綠頭牌挂上去後,臉上的笑意就漸漸地淡了下去。

柳霜不着痕跡地嘆息了一聲。

這條路根本就行不通,主子想借着和儀婕妤親近,叫皇上對她看重幾分。

若是儀婕妤一直不能侍寝也就罷了,皇上待周貴嫔和主子都會寬和些許,這是看在儀婕妤的份上,她們得臉,底下的奴才不敢怠慢,得到的好處再反哺給儀婕妤,互惠互利不外如是。

但這事也有個弊端,前提是儀婕妤不反感。

一旦儀婕妤覺得不舒坦,皇上看在儀婕妤份上給出的恩典,自然也會收回去。

這麽久了,柳霜也隐約有幾分了解儀婕妤的性子,其實柳霜都沒想明白,儀婕妤怎麽會在事後對自家主子依舊心平氣和的。

要知道,儀婕妤主動提攜主子,和主子借着儀婕妤侍寝壓根是兩碼事。

柳霜心底閃過點懷疑,但這個念頭閃得太快,讓她沒來得及在意。

現在再想這些都沒有意義。

如今要緊的是,儀婕妤痊愈了,該是儀婕妤的恩寵都會重新落在儀婕妤自己身上。

而主子嘗過甜頭,還能舍得放下麽?

柳霜沒問,但看主子的神情,柳霜也隐約猜得到答案。

許久,柳霜低聲道:

“起碼主子已經在皇上跟前留了印象,皇上不會忘記主子的。”

姚嫔扯唇,她淡淡道:“我初入宮時,也侍寝過,但你瞧,後來皇上能記得長春宮麽?”

也全不對。

畢竟長春宮還住了位周貴嫔,但聖駕來雨花閣的次數少之又少。

若非她一入宮就刻意引得周貴嫔和她交好,這宮中誰還記得她這個人。

柳霜張嘴,想說主子現在給皇上留下的印象是和儀婕妤交好,但心底知道是一回事,若是說出來未免有點打擊和折辱人,柳霜最終還是選擇閉嘴不言。

今日是十五,衆人都知道聖駕會去坤寧宮,也沒等禦前的消息。

@無限t好文,盡在

夜色落下時,時瑾初才到了坤寧宮,皇後娘娘帶着宮人守在殿前等候,見到時瑾初,她福身行禮,時瑾初颔首讓她起來。

皇後跟在他身後往殿內走去,她沒讓宮人近身,而是親自将時瑾初外罩的披風脫了下來,才遞給宮人。

“臣妾已經讓人備好了晚膳。”

時瑾初應了聲,和她一同坐下,蓮藕排骨湯擺在中間,她率先給時瑾初盛了一碗湯。

時瑾初只嘗了一口,就放下了碗,對此,皇後也不在意,時瑾初向來不會在某個菜色上多停留視線,專心研究此事只會吃力不讨好,她只求無功無過就行。

膳食用到一半,皇後拿公筷替時瑾初夾了一道魚肉,她話音也順勢一轉:

“記得以前邰修容最是喜歡吃魚。”

時瑾初咬了一口魚肉,眼皮子都沒擡,等着皇後的下文。

就見皇後放下木箸,她輕嘆了一口氣:“邰修容也被禁閉了将近半年,好好的人,哪能一直被關起來,臣妾見儀婕妤今日也去了蔌和宮,想來也是心疼邰修容。”

時瑾初撂下木箸,拿着錦帛擦了擦嘴,只問:

“儀婕妤去蔌和宮了?”

皇後點頭:“是啊,畢竟是親生姐妹,難免會有牽挂。”

時瑾初松了錦帛,錦帛沒了支撐,落在案桌上,又輕飄飄地滑落在地,皇後視線随着那錦帛移動,就聽對面的人不鹹不淡地說:

“後宮事宜,皇後看着辦就是。”

坤寧宮中早早熄了燈,也沒有叫水,問春守在殿外的時候都郁悶地皺着眉。

翌日,所有人都知道邰修容被解了禁閉。

請安時,當看見相鄰而坐的姐妹二人時,她們忽然有點恍惚,什麽時候這二人的位置這麽近了?

今日請安很是和諧,皇後關心了邰谙窈姐妹二人一番後,就散了請安。

坤寧宮外,邰谙窈看着被脂粉蓋住臉上病容的邰修容,她輕聲道:

“姐姐既然出來了,不妨在宮中多走動走動,散散心許是能叫身子好得快一些。”

邰修容一怔,眼底不斷泛起漣漪,這是二妹妹入宮後頭一次叫她姐姐。

她說:“我會的,謝謝二妹妹提醒。”

兩人在坤寧宮前一別而過,周貴嫔一臉納悶地湊上來,低聲問:

“你和她和好了?”

周貴嫔覺得和好這個詞彙不是那麽妥當,但她一時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詞彙。

姚嫔也投來視線,邰谙窈抿了唇,沒作解釋,只是轉移了話題:“難得我能出來了,去禦花園走走?”

周貴嫔只當又是提到她傷心事,當即順着她的話道:

“你是要在外待會,省得悶壞了去。”

三人沒乘儀仗,慢悠悠地朝禦花園散步而去,但等到了禦花園時,她們都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敬妃娘娘和段寶林。

段寶林被罰得跪在涼亭下,臉上落着清晰的巴掌印,發髻都淩亂了些許,頗有些狼狽。

邰谙窈三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愕然,誰不知道敬妃娘娘慣來是脾氣好,居然惹得她動怒,段寶林也是個難得的人才。

三人上前請安,敬妃朝她們看了眼,臉色緩和了些許:

“起來吧。”

邰谙窈站了起來,敬妃讓她們進去坐,涼亭內一下子坐滿,周貴嫔忍不住地回頭朝段寶林望,她好奇地問:

“段寶林是做錯什麽事了,居然惹得娘娘動怒?”

邰谙窈沒攔住周貴嫔,因為她也挺好奇的。

敬妃臉色又差了些許,但她沒有詳說,只簡短道:“沒什麽。”

看出她不想回答,周貴嫔也沒再問。

敬妃只坐了坐,就離開了,但離開前,對着段寶林平靜地撂下話:

“太陽不下山,你就一直跪着。”

段寶林吓得臉色慘白,也沒敢反抗。

邰谙窈看得眸色稍深,昨日段寶林見到她時還敢得意,對着敬妃卻是一臉怵懼。

對于段寶林來說,婕妤和妃位都是遙不可及的高山,憑什麽就讓她區別對待?

論恩寵,敬妃尚且不如她。

二人除去位份,唯獨的差距就是皇嗣。

邰谙窈握着杯盞許久,才端起杯盞輕輕地抿了一口。

她們也沒管段寶林,姚嫔忽然提起道:

“話說,雲婕妤待産的日子也就要到了。”

周貴嫔不解她為什麽會忽然提起雲婕妤,她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在經過姚嫔偶遇聖駕一事後,周貴嫔陡然驚覺她其實也不是很了解姚嫔,她只知道姚嫔溫柔小意,慣來貼心,卻不知她心底藏着的鴻鹄之志。

皇嗣在宮中是叫人不得不謹慎的話題。

姚嫔這個時候提起來,周貴嫔不知怎麽的,總有些別扭,她一邊覺得自己不該懷疑姚嫔,一邊又忍不住覺得姚嫔話裏有話。

她皺眉道:

“到了又如何,和我們也沒關系。”

姚嫔笑着說:“你說的對。”

邰谙窈垂眸看着水杯中漣漪,唇角若有似無地輕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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