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番外三

番外三

五天的廚房幫工活計結束, 這回輪到林海棠去打掃大殿。

其實每日都打掃,殿內很幹淨,不過按照規矩早晚都要打掃, 而且要比去廚房幫忙起的更早。

林海棠睡的早,起床之後也不會覺得困, 拎着一盞燈籠,跟着林夫人和另外兩個婦人一起朝着前院去。

與此同時,送菜的江月白剛把第一簍子白菜放下, 擦了擦薄汗, 一雙黑曜石似的眸子快速轉過,卻沒瞧見那道纖麗身影。

他只當她還未起來。

不過等到晨光微熹時, 依舊沒瞧見人,而江月白的菜都送完,應該離開了。

他抿了下唇, 手下意識的放在自己背着的布袋子上,鼓鼓囊囊, 裏面揣了東西。

“小師父, ”往外走碰見那個小沙彌,江月白彎腰問他:“請問你們來清修的香客,不是統一時辰起來嗎?”

小沙彌睜着清澈的眸子道:“是統一時辰啊,不過每個人做的活不同, 所以會有些差池,怎麽了?”

江月白自然不好說他在找那位林姑娘, 于是改口道:“除了廚房的活, 他們還會在哪裏做工?”

小沙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頭, 一一數來:“打掃寶殿,打掃山門, 歸整客房,收拾花圃……”

小沙彌一口氣說了十幾處能做工的地方,少年眉頭微微蹙着。

“好,多謝。”他道。

小沙彌笑眯眯的,擡起圓圓的眼睛看他:“不用謝呢,你每天送來的菜很新鮮,我可愛吃了,尤其是蘿蔔,又脆又甜!”

寺廟裏自然不能吃葷腥,每日都是素菜,時間久了便也覺得乏味。不過菜新鮮怎麽做都會覺得好吃,小沙彌喜歡吃甜脆的蘿蔔等,為此對少年頗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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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白沒急着走,想了想,從布兜子裏掏出一個小桃子給他。

“送給小師父吃。”

“真的給我嗎?”小沙彌激動又渴望,但有點不好意思要。

少年颔首:“給你的,對了,你可知林姑娘最近在哪做工?”

“知道啊,你找她有事嗎?”

江月白沉默片刻,才模糊不清道:“算是有吧。”

“她在打掃前面的寶殿,我帶你去。”

江月白把小桃子塞進小沙彌的手裏,小沙彌美滋滋的帶人過去,還好心道:“喏,那個就是林姑娘。”

這處寶殿有正殿和兩處偏殿,林海棠自己在打掃一處偏殿。

聽見腳步聲,她還以為是母親過來,頭都沒回的道:“我自己快打掃完了,母親去歇會兒吧。”

“林姑娘。”

入耳卻是一道清冽的少年音。

林海棠停下擦拭桌子的動作,回過頭。

身材消瘦的少年站在門口,他唇角帶着一絲笑意,朝她道:“我來幫你。”

“不用的,這是我們在這清修的意義,若是讓江公子幫忙,豈不是顯得心不誠。”

少年好看的眉毛揚了揚,有些意外她知道他的名字。

“好。”他放下掃帚,并沒有強行幹活。

從布兜子裏掏出一顆碩大的蜜桃,遞了過來。

“洗過,可以直接吃。”

他要搬菜,菜根上的沙土落在他手上,兩只手全是污漬,就連身上也都不同程度的髒污。

可唯獨他手心裏一塊幹淨的絹布上,放着成熟粉透的蜜桃,甚至散發香氣。

林海棠一怔。

“你……給我的?”

她記得他好像有點讨厭她來着。

“嗯。”少年又把手往前遞,說道:“謝謝你那日給我們水喝。”

水囊用過了,他不好還回來。正好今日去取菜,一個老伯家桃子先熟了一批,他用錢買了三個。

兩個大的,一個小的。

“沒關系的,小事而已。”

在林海棠看來是小事,可對于江月白來說,是足以記住的事情。

甚至晚上睡覺時,他還在想白日裏她吃桃子的樣子。

她說想拿回去給母親吃,之後猶豫片刻,她說母親不大喜歡桃子,而且桃子有些大,林海棠提出一人一半。

江月白說好。

只是給她準備的這顆桃子熟的能捏出水,不好掰開,于是他說:“你吃,吃不完再說。”

林海棠胃口很小,那桃子快有她臉大了,連一半都沒吃完,她就搖頭說吃飽了,剩下大半個不知道如何是好。

“別扔,我吃。”

江月白接了過來。

他吃東西很快,卻不是狼吞虎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倆人就坐在殿門外角落裏,靠的有些近,除了桃子的香甜氣味外,江月白還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好像是花香又有點茶香,總之,清新好聞,聞過就不會忘。

這些年趙若蘭帶着江月白尋夫,在一個地方根本不會呆太久,導致江月白十五歲了,一個朋友都沒有。

這次落腳在這,母親病着,打算等夏季過了之後再上路找人。江月白盤算着,他與那林家姑娘,還可以相處許久。

他睡不着,林海棠也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

林夫人小聲問道:“海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沒有。”林海棠小聲回答,而後就不動,像是要入睡了一般。

她腦海裏回想的是白日裏,少年吃她剩下桃子的事情。

他怎麽能吃剩下的呢?

林海棠在林家也時常剩東西,但是她咬過的都不會讓人吃,只有沒動過的,會讓丫鬟一起吃掉。

這是第一次,她和旁人一起分食一個桃子,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當時他面上表情自然,半點嫌棄的意思都沒有。或許……或許他拿她當朋友,感激那日她送水?而且可能他不拘小節,所以才如此。

再說,倆人年歲小,還不到男女大防的地步。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後,林海棠打了個哈欠睡着了。

第二日,林夫人身子不适,林海棠便打了熱水讓她歇着,她自己去打掃寶殿。

其實晚上也打掃過的,只是因着白日裏會有香客來,所以再次确認幹淨才行。

這次她打掃的是正殿,裏面有六個蒲團,她彎腰把每個蒲團抖落灰塵,再将本就幹淨的地面清掃好,然後規規矩矩的放好蒲團,去擦拭一旁的門框。

正殿寬廣占地遼闊,需要打掃的地方也多,按理來說該至少兩個人打掃的。

只是今日不巧,林夫人來月事不舒服,而打掃偏殿的幾人,正好不喜歡林海棠。

她自己當然不知道,來的路人幾人不說話,她還以為對方不喜聊天,便也沒多說。

人家偏殿打掃的很快,沒一會就悄聲離開了,像是怕林海棠叫她們幫忙似的。

“我看她也沒傳聞中那般才貌雙全,臉長的不錯,才華嘛,說不定是吹噓。”

一個比林海棠年歲大一些的姑娘道。

“寺廟裏莫要亂說話,快走吧,回去還能睡一會再去做早課。”

無非就是嫉妒林海棠年歲小在當地就頗負盛名,還與當地的才子蘇士明關系匪淺。

幾個人小聲議論後遠去,樹後則走出來一位清瘦少年。

他擡腳,毫不遲疑的朝着殿內走去。

“你來了,今日的菜送完了?”

看見少年,林海棠莞爾一笑,知道對方不讨厭她,林海棠覺得很是欣喜。而且那顆桃子好吃,他送來的菜也格外鮮甜,所以她覺得少年是個好人。

“嗯。”

他話少,不善言辭的模樣,在林海棠心裏是能幹又不愛說話的少年人形象。

比如此刻,少年拿起一旁的抹布,水洗之後過來擦拭另一扇門。

“我自己來就好了,”林海棠連忙阻攔,“給佛祖做事,不可偷奸耍滑,要心誠才好。”

林海棠堅持自己做,少年便放下抹布,站在一旁陪她說話。

還拿出一把櫻桃過來,照舊用幹淨的布包着。紅彤彤的櫻桃上還凝結着水珠,把綠葉摘的幹淨,直接能入口。

“給我的?”

少年點頭,輕聲道:“早上路過林子裏摘的。”

林海棠原本還擔心是他花錢買的,想着他破費她不好要的。但沒想到是他自己摘,如此一來她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笑着道:“多謝。”

她還沒做完事情,少年就站在門口等着,待她全部打掃好後,他端着水盆道:“既然打掃完了,我倒水就沒關系了,對嗎?”

林海棠到底是大家閨秀,在家都有人侍候,自己幾乎沒做過什麽活,因此打掃半個時辰下來,胳膊酸的幾乎擡不起來。

猶豫了一下,林海棠點頭說好,她站在門口,雙手捧着櫻桃。本來想吃一顆,但她手有點髒,所以站着沒動。

過了會,少年回來,雙手洗過,白淨的手腕上搭放着洗過的手帕,手裏端着一盆幹淨的水。

“洗洗手。”他端着盆。

林海棠被人侍候慣了,剛開始沒覺得不妥,直接站着就洗手。等拿他手腕上的帕子時才反應過來,這人是朋友,而不是自己的丫鬟。

她有點慌亂,趕忙要端水:“抱歉,讓你端這麽久。”

“沒關系,我有力氣。”

見她洗完,少年端着盆倒水,把盆放回去,然後和林海棠走到一旁,共享那一捧櫻桃。

“甜的。”他說。

林海棠撚了一顆放入嘴裏,酸的她皺眉。酸意化開後變為絲絲的甜,她眉頭舒展,笑着道:“是先酸後甜。”

江月白沒說話,眼睛看向手裏的櫻桃。

當時摘的時候天色昏暗,他幾乎眼睛貼着樹去挑最紅最好的,而且洗的時候又挑選過一番,把沒熟的吃了,為此牙倒了兩顆。

所以再吃紅透的櫻桃就會覺得甜,可她吃起來卻是酸。

少年抿了下唇,有些不自在的道:“不喜歡吃不要勉強。”

林海棠瞪圓了杏眸看他,正把一顆櫻桃放入嘴裏。“喜歡啊,酸甜正好。”

“你也吃。”她說。

少年露出笑模樣,下山時候手裏攥着被櫻桃汁水染色的帕子。

“估計洗不幹淨了。他嘀咕後笑了出來。

自那之後,江月白每天來送菜都會過來,知道她不讓幫忙,他便幫着做些打水的活計,保證不讓佛祖覺得少女偷奸耍滑。

不過這天,江月白幫忙端水回來時,碰見林夫人。

“這位是……送菜那個小江吧?”

林夫人乃是官夫人,又是大家閨秀出身,言行舉止都透着貴氣,言笑晏晏的看他。

江月白倏地緊張起來。

“是,夫人。”他放下水盆,規規矩矩行了個晚輩禮。

“娘,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時候江公子和他母親來上香,我叫人把水囊給他,因此結下善緣。”

林家母女信佛,自然樂善好施。林夫人笑着誇她做的好,還說麻煩小江幫忙了。

江月白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沒呆一會便離開了。

下山時候他想,原來她就是這樣善良的姑娘,不管那日是誰口渴,她都會贈送水囊給對方,他并不特殊。

回家後,他母親趙若蘭發覺他情緒不對。

“怎麽了?莫不是今日出了什麽差池?”

“沒有,”江月白含糊過去,拿上這些日子掙的錢,道:“娘,天色還早,我進城給你抓藥,順道看看有沒有我能做的活。”

趙若蘭連忙道:“萬萬不可再做扛糧食的活了,你還小,正在長身體,不能幹力氣活。”

之前為了生存,江月白就偷偷去幹這種力氣活,結果閃了腰。趙若蘭心疼不已,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孩子。

“嗯,我知道的,給寺廟送菜才是長久之計。”

嘴上答應着,等進了城,他打定注意,不管什麽活都要試試,能掙錢就好。他們母子二人的盤纏,還有抓藥錢,都要事先準備出來才行。

只是找了一圈,都沒有太合适的,唯獨一家茶館卻跑堂,見他樣貌好又機靈,想讓他留下做活。

就是時間不太合适,早上快晌午才開張,晚上城門都關了,他們這邊才關門,到時候他回不去家。

那掌櫃的見他是外鄉口音,而且面帶猶豫,因此繼續扇動道:“供飯!一天三頓飯不花錢,一個月二兩銀子呢!”

在江南這等富饒之地,一個月二兩銀子真不算多。江月白每日送菜,一個月下來也能剩下十兩。

所以掌櫃的一直沒找到合适的人,正讓自己兒子跑,給兒子累的叫苦連天,他說什麽也不幹了。為此,掌櫃的必須留下江月白,咬咬牙加到了三兩。

“供住!後院有個雜物間,你要是沒地方睡,就把雜物間收拾出來睡覺。”

有地方住是方便,可母親還住在城外。江月白沒直接答應,只說回去考慮一下,不管做不做,明日都會給他答複。

當天回去告訴趙若蘭這件事,她連忙道:“你去吧,娘自己在家沒事的。”

可江月白不放心,打算帶着母親一起進城也好有個照料。趙若蘭不同意,覺得進城住花費大,不如在城外便宜,吃菜還能自己種。

這件事還沒定下,夜裏趙若蘭偷偷抹眼淚。

兒子十五歲了,按理來說該送去學堂,但他們拿不出錢,還要一路往漠北去找孩子親爹。

幸好月白小時候跟着她識字,日常生活沒問題,但考取功名就別想了。罷了,等找到孩子親爹,他會給他彌補的。

翌日,江月白比平時起的更早。他早就和菜農達成協議,每日現去采摘新鮮蔬菜,送到寺廟時往往還帶着露水。

等送完菜,他照例去找林海棠。

不過今日她又換了活計,打掃花圃。

因着寺廟花圃分散,林海棠只需要負責後山處一小塊的花圃,只有她一個人。

江月白去的時候,她正蹲在那,手裏拿着一個小鋤頭,動作笨拙的除草。

或許是沒做過這種事情,生怕傷及花苗,所以做的很慢,還不如直接用手拔來的快。

她太過認真,都沒發現江月白走過來。他怕吓到人,只得輕輕咳一聲。

“你來了。”

江月白嗯了一聲,默默幫着拔草,順道教她怎麽用鋤頭。

他三兩下便将附近雜草處理幹淨,借着教她的名頭,自己把整個花圃打理幹淨,彎腰把雜草撿出來。

“對了,我明天可能送完菜就得下山。”他說。

林海棠張口,本想問為什麽,但一想他估計是有事吧。

“好。”她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少年心中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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