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克勞德戳破路德維希只是在打感情牌, 阿爾迪亞卻搖頭道:“你就不能不要懷疑一切?我和路德是從小到大的好友,他何必用這樣的手段?你說他要誘騙我, 可真正誘騙我來這座骨塔的不是你嗎?與其說是路德騙我,不如說是你以己度人罷了。”
克勞德如遭雷擊:“以己度人?你是說我在騙你?他說什麽你就信,而我說什麽你就當成是誘騙?!阿爾迪亞,你到底是誰的戀人!”
他顫聲吼道,腦海中卻回憶起阿爾迪亞在看到路德維希出現的一刻就走向了對方,甚至在聽到對方的聲音的時候就不顧路德維希的攻擊、選擇貿然現身。
這讓他身體裏的血液都冰涼了。
他就知道, 這個男人當初說得再好聽,其實從未放下過以前的情感和信仰。他心裏一直覺得路德維希善良美好,而自己卻是狡詐陰險的代名詞。這個人待在自己身邊,真正信任的卻是別人!
路德維希……每次都是路德維希。上次就因為自己聽了他和路德維希的談話,這個明明是自己戀人的人,竟然就選擇冷戰。兩人的關系還維持着,但早已名存實亡。
後來麥凱的刺殺行動失敗,自家教廷折損了一名黑暗魔導師, 更引起光明教廷的追殺。這樣大的損失在教中激起了巨大的震蕩, 他叫人刺殺路德維希的消息不胫而走, 連被排斥的阿爾迪亞也聽到了風聲跑來質問他。
——說來可笑。
那還是兩人彼此不再交流一個月之後的第一次交談。
從頭到尾都是阿爾迪亞的質問。
若非自己仗着(黑暗)教廷裏的人對阿爾迪亞有隔閡、不可能告訴他真相, 堅決不承認刺殺過路德維希, 他真的懷疑, 阿爾迪亞會徹底斷絕這段關系。
克勞德咬牙盯着眼前的背影。
他的戀人。
曾許諾他一生一世, 攜手并進的人。
熱忱而又擔憂地望着那個光明教廷的聖子, 語氣裏的懷念和擔憂, 都那麽明顯。
而對自己呢?這段時間,自己已經放下身段求和了!不斷解釋,換來的卻只是阿爾迪亞的冷漠和兩人之間日益話不投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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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這次游歷,若不是自己讓教中和阿爾迪亞關系稍近的幾個人委婉暗示此行十分危險,阿爾迪亞甚至根本沒有過問他要獨自離開黑暗教廷的事情!
克勞德心中的憤恨和恥辱感灼燒着。
他從來都是不允許別人辜負自己的性子,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容不得人欺負。當初,他長大的小村莊裏那些人都看不起他、欺負作為孤兒的他,他覺醒魔法後便将整個村子的人都殺了,一個活人也沒留下;學院裏狗眼看人低的老師,他略施小計,讓對方在衆目睽睽中釋放的魔法變成黑暗魔法,使其被光明教廷抓走……
從來,他都沒有像對阿爾迪亞一樣對一個人寬容過。
然而這個自己全心全意對待的人,卻背叛他,辜負他。
只是就算如此,自己竟然也舍不得不要他。
……那麽就只好讓他永永遠遠只能待在自己身邊,讓他再也看不到別人,再也不能選擇離開。
黑暗聖子慢慢垂下了眼簾,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扭曲的弧度,手指無聲無息地握住了一個東西。
柯林斯身懷龍血,感官極為敏銳,因此第一個察覺到異樣,立刻護着路德維希向後退去。
路德維希同他默契非常,在被帶着後退的同時無聲吐出幾個字節,掌中法杖迸射出金色的流光,遮擋在兩人身前。
而阿爾迪亞直到兩人退到樓梯後、設置好保護屏障,才堪堪反應過來,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腳踝和手腕上纏繞起了紫色的藤蔓,無聲而又輕快地沿着他的肢體攀援。
“克勞德?!你做什麽?!”
阿爾迪亞整個人都震驚了,愕然轉過身去看背後的人,同時運起戰氣試圖割斷纏繞自己的藤蔓,但用盡力氣也割不出一個小口。
“不要動,我不會傷害你的。”克勞德微笑地看着他,手心托着一個小小的白色頭骨,但那微笑絲毫無法令人放松,反而詭異以極。
濃重的黑紫色魔力從他手心的頭骨逸散出來,一點點将原本被路德維希用光明之力清理過一遍的空間重新填滿,而且更為濃稠。
有深紫色的藤蔓從他的小指上慢慢延展生長到地上,順着地面爬向三個人,只是路德維希他們躲得快,于是就只纏上阿爾迪亞小腿,向上緩緩将整個人纏住。
阿爾迪亞起初試圖弄明白克勞德在做什麽,一面抵抗,一面不斷說着“有什麽我們好好說”、“放開我”之類的話,但随着藤蔓一路纏繞到他腰腹,他終于繃不住了,拼命掙紮,用盡力氣想要擺脫這些藤蔓。
“不怕,親愛的。”黑暗聖子對戀人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燦爛的笑容,“你會寸步不離地跟着我,在我身邊,愛着我,我也愛着你,僅此而已。不怕。”
阿爾迪亞毛骨悚然,大聲呼救:“路德,路德,請你幫幫我!克勞德他不對勁……”
“阿爾,我也不想有任何人受到傷害,克勞德這麽多年活得戰戰兢兢,他只是想要和自己最愛的人永遠相伴,我實在不忍心他不能得償所願……”
路德維希用法杖将靠近自己的黑暗之氣焚燒幹淨,同時将阿爾迪亞之前的話幾乎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阿爾迪亞被他的回答噎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路德,你是光明神最善良的孩子,我請求你原諒我的愚蠢和自負。我後悔了,我願向神明由衷地祈禱,忏悔我的過錯,請求你,伸出援助之手吧!更何況,他現在是對我下手,卻也不會放過你們,留下我,我至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路德維希嘲諷地彎了彎嘴角。
原來就算是聖父也還是懂得不是普天之下皆他媽、他想憐憫誰就憐憫誰的啊,還知道談條件的時候說留下自己可以幫忙……
這不是挺懂事的嗎?
怎麽,不逼到絕境理智就從大腦離家出走?
他說的其實有些道理。這裏是骨塔,黑暗魔法師天然的戰場,有無盡的黑暗魔力可以調用,更有數不清的骨頭可以用來充作傀儡。并且,主角受主角受,既然是主角,身上的底牌恐怕多得令人意想不到。哪怕路德維希兩人早已今非昔比,也未必能輕松拿下。
多一個人,确實多一分把握。
然而路德維希搖了頭:“真抱歉阿爾,比起多一個助力,我更怕多出一個定時炸-彈。你的善良沒有立場,不管是大奸大惡之徒還是無私忘我的聖徒,你都選擇同情看起來更弱勢的一方。我真怕我拼死拼活勝過克勞德,你卻放他走——這不是不可能,你應該是看不得他死的吧?”
阿爾迪亞萬萬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艱難地抵抗着已攀上他胸口的藤蔓,滿臉的難以置信。
……路德維希不是最善良的嗎?怎麽會拒絕他?
至于克勞德死……克勞德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受了刺激,對,有可能是被這裏的黑暗魔力影響才發狂,他們三個只要聯手壓制住他就好了,怎麽就扯到死的問題上了?
他的反應便足夠說明問題了。
路德維希嗤笑,沒有去管這個腦子拎不清的家夥,而是趁着克勞德對阿爾迪亞施用傀儡魔法無暇他顧,和柯林斯聯手破壞着這座骨塔的內部結構。
那一邊,阿爾迪亞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孤立無援,眼見漆黑的霧氣順着藤蔓向自己的口鼻籠罩,那點不斷試圖讓克勞德“清醒過來”的心也終于徹底沉下去。他的攻勢漸漸不再僅僅針對身上的藤蔓,而是明智地選擇“擒賊先擒王”,劍光向着克勞德攻去。
同時嘴裏大聲道:“光明神在上!路德,路德,請救救我!克勞德如今的靈魂已被黑暗侵襲,再也不是平常的克勞德了!我又如何忍心看得到他這樣?若是只有送歸他的魂魄,到神明面前滌淨,才能解除這樣的悲劇,我雖痛心,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說得再好聽,意思還不是,既然喚不醒他,殺了他就殺了他吧?
呵。
路德維希見狀嘲諷地挑了挑眉毛。
果然,所謂聖父,讓他自己吃到教訓就腦子清楚了,剛剛不還滿臉為難,一副于心不忍的樣子?
可他卻不想出手。
而阿爾迪亞的攻擊行為,讓克勞德周身的黑暗魔力愈盛。
後者表情猙獰,難以置信地看着阿爾迪亞:“你竟然想殺我?阿爾迪亞,你——竟然對我出手?”
這邏輯十分感人,即便是柯林斯都忍不住回了一句:“你都快把他變成傀儡了,還不讓他反擊?”這是強盜思維吧。
典型的“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克勞德沒有理會柯林斯,只是狠狠盯着阿爾迪亞,旋即咬破手指,将一滴殷紅的血液滴在掌心的亡靈頭骨上面,蘸着畫了一個符號。符號形成的剎那微微閃過一點綠色的光,旋即便沒入頭骨。
黑暗怨氣霎時大漲。
倘若說原先的魔氣如同溪水拍打礁石,那麽現在就是臺風天的海浪。無盡的怨氣和惡意源源不斷地散發,充滿了骨塔九層狹窄的空間。阿爾迪亞的防禦漸漸被沖破,他的面容染上青黑。
路德維希之前的屏障也被瞬間暴漲的黑暗魔力擊碎。他伸出手與柯林斯十指相扣,聯手撐起一道新的防禦,抵禦着無盡的怨氣和黑暗魔力。
“好好享受你們最後的時間吧。”克勞德嘴角含笑,只當他們是負隅頑抗, “只要再等一等,你們便會成為我的傀儡。阿爾迪亞,你會和我永遠相伴的。而那兩個惡心的光明教會渣滓,我會用最冰涼也最滾燙的烈焰灼燒他們的靈魂,欣賞他們的哀嚎。我親愛的,你不是一直被那個光明神的走狗,虛僞的神官勾逗嗎?放心,我會讓你親眼看到,他只能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上忏悔自己的罪惡!”
……主角受大概是瘋了。
路德維希嘆了口氣,掌中的法杖一顫,幻化為一支金色的羽毛筆,頂端還綴着一顆米粒大的珍珠。他将筆尖飽蘸了儲物空間攜帶着的聖水,然後憑空畫下線條流暢繁複的陣法。筆尖明明落在空氣當中,卻真切的将金色的墨跡留駐在了半空,随着筆觸流淌出閃爍的光芒。
當最後一筆畫完,圓形的魔法陣頓時亮了起來,光明魔法順着筆跡的順序輕盈流動,剎那間光芒大盛,将周遭的滾滾黑霾全數沖破,甚至連已蔓延到阿爾迪亞臉頰的灰黑色也向後退了三寸。
“這不可能!”
克勞德驚疑不已。“這是三千年前亡靈法聖尤金娜留下的亡靈頭骨……”
“三千年。都放壞了吧。”路德維希嘲諷地看了他一眼,本來想說保質期都過了的,但是想想這年代沒有保質期一說,“而且聖器再厲害,用的人弱也發揮不出。”
路德維希雖然現在在級別上不如克勞德,但與對方的魔導師職階只是一線之隔。這段時間他特別用精神力反複淬煉自己的魔力池,将原本驚人的魔力儲量又一次擴大了,瞬發魔法也愈發熟稔。
柯林斯就更不要說,六階的魔法師和騎士,要是克勞德沒有主角光環、有一堆聖器乃至神器保護,他一個人就足夠讓克勞德死上十次。
就算現在手持亡靈頭骨,克勞德也難以跨越實力的巨大鴻溝。
“光明神在上,黑暗聖子閣下啊,你說說你,和阿爾迪亞纏綿悱恻就算了,誰給你的信心連我和柯林斯一起對付?”
路德維希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原本我是認真打算把二位的這出自相殘殺好戲看完再動手的。”
克勞德:……???
黑氣已經逐漸籠罩了半張臉,意識都不清楚了的阿爾迪亞:……??!
路德維希畫下的魔法陣不斷吸收着周遭污濁的魔力,将之淨化。不過幾個半支漏鬥漏盡的時間,原本漆黑到有如實質的粘稠黑色空氣,便開始清澄起來,漸漸呈現出半透明的樣子。
柯林斯的身後顯現出龐大的龍影,整個骨塔九層也因為極致高溫的龍焰而被燒灼得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克勞德反複催動亡靈頭骨,但沒能逆轉情勢,反而是他自己周身的防禦陣法不斷崩落。
柯林斯找準機會,一道攻擊瞬發而至,無聲而飛快地穿透了克勞德破碎的防守陣法。如果不是後者敏銳,危機感陡生之下側過身子,那就不是肩膀被開個洞,而是直中脖頸了。
克勞德發出一聲痛嘶,艱難地閃避。
“這不可能!”他完全接受不了在自己的主場被壓着打的事實,依舊尖銳地吶喊着。
“你是只有這一句話嗎?”路德維希的法杖指向他,“交出亡靈頭骨,我們讓你平靜地去見你的黑暗神。否則,我也挺想試試所謂‘用最冰涼也最滾燙的烈焰灼燒靈魂’是個什麽滋味的。”
“我絕不會向光明神的走狗低頭!”克勞德現在半張臉已經全是血了,在柯林斯密集的攻擊下左支右绌,但還是強撐道。
“然而你口中僞善的光明教廷再腐朽,也沒有像你這樣害死過一個鎮的人。”路德維希冷笑着看了一眼已經失去意識、被藤蔓綁在旁邊站着的阿爾迪亞,“你是真的由衷覺得自己真善美,還是拿這套說辭騙騙阿爾這種不長腦子的蠢貨呢?”
克勞德咬牙:“若非不是你們逼得黑暗教廷東逃西藏,連權杖都毀去了,我又怎麽會為了修複權杖、重建教廷而不小心打開這座骨塔?你逼得我不得不手染鮮血,卻還做出道貌岸然的樣子鄙棄我!便是整片大陸的無辜生靈都有這個資格,你也絕不在其中!”
是,全大陸都對不起你。
路德維希放棄了和他交談的欲望。
和智障計較會讓自己也像個智障。
真不明白這樣自己心狠手辣就是“不聖母”、別人心狠手辣就是“萬惡之源”的人,憑什麽被世界意志偏愛。
“這些委屈你留着去和黑暗神傾訴吧,我好心幫忙,提早送你去見他。”路德維希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柯林斯配合地發出幾道龍語魔法襲向克勞德,後者身上頓時又出現了一片駭人的血痕和創口。
龍焰撲在他衣角熊熊燃燒。
黑暗聖子再說不出別的,只從喉嚨中發出絕望的叫喊,掙紮着試圖撲滅,卻抵擋不住皮膚被燙得焦黑,發出皮肉被炙烤後的臭味。
克勞德嘶啞地尖叫出聲,知道再這麽下去自己必然會死得凄楚,只好忍疼咬牙割開手腕,鮮血不要錢一般噴濺到亡靈頭骨上,将它染得一片殷紅。頭骨的兩個眼睛處的空洞陡然迸射出紅光,整個骨塔第九層的魔力元素悉數向着克勞德的方向湧去,空間結構開始不穩定地搖晃。
“不好,他要跑!”柯林斯瞳孔一縮,整個人瞬間化身成巨龍,堪比熔岩的灼燙龍火伴随着悠長的龍吟眨眼間襲向克勞德。而與他無比默契的路德維希十指翻飛,轉瞬間一道屏障便攔在了克勞德身前。
“啊——!”
克勞德的空間移動才開始便被路德維希攔住,高速運動下身體撞上屏障,逼得他直接噴出一口血來。這一耽擱,柯林斯的攻擊也不偏不倚砸準他後背中央。柯林斯用的是最高等級的龍焰,那火苗一觸皮肉,甚至尚來不及燃燒,克勞德的背後便皮肉盡去,露出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聖子仰頭嘶叫着,喉嚨已經完全扯破,劇烈得無法形容的痛楚讓他的眼眶中都生生流出了血淚。
如果不是他煉過骨,此刻就連骨頭恐怕也要燒融成粉末。
路德維希兩人冷眼看着他掙紮,這樣的慘相面前卻也沒有絲毫動容。
梅薩鎮上千人的性命,他或許千刀萬剮才能還淨。他看起來可憐,那些死去的人呢?
“去見你的黑暗神吧。”
路德維希雙手十指憑空劃出玄妙的符文,是光明教廷神職人員特有的審判魔法,對于血脈都完全被黑暗魔力浸染的克勞德再合适不過。
金色的符文一筆成型,便兜頭朝那蜷曲的身影籠罩而去——
“嗯?!”
過分刺眼的紅色銳芒突兀地炸開,路德維希與柯林斯下意識地偏頭或閉眼,閃躲這道要将人刺瞎的光。再張開眼時便眉心一擰。
骨塔九層此時僅僅剩下他們兩人,滿地破碎的法器與書架碎片,而克勞德和阿爾迪亞不知所蹤。
“……這還能叫他跑了。”柯林斯擰起眉毛。
路德維希也不由感嘆,主角受到底是主角受,在運氣和堅忍上的确有可稱道之處。背上都露出森森白骨,竟還能找準時間跑走。
他有些想追蹤,但再一想,還是處理了這座骨塔、控制黑暗魔力不再擴散要緊,也就打消了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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