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顧昭彌呆滞地站在臺上,頭腦裏空白一片。而此時,後臺工作人員緊急給上面打了報告,又試圖聯系星網直播平臺中斷直播但未果——簽了合同的,而且直播平臺就喜歡看直播事故,沒看觀看人數蹭蹭漲嗎?——終于等不得了,趕緊從後臺沖了出來。
有人跑到那位女士跟前,滿頭是汗的拜托她私下再和顧昭彌交涉,這裏畢竟是藥劑師大會的平臺,不适合這麽搞,讓她給點面子。
然而這位代表女士是帶着公司任務來的。顧昭彌都得罪死了,這時候中途退場,不得被網友當做心虛?百害而無一利。
“不好意思,正因為是直播,我必須在這裏要一個答案。不然所謂‘顧大師創造豐收藥劑’的消息傳出去,大家都信了,我們再出來說什麽都不會有人信的。”代表女士掙開對方拉人的手,蹬着高跟鞋還是站得穩穩當當:“我只占用一點點時間,請大家浏覽一下我司從藥劑研發者手中拿到的實驗日志!”
工作人員還想強行把她帶下去,就聽到一個年邁的聲音借由話筒傳遍了整個會廳:“既然這樣,不如大家就看看吧。孰是孰非總得有個分曉吧。不讓人說話,這位女士肯定不服;而小顧如果是被潑髒水的,你們這樣更是讓他洗不清了。”
這個聲音一出,亂糟糟的會場就安靜了。
是餘老。國寶級的大師。
工作人員不得不放開那位女士,後者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踏着高跟鞋毫不怯場地一路向前,登上講臺,把自己光腦裏的資料傳導到會場光腦上,并分享給所有與會嘉賓。
一份将近千頁的文檔呈現在大屏幕上,每位嘉賓也可以自己拿光腦翻閱。
代表女士快速地介紹了一下這份資料的內容,然後任由來賓們自己看。會場裏半天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在專心浏覽這份記錄。
星網上吵得天翻地覆。還是站顧昭彌的人為主,但是漸漸也有人因為現場的情況有了別的看法——
“有點信了這個長生藥劑的話怎麽辦?看起來半點不虛,有理有據啊。”
“這麽長的一份記錄,還敢拿過來給這麽多專家看,不是假的吧?”
“我挺崇拜顧大師的,但是不得不說顧大師的反應真的很不對勁啊……被冤枉的人難道不應該立刻理直氣壯地反駁嗎?怎麽一聲不吭,看臉色還很難看……不會吧?”
當然,反駁的聲音也很激烈。顧昭彌的粉絲遍布大江南北,不少人不管你分析什麽,就一句——“顧大師能發明‘涅槃’好嗎?89分的藥劑是将近九百年主腦給過的最高分了解一下!幾代人不遇的天才大師,高産得很,惜得竊取你的東西?”
這其實有點胡攪蠻纏,完全是把兩件事混在一起說,但不得不說成功說服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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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瓜群衆們看來,這麽厲害的大師,都愛惜羽毛,怎麽會去偷別人東西呢?因此,就算疑點都攤開擺在面前了,也還是不願意相信。
——其實不單他們,就是坐在會場裏的藥劑大師們,看着這份詳細的材料,想着顧昭彌講的內容,越看越覺得心裏犯嘀咕,擱在別人身上早下結論了,但這兒就是不敢信。
沉寂良久。
最終開口的還是餘老:“這個材料吧,看着真實性很高。從實驗設計,到嘗試,到試錯……最後到成功,再到生産。一步步的,很真實。而且确實和小顧剛剛說的藥劑內容,目前看來完全吻合。小顧啊,你能不能也給大家看看你的實驗記錄,咱們分析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小顧”早在長生藥劑代表上臺的時候,就蒼白着臉到後臺去了。他比誰都清楚,這藥劑不是他創造的,他沒有詳細的實驗記錄。
在後臺他聽着前面安靜一片,心裏知道是那些人在看對方提供的證據,整個人更是汗流浃背,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狼狽不堪。
他的手按在光腦上,想向闫律求助,但手指懸在那個通訊號上,又顫抖着懸在空中。
——闫律不知道他的才華是假的。
不知道他“拿”別人的藥劑充作自己的。
闫律一直以他的驚人才華為驕傲的。
他怎麽能說?他要怎麽說?親口承認自己是個小偷?自己什麽都不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
顧昭彌的嘴唇已經發紫了,西裝裏面的襯衫濕透,貼在身上裹得他難受,整個人如同一尾溺水的魚一樣艱難地喘息。主持人也已經灰溜溜躲在後臺,悄眼看着他,手中捧着水杯不知道遞還是不遞。
顧昭彌這個反應,主持人也覺出異樣,但不敢往深裏想。
就在這時餘老這位鎮場子的大佛發話,叫着“小顧”。
主持人咬了咬嘴唇,牙齒上都染上口紅的緋色,只能抖着嗓子喚那個仿佛什麽也聽不到的人:“……顧大師?”
顧昭彌覺得自己是踏在雲裏,深一腳淺一腳,眼前白晃晃的,什麽都看不清楚。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叫他,他茫茫地擡起頭,逼到極處,心裏終于做了決定——
他的身體從坐着的椅子上栽了下去。
“顧大師!”主持人的尖叫響起,順着話題傳到前面,傳遍了整個會場。
“……我,我不太舒服。”顧昭彌艱難地按着胸口,虛弱地勾勾嘴角,似乎想笑又無力的樣子。他心髒跳得飛快,汗從頭發裏順着臉頰流下來。
這個樣子,他想,說是生病了誰都要信的。
……先過了這個鬼門關,然後慢慢地把實驗報告編出來就是了。
這麽想着,他眼睛一閉,“暈倒”在了地上。
《藥劑師大會疑雲?!顧昭彌被質疑竊取專利、昏倒後臺》
《孰是孰非?五年一度藥劑師大會變成笑話!》
《長生藥機:瀕臨破産的公司聲稱擁有80分藥劑專利?!》
《戳穿大師的假面》
……
藥劑師大會在一片嘩然與質疑聲當中落幕。顧昭彌在後臺臉色慘白地暈倒,大會主辦方立刻将其送入醫療機構檢查,并以此為由迅速結束了大會,開幕式也不得不直接放棄。
大會以一種難堪的情形草率結束了,但由此而起的風波才剛剛開始。
大會直播沒能中斷,導致發生了什麽被網友們知道得一清二楚。無數新聞稿登上各大媒體的平臺頭條,從題目就能看出不同媒體的偏向。
有人認為是長生藥劑這個快破産的公司嘩衆取寵、準備炒作一番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有人從餘老和在場幾千名藥劑師的反應中看出端倪,認為長生藥劑的材料必然不是作僞。
顧昭彌的暈倒更是網友們吵翻天的焦點。堅信顧昭彌的粉絲們都覺得,顧大師肯定是本來身體就不太舒服,忍着難受、敬業地堅持演講了一個小時,結果還遇到長生藥劑這種碰瓷的無恥之徒,是被生生氣昏過去的!
但傾向于長生藥劑披露的證據的人,對這件事情就難免心存懷疑了——“怎麽早不暈晚不暈,餘老叫他給證據他就暈了?”、“我看他演講的時候中氣十足、臉色紅撲撲的,哪像是不舒服?要說臉色蒼白、強忍難受,是從那位代表質疑他開始才臉色刷白的吧?給你們看對比截圖,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臉色陡變。”只是,他們猜測歸猜測,也不敢質疑顧昭彌裝暈。
沒看粉絲們已經把#心疼顧大師#刷成熱詞了嗎?
誰要是說一句顧昭彌可能是做賊心虛裝暈,那非得被粉絲們噴得狗血淋頭。
整個網絡都在關注這件事的進展,無數記者紛紛趕赴顧昭彌被送入的醫療機構門口,準備獲取一手資料。
這家醫院不得不增派保安把守大門。而醫院裏,一間門扉緊閉的高級病房裏,靠在病床上的人臉色蒼白,眼裏含淚地望着站在床前的人:“……阿律,我該怎麽辦?”
闫律鐵青着臉,悶聲不吭。
他因為與藥劑不相關,哪怕位高權重也沒被邀請參加藥劑師大會,但也是一直看着直播的。看到有人質疑顧昭彌,他第一反應就是憤怒——他自認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愛人。昭彌是多麽驚才豔絕的一位藥劑師,他還不清楚嗎?
他當年精神力破碎,被全世界判了死刑,是昭彌親手将他從絕望的深淵中拉回來的!他為此深深地愛上了這個耀眼的天才。
這樣的一個藥劑師,他會去抄襲別人的專利?何其可笑!
他當時就氣恨地開始聯系闫家養着的律師,準備接下來就把這個膽敢碰瓷的公司告得徹底倒閉。等從直播中聽到愛人暈過去的事情,他立刻起身,聯系主辦方,飛速趕往醫院,心下更是把那個該死的長生藥劑千刀萬剮——昭彌要不是遇到了這麽無恥的人,怎麽會被生生氣暈過去?
他又擔心又憤怒,生怕愛人出了什麽大問題。好在到了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他病人經檢測,除了陡升的血壓之外并無大礙,人也是醒的。
闫律也疑惑了一瞬間為什麽暈倒了的顧昭彌檢測出來并無大礙,但得知對方已經蘇醒,也顧不得別的,急匆匆地就進病房,結果卻從愛人口中聽到了對他而言無異于是晴空霹靂的消息——
“什麽?你沒有實驗日志?也沒有儀器上的實驗記錄?”
沒有實驗日志,沒有光腦模拟推演的記錄,沒有做實驗時的實驗室監控錄像……
什麽都沒有。
雖然顧昭彌沒有直說他不是自己研發出的藥劑,但話說到這份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哪有人能夠憑空創造出一種藥劑,了解所有藥性?
這不是偷竊,不是抄襲是什麽?
“阿律你幫幫我。”病床上的人仰着臉楚楚可憐的望着他,一張白皙的面孔顯得格外憔悴,襯着寬大的病號服更有種弱不勝衣的脆弱美感。
要是往常,闫律早心疼地柔聲安慰了,可是現在,他整個人渾身僵硬地站在病房中央,只覺得世界都被颠覆了。
他闫律自問不算是什麽聖人,品德不至于無可挑剔,但作為一名軍隊出身的軍官,他很信奉一點,那就是實力。
有實力就有優待,就什麽都好說。什麽都可能被奪走,但這個是別人奪不走的。因此他從不介意別人說他仗着父親是元帥空降進第一軍團,不介意別人質疑他升得太快。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軍功是實打實的,這就夠了。
他一直欣賞顧昭彌的,也是這一點。實力。
管你多少人懷疑他是不是靠着闫家才有今天,猜測他是不是在闫律與白越的婚約沒解除的時候登堂入室、成為皇室和闫家一拍兩散的直接□□,他就是能創作出別人創造不來的發明。
他制造涅槃,三年的功夫創新了不下十種藥劑。
專利證書打在你臉上都能啪啪作響,所以他牛逼,你們不服憋着。
結果現在,他的愛人告訴他,藥劑成果不是他顧昭彌親自創造出來的?
顧昭彌……挪用了他人的成果?
這個概念,如此陌生,但此刻卻清清楚楚地刻進了闫律的心底,燒出一道疤痕。就像是将軍挪用別人砍的人頭充作軍功,一個藥劑師,竟然是用別人的專利添築自己的砝碼?
——當然,僅僅這一支名為“豐收”的藥劑是抄襲的,不足以讓闫律對顧昭彌的認知徹底天翻地覆,但是他情不自禁地會去想:
這個藥劑是別人的,那以前那些呢?
以前那些榮光裏,有沒有掠奪和虛假的痕跡?或許不是全部,但也許占用了別人的點子?也許造假了部分數據?
他都敢把一支自己沒有任何實驗記錄的藥劑拿出來作為自己的成果宣講了,那以前那些精彩的論文……數據背後都有紮紮實實的實驗支撐嗎?
會不會也有編造的地方?
闫律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楚楚看着自己的人變得很陌生,明明他們相濡以沫三年,明明他們建立了哨兵和向導最牢不可破的連接,但是他突然就覺得這個人格外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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