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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柳乂是不愛聽這話的。

“在殿下眼裏, 我是那般強硬無理的人嗎?”他輕聲說道,“還是殿下覺得,阿婵是被迫待在我身邊的?”

他從前是沒這些顧忌的。

在那三年裏, 柳乂的确是不在乎這些的, 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将陸卿婵帶回來。

至于是強奪回來的, 還是哄騙過來的,都沒什麽差異。

只要人還在他身邊便一切都無妨了。

可如今得到的越多, 想要的竟也是更多。

晉王神情微動, 他側過身說道:“小王不是那個意思。”

他不是善言辭的人, 又不是來跟柳乂交惡的, 索性默然了片刻。

侍從沏了新的茶水奉上, 花茶清香, 有着別樣的甘甜, 怕是在書閣裏常常招待小姑娘, 才會備這樣的茶。

晉王品着茶, 眼睛微眯,指尖輕撫在腕間的玉镯上。

須臾, 柳乂輕聲說道:“她身子不好,前幾日又遭了事,差些犯痼疾,所以我才沒讓她出去的。”

晉王有些訝異,陸卿婵幼時頑劣, 比小郎君還能上蹿下跳, 如今怎麽會變得體弱多病起來?

“都是舊事。”柳乂沒有多說的意思, “如今好不容易養起來,我實在是不放心她整日又忙于案牍文書, 更不忍心她再犯肺疾。”

原是肺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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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緩聲說道:“容與,你覺得還有誰比我更懂肺疾?”

他悄無聲息地換了稱呼。

“這病是在身上,可根卻是在心裏。”晉王輕聲說道,“先妻薨逝的時候,我也差些跟着一起去了,思及獨女年幼,方才硬撐了這些年。”

他慨嘆一聲:“這小囡囡拖累我多年,可若是沒有她,我也早就撒手人寰了。”

聊起療養的法子,寡言的晉王也侃侃而談起來:“但還是得稍做些事的,整日悶在府邸裏,任誰的心情也好不起來。”

“再者,陸姑娘又不是琉璃做的人。”他繼續說道,“總不會一碰就碎。”

晉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但柳乂的姿态始終未變,他一手執着杯盞,另一手按在桌案上,目光落在窗棂上,淡漠俊美,就是沒有情緒。

“你就是太憂心陸姑娘,方才覺得将她養在府邸好。”晉王咬了咬牙,急聲說道,“她十六歲就做了侯府主母,十七歲入昭陽殿,早就是能經事的人了。”

這話柳乂更不愛聽了。

他低聲說道:“在下家事,殿下不必管得這麽寬。”

晉王更急了,他站起身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柳乂!”

柳乂也拂袖起身。

陸卿婵恰是這個時候走進來的,她在外間待了片刻,額前發了薄汗,是進來尋茶水喝的,沒想到晉王竟然還在。

她有些微怔,沒想到兩人竟争執起來了。

但晉王旋即就斂了眉眼,恢複那副淡然又和藹的模樣,慢慢地撩起衣擺落座。

柳乂眉宇間的冷意也悄然化開,他将陸卿婵拉到跟前,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龐和額頭。

她的臉頰帶着薄粉,微微泛着熱意。

“是不是累了?”柳乂輕聲問道,“要喝些茶水嗎?”

陸卿婵顧忌還在場的晉王,頗有些不好意思,從喉間溢出一聲細細的“嗯”。

喝完茶水後,她便又要離開。

柳乂拉住她的手,将她發間的落花輕輕拈起:“春寒料峭,玩累了記得休歇。”

陸卿婵連聲說道:“知道了,知道了。”

柳乂的這句“春寒料峭”已經從初春說到了現在,估計還要再說到暮春。

他從不會阻止她穿單薄的紗裙,但會給她披上外衣。

陸卿婵看了眼身上的绛紗裙,緊忙趁柳乂沒注意又走了出去。

她身上滿是生機活力,就像是重新盛放的花朵,但晉王亦是覺察到了她身上的病氣,那指節太jsg蒼白了,聲音也比常人細弱許多。

的确是肺疾。

晉王有些震撼,即便是他那樣深入簡出的人,也知曉陸卿婵此生有多順遂。

幼時父親勢重,少時家道中落,但随即便遇見深情刻骨的夫君,更在婚後不久就進入昭陽殿,成為長公主眼前的紅人。

據說各路節使入朝的大宴上,亦是她陪在長公主的身邊。

還有傳言之前長公主和幼帝交鋒,也是為了讓她升職。

老實說,若不是知曉從前的陸卿婵是什麽模樣,晉王是對她提不起好感的,這姑娘的鋒芒太盛,活得也太順遂。

但此時晉王忽然覺察到些許異樣。

柳乂對她的呵護與珍重太甚,就好像是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若陸卿婵真的一直順遂,他何必用心至此?

“我這姑娘當真經不起摧折了。”柳乂阖上眼,微微向後倚靠,“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讓她上你的船,是決計不成的,她已經經不住風浪了。”

晉王沒有侍妾,子嗣也不豐,僅有一個獨女。

如今亂世,波雲詭谲,他想為女兒多做些準備的心情,是很好理解的。

畢竟有昭慶長公主在前,誰都想讓自家女孩也活得更粲然些。

柳乂的眉間帶着些倦色,晉王微怔片刻,突然體察到幾分他的無奈。

河東節度使柳乂,最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可這樣的人,竟也會一個人低頭折腰,僅是說起她的存在,便會萬般珍重。

晉王沉聲說道:“我明白的,容與。”

他執起桌案上的杯盞,末了還是灑然一笑。

送走晉王後,柳乂直接将陸卿婵帶回了院落,他輕聲說道:“你剛剛出了汗,又吹了冷風,若是又患上風寒怎麽辦?”

“不會的,我有那麽嬌弱嗎?”她不情願地說道,“再說,方才是你讓我去外間玩的。”

府邸裏的侍從和婢女待陸卿婵很親善,年長的仆從和嬷嬷們更是将她當小輩在疼愛,就像先前她在河東的許多年。

這就是她的家,在家裏她這樣快活也是合理的。

但陸卿婵真的是甘願時刻待在府裏嗎?

之前在洛陽時她也沒有主動提起過幾回,直到侍女告知他,他方才知道她是那般的痛苦。

可如果真的讓她脫離他的視線,他又會常常憂慮。

柳乂沒有言語,只是将陸卿婵輕輕地抱了起來。

“阿婵,你會覺得在府邸待着沒趣嗎?”他輕聲問道,“我帶你出去,好嗎?”

陸卿婵神情微怔,沒想到柳乂會突然提起這個。

“不要了。”她攀上他的脖頸,“再過幾日你就該走了。”

她的言語中帶着些依戀,像是渴望陪在兄長身邊的妹妹,還未到分離的時候,就開始覺得不舍。

陸卿婵将頭埋在他的肩窩,悶聲說道:“誰知道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柳乂抱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緊,俊美的面容被日光照亮,帶着幾分輕快的少年氣。

“哥哥會盡快的。”他揉了揉她的頭發,“等到下次回來的時候,便不會再輕易離開了。”

陸卿婵掩住他的唇,悄聲說道:“你不要說這種話,太不吉利了。”

柳乂順勢扣住她的手腕,吻了吻她的掌心。

“嗯。”他低聲應道。

穿過門簾時,微風作響,将門前的鈴铛也吹得蕩漾。

陸卿婵擡手就撫了下風鈴,而後在柳乂的懷裏晃了晃腳,就像她小時候愛做的那樣。

兩人親近熟稔,仿佛那無數的隔閡與漫長的分別都從未出現過。

但在次日,柳乂還是送陸卿婵去了太原府,這邊的官署更重軍政,與節度使的聯系也更為緊密。

北都太原府是龍興之地,也是守帝國西大門的最重要陣地。

将陸卿婵抱上馬車後,柳乂便準備離開。

他低聲說道:“以後不能整日在府邸裏無所事事了。”

“提前去官署,也好适應适應。”柳乂輕聲說道,“晚間我去接你,好嗎?”

陸卿婵剛剛睡醒不久,身上的官府也是他一件件穿上的,她還有些懵然,完全沒有想到柳乂竟會突然放她出府。

她總覺得他會讓她休養到忘記趙崇是誰的。

陸卿婵的手搭在邊沿,克制住拉住他的欲念,低聲說道:“好吧。”

前幾日的事務并不繁多,期間陸卿婵還跟着王府尹去了趟晉陽書院,山長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她就記得他善寫楷書,與柳少臣的關系不錯。

他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但她沒能待太久,已經午間的時候柳乂便要離開河東。

陸卿婵從晉陽書院趕回府的時候,柳乂已經快要離開。

她的神色匆匆,發冠歪斜。

沒有一絲成熟穩重,也沒有一絲溫婉賢淑。

陸卿婵本以為她能控制住情緒,但到了這時候,眼睛還是有些紅。

柳乂也沒有那般克制,他将陸卿婵抱了上來,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和臉頰,低聲說道:“早知道不告訴你了。”

“不行。”她賭氣地說道,“你要是敢不告訴我,我就生氣了。”

柳乂撫着她的手,久久沒有言語。

陸卿婵也沒有多言,她安靜地靠在柳乂的懷裏,心緒始終沒有平複下來。

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悄悄地揉了揉眼睛。

但下一瞬,柳乂便吻住了陸卿婵的眼尾,細碎的吻繼而落在唇邊和臉側。

輕柔,珍重,像是有花瓣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柳乂離開後的第三日,陸卿婵的心情才漸漸地好轉起來,某日在書閣翻看文書的時候,她突然翻到一樁很舊的舊事,是某年上元節發生的事。

她輕聲說道:“真奇怪,晉陽城竟也會有人牙子拐賣小孩。”

京兆的治安最好,其次便是晉陽城,拐賣稚童這種事更是早被徹底打壓。

王若陪在陸卿婵的身邊,想要大展身手一番。

自從熟悉河東這邊的情況後,他便漸漸在柳氏的府邸裏站住了腳跟,別的不說,單內務方面他的确是獨一份的厲害。

王若指着文書說道:“姑娘您看這段形容,他們盯梢的這個小孩,像不像一個人?”

“什麽?”陸卿婵轉過頭去,她微愣了片刻,“……是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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