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章

第 66 章

暮色四合, 本該是家家團聚用晚飯的時辰，城外偏僻之處，游蕩着三道身影。

林燕拎着燈籠, 戰戰兢兢，只敢遠遠站着。她面前便是漠城的亂葬崗，一個個簡陋的土包，甚至還能看見露在外面的手臂，除此之外，更多的屍體是卷着草席, 随随便便扔在地上。

“長姐, 等青山回來我們再找吧。”

林海棠讓青山去打探消息, 三個女人則拎着燈籠來到此處, 為了尋找江城母親的骸骨。

林燕膽子小不敢上前，青梅見林海棠直直往裏走，她便咬咬牙跟上。

天邊最後的光亮消失, 今夜月亮被烏雲遮蓋, 只有手中的燈籠散發淡淡光暈。不遠處林子裏似有怪鳥嚎叫, 陰風陣陣, 墓地安靜的反而讓人覺得詭異。

林海棠自然也怕的，誰不怕滿地屍體？尤其是亂葬崗這等地方, 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空氣中彌漫着臭氣。

她和青梅各自圍了面紗t, 勉強擋住氣味，不過找屍骨卻成了難題。

按照時間推測，江城母親的屍體定然是一堆白骨, 可如今屍體成堆，不好翻找。

腳下不察, 差點摔倒，幸好青梅拉住她，才沒叫她摔在一旁的屍體上。

林海棠雙手合十，嘴裏念叨着得罪。

林燕大喊：“長姐，能找到嗎？”

如今見不到江城，林海棠也一時沒了主意，只得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先把屍骨找到。

林海棠思忱片刻，她和青梅各自尋找，她囑咐道：“他們既然扔出來，肯定不會往裏走，就在外圍找，注意沾有新鮮泥土的屍骨。”

說完，林海棠彎着腰，把燈籠放的低一些，方能看的更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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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恐懼和惡心，還當真讓林海棠發現了一具不同尋常的白骨。白骨外面包着上好的錦緞，印有五福圖案，再看骸骨大小，應當是女子屍骨。

林海棠先是念叨了一聲得罪，随後輕輕翻那卷屍布，最後在角落裏發現繡着一個“江”字。

“找到了！”林海棠激動的喊青梅。

找是找到了，可怎麽帶走成了難題，林燕自不必提，青梅也不敢動骸骨，只得林海棠小心翼翼包裹好屍骨，而後背起，朝着馬車走去。

邊走她邊念叨着往生咒，在将屍骨放下前，還燒了一把紙錢。

後來青山及時趕來，告訴之前所葬的地點，他們快速趕了過去，将屍骨落土為安。

林海棠燒紙，青山埋土，他這個壯碩的漢子忍不住眼眸通紅，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林海棠什麽都沒說，代替江城掃墓，承諾會想辦法救出江城後，他們便趕回城中。

“我聯絡我哥了，他若是看到暗號，肯定回來找我們。”

青山把收集到的消息徐徐道來，“鴻湘樓這些年一直可以為官妓贖身，從未有人捅破，但今年不止捅了出來，還通過賬目将贖身主顧抓起來。其中就有主子，不止如此，我還打聽到，蘇士明如今就在漠城。”

林海棠面色一凜，接話道：“恐怕這件事就是因他而起。”

“青山，我讓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已經買通好衙役，不過要等後半夜換到他輪崗時方能進去。”

林海棠點頭：“好，我等。”

……

等待的過程很難熬，林海棠讓林燕和青梅去休息，等時辰到了，青山陪她去。

夜深人靜，路上無人走動。

馬車安靜無聲停在府衙後門，林海棠穿着披風戴好兜帽，低頭默不作聲的跟着前面之人。

順利來到牢房裏，那衙役低聲道：“只有一炷香時間，長話短說。”

青山見狀又給他塞了一個大銀錠子，拉着人往門口走，同時轉頭給林海棠使眼色。

林海棠點點頭，提着裙擺快步尋找江城身影，只是這牢房空空，怎麽沒人？

牆上的油燈黯淡，林海棠又不敢聲張，只得一間間的找過去。

等來到最後一間牢房時，林海棠全身血液凝住。

地上一道明顯的拖拽血痕，從過道一路延展到牢房裏。甚至稻草上染了血色，變得烏黑瘆人。

男人湖青色的袍子被血水浸透，衣角上黏膩的血珠子緩緩滴落，地上猶如一條血色小溪。

他背對着她面朝牆，可林海棠還是一眼就認出，他就是江城。

隔着牢獄的門，林海棠淚如雨下。

她腳步聲響驚動了江城，他側着頭說了句：“誰？”

此刻他發鬓淩亂，垂在臉頰，落魄不已的模樣。但林海棠沒注意那些，她的視線落在他眼睛上，眼白部分全是紅色。

“月白，是我。”

林海棠告訴自己要忍着別哭，可她說話時還是哽咽，從牢門空隙去伸出手。

江城先是一怔，随後猛的起身，牽動傷口疼的他低低吸了口氣。

“海棠？”

熱淚盈眶，林海棠視線有些模糊，她趕忙用衣袖擦了一下，視線清明之後，這才發現不對。

江城已經掙紮着起身了，他眉頭蹙着，問她：“我不是送你走了，怎麽回來了？青山呢？”

他走的很慢，右腿耷拉在地上，幾乎是蹭着過來。但他面上不顯，除了臉色蒼白之外，竟然神色如常看不出痛苦。

倆人隔着一道門，她伸手想要去碰他，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過來，江城也擡手，但第一下竟然沒能抓住。

“你的眼睛？”

原本熠熠生輝的眸子此刻如同一潭死水，古井無波，他看的方向也是虛空，直到林海棠開口，他才循着聲音瞧過來。

“只是不小心撞到，暫時失明罷了。”

江城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今日沒出月亮。

“月白，你的腿怎麽了？還有地上的血……你讓我看看，都哪裏受傷了？”

林海棠上下打量他，可江城的傷處都在後面，他不肯轉身，只輕描淡寫說無事。

林海棠緊緊握着他的手，哭着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被江家逐出家門，被人唾棄落井下石，落得一身傷痕累累……

“與你無關，”江城聲音沙啞卻透着溫柔，低聲問她：“怎麽回來了？青山呢？發生了什麽事？”

“你莫不是以為我是傻子？知道你身陷囹圄，我如何坐視不理？”

江城沉默一瞬。

當時事情來的又快又急，他只來得及将自己全部身家交給青山，且騙青山說他會追過去，就是怕青山說漏嘴。

但他忘記，林海棠雖是個嬌貴姑娘，可她聰慧堅韌，瞞不住她。

腿上的傷讓江城身體發顫，可他強撐着沒有表現出來，他親了親她的手背，勾唇輕笑道：

“走吧，走的遠遠的”

“我只和他們說你死了，森森白骨做不得假，從今往後隐姓埋名過日子，但有一條……”

“不許嫁給旁人。”

他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準确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林海棠泣不成聲，手忙腳亂的從懷裏往外掏東西，各種藥粉和藥膏，還是青山提醒才想起來準備的，否則她怎麽也想不到，蘇士明竟然對他用刑。

“月白，我帶了藥，給你上藥好不好？”

江城接過瓷瓶放在懷裏，卻緊緊握着她的手不放開。

“你知道我向來锱铢必較，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做這些只是想讓你心裏有我，莫要忘了我。”

他頓了頓，輕撫她臉頰，一字一句道：

“不枉我愛你一場。”

“江月白，不許你說這種話！一定會有辦法的，罪不至死，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她慌亂起來，臉貼着他的手，緊緊貼着，像是怕他下一瞬就從眼前消失。胡亂的應承，她篤定會有辦法。

江城原本也這樣以為。

這不是大罪，大可以用錢疏通，或者在獄中呆上一年便可出去。江城很快做出決斷，認為自己可以應付。

但他錯估了蘇士明的怨憤，低估身為官宦世家之子的權利。

如果他是蘇士明，一定不會留下活口，大可以随便找個畏罪自缢的名頭，暗地裏解決掉。

事實證明，蘇士明确實會這樣做。

所以江城道：“海棠，你和青山盡快離開漠城，等到京城自會有人接應你，到時候你父親的案子也有人幫忙。”

“所以，你算好了我的一切，唯獨沒把自己算進去是嗎？”

這時候衙役來提醒時間到了，林海棠着實舍不得離開，但又不得不走。

江城亦是如此，但他理智尚在，勸道：“海棠，你必須安然無恙的離開。”

否則他的苦心布局，全部付之東流。

林海棠目不轉睛的看他，嘴上應承說好。

衙役又來催了，林海棠沒忘記偷偷把袖子裏的東西給他。

等牢房恢複安靜之時，江城再也支撐不住，猛的跌在地上，用胳膊撐着自己，臉色慘白，一只手扶着右腿。

蘇士明打斷了他的腿。

林海棠方才給他的東西是個小盒子，如果不出所料，應當還是藥。打開盒蓋，果然嗅到淡淡的藥香。

“海棠……”他念着她名字，似乎身上的疼都減輕許多。

只要她安然無恙，江城想，這些都不算什麽。

就是可惜他眼睛看不見了，興許這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地上潮濕寒涼，江城爬着回到稻草上，忍不住想，如果他能看見該多好。而後又想到，如果他死了，她會去給他掃墓嗎？

他自然樂意見她，可他萬萬不想瞧見她身邊有別的男人。

是，他就是自私自利，哪怕他死了，也不想她嫁給別人。

他的錢財足夠保證她們娘倆過的逍遙快活，到時候青山和青松都去守着她，保護他們一生平安。

胡思亂想之後，江城小心翼翼地把藥拿出來，挑選出能吃的塞進嘴裏，再把瓶子藏在稻草底下。打開藥粉包，灑t在傷口上。怕被人瞧出來，他只塗了身上最嚴重的幾處，然後捧着藥膏，唇角含笑的沉沉睡去。

……

林海棠嘴上答應江城她會離開漠城，但出了衙門之後，她就在想該如何救人。

蘇士明為難江城，無非是想知道她的下落。

按理說，她出現去找蘇士明，江城就會得救。

林海棠在馬車裏閉了閉眼，輕聲說道：“青山，明日一早我們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