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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陸卿婵的耳邊轟鳴, 外間的風雪聲不知何時變得寂靜下來,她只能聽得到怦然的心跳聲。
有什麽東西,似乎要從胸腔裏躍出來了。
熱意在快速地蔓延開來, 幾乎是有些燥熱了。
腕骨被捏得發疼, 但在疼痛之外,有別樣的怪異感觸。
陸卿婵的臉頰泛紅, 耳根和脖頸也是紅的,連肩頭都泛着粉, 像是披上了一層柔軟的輕紗。
柳乂扣住她的後腦, 強迫她啓唇, 打開牙關, 将這個吻逐漸加深。
往先的克制隐忍和君子儀禮, 全都被暗沉的晦澀欲念所傾覆。
呼嘯的冷風裹挾着鵝毛般的大雪, 重重地席卷過窗棂, 帶起沉悶的聲響。
不用等到半夜, 雪就已經能沒過腳踝了。
直到陸卿婵快要喘不過氣時, 柳乂方才放開她。
尖尖的下颌被掐得發紅,眼尾也是紅的, 跟哭過一場似的。
委屈又可憐,仿佛剛才蓄意引誘、蠱惑的人不是她。
這軟椅是陸卿婵平日午睡愛躺的,她最愛抱着文書或典冊,邊晃着腳,邊慢慢地看。
她比誰都清楚, 只要微微提起裙擺, 便會剛好露出腳踝的銀镯。
柳乂深吸了一口氣, 揉捏着她紅腫的唇,聲音低啞地說道:“你不能總是這樣, 阿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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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卿婵低垂着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她這個人有時候是很果勇堅毅的,能跟成德軍和河陽軍那群亡命徒鬥智鬥勇,不僅撿回一條命,還讓段明朔也搭了上來。
但更多時候,陸卿婵是喜歡逃避的。
說得好聽些叫做溫婉隐忍,叫做瞻前顧後,說得難聽些就是喜歡逃避,寧願忍着也不想解決那些麻煩事。
就算是被人誤會,也不肯多解釋半句。
不在乎旁人,更不在乎自己。
柳乂越想,臉色越沉,眸裏的寒意比外間的風雪還要更甚。
“擡頭。”他冷聲說道,“別讓我再說第二次。”
柳乂的聲音太冰冷,陸卿婵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她時常是倔強的,吃軟不吃硬的,此刻卻很識時務地擡起了頭。
陸卿婵的眸裏帶着怯意,但柳乂卻看得出,她是有意在做出一副無辜的姿态。
她說謊的時候也是這樣,旁人都是會錯開視線,她卻會故意看着人說謊。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柳乂寒着聲說道,“每次都這樣,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聲音越來越冷:“鬧脾氣也是有限度的,你憑什麽覺得我會一直寵着你?你又是靠什麽推斷我會一直忍下去的?”
他的言辭尖銳,甚至有些刻薄。
陸卿婵擡起了頭,但眼卻仍微微地垂着,她帶着鼻音說道:“我沒有。”
她開口的一瞬間,柳乂的耐心便告了罄。
“你沒有。”他冷笑一聲。
柳乂的眼眸不複清澈,晦暗到透不進一絲光亮。
陸卿婵不太敢看向他,但柳乂下一瞬便擡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擡起眼眸。
“那是哥哥自作多情了嗎?”他嗓音低啞,“阿婵沒有故意露出腳踝,也不是有意引誘我,方才我沒有回應時,也不是故意鬧脾氣的。”
好端端的稱呼,被柳乂用在此刻,變得極是吊詭。
陸卿婵覺得自己快被他逼瘋了,怎麽會有柳乂這樣的人?
平日做事雷厲風行,連這種事也要剖析得明明白白。
他的目光極是尖銳,像是要剝開她的所有掩飾,要将她心底的想法全都看透。
“說話。”柳乂冷聲說道。
他褪去了所有的柔情,眼底只有無窮盡的漠然與寒意。
陸卿婵瞬時便想起了在軍營被審訊的三個晝夜,和那些外行粗野的将領相比,柳乂簡直比深谙審訊的刑官還要可怖。
他不僅善于觀察,也善于剖析。
在他的面前,陸卿婵是無所遁形的。
從柳乂赴京時的那個傍晚開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他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
更何況,他曾一手将她養大。
她身上的每一處,都是随着他的喜好生長的。
“是又怎樣?”陸卿婵色厲內荏,但還是撐着氣勢,不想讓jsg自己太被動。
只是她的聲音含糊,眼也紅着,還帶着少許鼻音,總歸是弱了些氣場。
話音落下時,陸卿婵自己也感覺到了。
從前在定遠侯府時,她每日要面對諸多事宜,上有老夫人和趙崇,下有管事仆從,還常常要與外人交涉,漸漸地養出了溫婉中帶着淩厲的性子。
現今不過被柳乂養在身邊百來天不到,陸卿婵原有的氣勢便弱了很多。
反倒像是變回了那個驕縱的小姑娘。
有些嬌氣,有些任性,總想要依靠他,又總想要試探他的底線。
是呀,她剛才的行為,多像她少女時會做的事。
試探,猜測,蠱惑。
若是柳乂不回應,便要擺臉色、鬧脾氣,像是被寵壞的小孩子。
陸卿婵煩悶地撐着手肘,想要從軟椅上下去,但在她開口後,柳乂的神色明顯好轉許多。
他的眉宇間還帶着寒意,可相比方才的冷厲已經和柔太多。
“我沒有要逼迫你的意思。”柳乂漫不經心地說道,“別害怕,阿婵。”
陸卿婵卻并不敢相信,剛剛落下來的心,又高高地懸了起來。
他這樣說,她更害怕了。
柳乂端起旁邊小桌案上的杯盞,喂到陸卿婵的嘴邊,低聲說道:“先喝些水。”
是怕她待會兒被逼供的時候口渴嗎?
陸卿婵的手抖了一下,差點将杯盞裏的茶水弄灑。
“我不渴。”她抿着唇,別過臉說道。
陸卿婵希望自己的聲音不會顫抖,可尾音還是有些模糊,壓在唇舌下,像是被擁住親吻了一下似的。
褪下那溫柔兄長的面具後,柳乂仍舊是那個不容置疑的冷酷男人。
就當陸卿婵以為柳乂會逼着她喝下去的茶水的時候,他将杯盞輕輕地放在了桌案上。
“好。”他低聲說道。
她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地開始盼望王若或是小蘊能過來,救她于水火。
但是那扇門閉得緊緊的,根本就沒有被打開的可能。
“那說說吧。”柳乂好整以暇地說道,“把你離開河東後發生的事,都好好說說。”
陸卿婵瞳孔緊縮,只覺得心神都發起寒來。
無數的探子和文書,肯定早已把她這些年遇到事全都告知于他。
但柳乂仍不滿足,他非要聽她親口說。
過往的事對陸卿婵來說,就像是經久的舊傷疤,回憶都覺得難堪,更別提是親口講述。
“我不說。”她扭過頭去,怎樣也不肯開口。
柳乂的強勢姿态,讓陸卿婵由衷地感到畏懼和厭煩。
但此刻厭煩強烈地往上攀升,終于壓過了委屈。
她聲音沙啞地說道:“我再也不要待在你身邊了,也再也不要踏進你的陷阱裏。”
陸卿婵作勢就要從軟椅上下去,然而足尖還未踏在地上,又被柳乂攥住了腰身。
腰身既酸軟又疼痛,被他這樣一握,霎時就泛起尖銳的刺痛。
“想去哪兒?”柳乂的眸色暗沉,冷若亘古不化的寒冰。
陸卿婵的眼尾發紅,她啞着聲說道:“我去哪兒管你什麽事?”
兩人都帶着脾氣。
陸卿婵卻沒注意到柳乂一直都很克制,與其說是在訓斥、逼迫她,更不如說是在步步為營,将她往理智的邊線上逼。
她說話就很直接:“演不下去了嗎?又想要将我關起來嗎?”
柳乂神情微動,眼簾低垂,叫她看不清他的情緒。
“要用鎖鏈,還是要用藥?”陸卿婵眼眶酸澀,“還是想把我關進連窗子也沒有的暗室裏?”
距離重逢已經過去多日,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在京兆時的事。
柳乂嚴謹慎重,只要他想,他能控制話題和身邊的事,讓她慢慢地忘卻舊事。
然而眼下兩人的關系并不夠堅韌,記憶的改變也須要漫長的時間。
盡管陸卿婵從來不說,但她依舊是不信任他,甚至是怨恨着他的。
他對她好、對她百依百順的時候,她便能容忍。
但他稍微逆着她來,陸卿婵便無法忍耐。
這就是惡因結出來的惡果。
柳乂輕聲說道:“不會的,阿婵。”
“永遠不會那樣了。”他神情微動,“哥哥向你保證。”
陸卿婵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她帶着哭腔說道:“反正在你眼裏,我就是你的所有物,就活該被你牢牢地管控着。”
“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不想說、不想做的事,”她繼續說道,“更不能稍微忤逆你半分。”
陸卿婵越說眼眶越紅,眼淚也掉了下來。
柳乂下意識地想幫她擦去眼淚。
但陸卿婵卻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如若驚弓之鳥般,将他推拒開來。
她在害怕,她不高興。
柳乂心底的情緒陰郁,然而更多的卻是後悔。
何必那般殘忍冷酷呢?什麽事也比不上阿婵的心情重要。
柳乂低聲說道:“阿婵,哥哥不是那個意思。”
他的目光緩緩地落下,輕聲說道:“這世道太亂,你一個年輕姑娘,若是貿然出府,在外邊遇見歹人了,縱然是我也可能無法及時相救。”
“我只是擔心你。”柳乂垂眸說道,“你害怕的話,哥哥先離開,好嗎?”
他輕輕地撫了下陸卿婵的臉龐,“不想見到我也沒關系的,別拿自己冒險就是。”
方才的冰冷和漠然好像都是錯覺。
柳乂又變得溫柔克制起來。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她的突然崩潰。
她是可以控制柳乂的,也是可以控制他們之間的關系的。
這個認知清晰地出現在了陸卿婵的腦海裏,先前讓她感到不安的、無措的事,忽然都沒那麽可怕了。
畢竟柳乂總會願意為她妥協。
不管她做出多麽任性的事,不管她提出多麽無理的請求。
“外間下了大雪,今晚早些睡,好嗎?”柳乂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聲說道。
陸卿婵垂着頭,眼眸也低低地垂着。
像是在思索什麽,又像是不太想跟他說話。
“別害怕,阿婵。”柳乂低聲說道,“哥哥不會傷害你的。”
他最後說道:“這兩天我不會待在府裏,你好好診治,好嗎?”
說完以後,柳乂便要起身離開。
然而在他轉過身的剎那,一雙柔軟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陸卿婵帶着鼻音說道:“你不許走。”
柳乂神情微動,外間是呼嘯的寒風大雪,他卻看見有粲然的日光落了進來。
久在寒冬的柳條抽出新枝,凝結成冰的河流再度流淌。
凜冬已逝。
*
次日一早,陸卿婵便從床榻上爬起來了。
外邊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王若跟着柳乂過去時,她正捧着手爐坐在內間看小蘊煮雪。
陸卿婵是很喜歡雪的,喜歡玩雪,更喜歡拿雪做各種物什。
從花枝上拂落的薄雪皎白無暇,煮開以後拿來泡茶,有種別樣的風趣。
王若暗暗點頭。
果然使君在就是不一樣,放在平日,這祖宗定然早就跑到外面了。
天知道陸玉那等圓滑的政客,是怎麽養出這麽驕縱、任性、孩子氣的姑娘的。
王若旋即又想到,趙崇先前是真的疼寵陸卿婵,這是到底為夫人做了多少事,才給她造出賢良淑德的聲名?
他在心底啧啧稱奇,面上卻一絲不露。
王若眉眼彎起,帶着笑意向陸卿婵問候。
本想着在柳乂面前,她多少會給他些面子,沒想到陸卿婵仍舊跟沒看到他一樣,只顧着歪頭問小蘊:“還要多久才能煮開?”
小蘊,小蘊,整日就是小蘊。
眼裏滿是仆從,全然沒有他這個郎官。
真是跟個小孩子一樣。
王若的笑容微僵,可見她沉迷煮雪,跟柳乂都沒打招呼,心裏又覺着有些平衡。
柳乂神色如常,直接走到了陸卿婵的身邊。
他擡手就摸上她的額頭:“昨夜轉冷,睡得還好嗎?”
陸卿婵向後倚靠,仰着頭看向柳乂,嗓音甜軟地說道:“睡得好。”
像養熟的貓崽一般,漸漸地放下戒備,露出柔軟的內裏。
這些天兩人逐漸變得親昵,但王若和小蘊還是旋即意識到了不同。
他們對視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就好像冰面融化,潺潺的春水開始流淌。
等到雪煮好以後,陸卿婵親手沏了一壺茶來招待客人,花茶清甜,僅是聞嗅就能體察到那驚人的甘美之意。
來診脈的胡人游醫也幸運地飲上了一杯。
他高興地連家鄉話都說出來了,連聲贊嘆,陸卿婵聽不懂,但還是笑得燦爛。
那笑容沒有一絲陰霾,比升至中天的懸日更為明麗。
柳乂側身為她撩起額側的發絲,在确定遮掩住她的身形後,輕輕地在衆目睽睽之下偷吻jsg了下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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