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姜白越主要是帶一幫雌性練射箭, 但這一日就有個十幾歲的叫阿擺的小孩愁眉苦臉地說,要請假,這段時間不跟着去打獵了。

“為什麽?”

“我家田裏稻子不大好,阿姆愁得很,我雖然也不知能幫什麽忙,但也不好意思出去跑了。”

就有別的雌性勸他:“但你射術不錯,可以打幾只兔子給家裏改善夥食。回家陪着有什麽用呢, 種田就是靠運氣,你再不從別的地方找補,就更沒法了。”

阿擺聽着好像有道理,皺着小小的眉頭思考起來,但姜白越卻關注到別的:“你說你家水稻病了?是怎麽了?”

小孩眼睛一亮:對啊,這可是大巫大人, 說不定能有法子呢。

“阿越哥哥, 我家水稻葉子有紅點點了, 新葉子越多, 老葉枯得越快。”

他這樣一說, 不少人應和起來:“你別說, 我家也是這樣的, 這幾天葉片尖發暗,往下有的都變成褐色了!”

“我家稻子也弱下去了, 矮的很, 又短又細, 根也稀的……”

“唉, 這不是一家兩家,我表弟家裏也是。”

姜白越聽着他們聊,覺得像是缺鉀。他暗暗責怪自己最近忙得都忘了,又是冶鐵又是射箭,竟然把肥料這事兒給抛諸腦後了。他自己是因為有光明魔法,雖然不多,西幻世界那種言出法随的效果沒了,可是好歹也是魔法。他在田裏一邊幹活一邊修煉,周圍的苗都或多或少受益,長得健康。弄得他忘記別家可能會有缺肥的問題。

“咱們今天不去打獵了。”他宣布,其他人都紛紛看向他。

“去看看大家各家的田吧。”

他們在的地方像是姜白越熟悉的古地球南方氣候,一年三季,能收獲兩季水稻一季小麥。

白越來這個世界的時候趕上種水稻,冶鐵犁地,然後灌水,到了這會兒已經有三周。可不是麽,如果有赤枯症,恰恰這個時候表現出來。

姜白越領着一幫雌性到大家田裏轉悠。耕田的主力還是和清霏一輩的,見他們過來紛紛招呼:“怎麽今天不去打獵了?下田來幹嘛?別給苗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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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最近水稻長得不大好?”姜白越過去搭話,順便看了看這家的田。

阿擺小聲道:“和我家一樣的。”

那水稻葉子果然有些赤褐色,看着很不精神。

姜白越沉吟了一會兒,又聽周圍一幹雌性七七八八地說了一堆,最後手一揮:“大家今兒有個新活,撿枯枝樹葉給我,越多越好。”

他現在威望很高,尤其在年輕雌性當中。這幫十幾歲的雌性雖然不知道他要幹嘛,但都聽話地去撿,最後回到原地回合,然後就看着他們心中萬能的阿越玩一樣放了一把火,把這些枯枝敗葉統統丢進去燒,等火自然滅了,就留下一堆的灰。

“你們幫我拿木桶來,然後給我提些水。”

等水和容器都拿過來,姜白越把這些灰全都裝進去,用水沖成溶液,接着吩咐這些小雌性灑到那些生病的水稻那裏。

“這就是給稻治病的東西?”

有人有點懷疑。這明明就是随便燒燒東西嘛。

阿擺卻一把端起來,興沖沖地跑去自己家田裏,一面大聲喊着:“阿越哥哥給的東西才不會有錯!他可是大巫!”

他這麽一說,不管信還是不信,所有人都紛紛拿了草木灰溶液去自己家田裏了。有個別明明水稻沒有問題的,也跑過來端了一大桶,被姜白越攔住了:“過度施肥會燒苗的……如果土地不缺營養,補肥也得慎重——要弄可以弄些更溫和的肥料來。”

“肥料?”

“嗯,我剛剛給他們的就是。”姜白越很耐心,“這土地跟人一樣,要養分足才能幹活。你看餓得五脊六獸的,有力氣大能幹的嗎?沒有。這土,得給它補補肺,才好長糧食。”

他這麽說大夥就明白了,一個個都說不愧是大巫,想得就是清楚。

“那怎麽弄呢?”

“有點麻煩,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們要是願意要肥料,我給你們弄好,到時候每一陶罐肥料,你們用一只獵物或者一筐果子交換,怎麽樣?”

大多數人沒有異議。姜白越這段時間教人東西都是這個交換規矩。

但有人就不幹了——剛剛那些提着桶去田裏的,阿擺他們,分明就沒說要給姜白越報償!

別人不用,而他們要交獵物,頓時就有種吃虧的感覺。

一個人就說:“這不公平,他們怎麽就不用?我們又要等幾天,又要給你獵物。”

“他們是稻子生病,我是救急。而你們是額外施肥,并且要的肥料工藝更複雜。”

這解釋有幾個人接受了,但還有的沒有:“能有多複雜?總之你就是不公平。”

“你們要不樂意,可以不要。”

“不要就不要。”起初有異議的人哼了一聲,拉着幾個猶豫不決的雌性轉身就走,還悄悄附耳過去道:“他做了什麽我們都看見了,燒些枯枝野草兌水,澆在田裏就好。這個我們也行,何必給他獵物果子?”

原先猶豫的這幾個一想也是,跟着這人走了。

姜白越精神力強,聽見他們說什麽了,難得好心地免費喊了一聲:“不一樣的地情況不同,別照搬亂來!”

結果那幾個腳步一下子加快了,顯然是沒聽進去。姜白越只好搖搖頭,不說什麽了。

他和其他想要肥料的人約好,找幾個機靈的孩子幫他收集有機物谷殼敗葉之類的東西,回家細細搗碎,和熏土攪拌在一起,到離屋子比較遠的地方劈了一塊池子,倒進去漚着發酵。等過一陣,這些肥料黴變長出菌,他就翻一翻。如是三四回,肥料就算做好了。

這是陳旉《農書》裏記載的法子,說是“……須細杵碎,和火糞窖罨,如作曲樣;侯其發熱,生鼠毛,即攤開中間熱者置四旁,收斂四傍冷者置中間,又堆窖罨,如此三四次……”。

這麽複雜,是為了防止直接施肥燒苗。

他弄好之後叫各家和他約好的人來取,撒到田裏。

制肥的這幾日功夫,他先前叫阿擺他們緊急追肥的草木灰已經起了效,田裏的稻谷褐色的斑淡去,莖稈也不似之前歪扭孱弱。

阿擺的姆父特地上門道謝,還送了一筐打獵時找到的野雞蛋。

不單他家,其他幾家之前施肥的稻子也都慢慢好轉。這幾家如何欣喜趕集不提,那個沒跟姜白越交易肥料的人——叫綠蟬的——別提多得意了,拉着一并悄悄自己燒了草木灰施肥的幾個就說:

“你看他們的稻,可不就長好了?這法子果然好用,但真是簡單的不行,姜白越非要我們拿獵物換,還說我們用沒效,就是黑心腸,偏着他自己那幾個學射箭的學生,轉頭從我們身上找補。”

幾個人聽得紛紛點頭,回去又忙不疊多燒了不少草木灰撒進田裏。這東西這麽有用,那趕緊多弄點。

結果沒過多久,他們就傻眼了:

原本好好的稻子,竟然沒有變得更好,反而出現葉子略微發黃卷曲的征兆!

“這是怎麽回事?”一個當初一起撒草木灰的人焦急地問綠蟬。

綠蟬哪知道怎麽回事啊?他看着大家的地,張着嘴說不出話,眼神都是木的:“這不可能啊,我們完全按照姜白越的做法做的啊……你們看阿擺他家,不就是用了這個,稻子長好的?”

但這會兒他說什麽沒人聽了。

所有人都想起來當時姜白越的話——不一樣的地方法不一樣。

那時候綠蟬說這是姜白越為了坑他們編的謊話,可是現在看呢?

那幾家用獵物果子和姜白越換肥料的,确确實實地裏的苗長得好了!更高也更綠,看着精神!他們幾家這些,卻完全不同……

“都是你當初說阿越坑人的。他可是大巫,比我們都聰明,你怎麽就用你的想法瞎猜呢?”有人忍不住抱怨綠蟬。

綠蟬心裏也急也難受,但不接受別人把責任都推給他,當即反駁道:“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們也都同意了,還說那些換肥料的蠢,現在怎麽就變成我瞎猜了?”

幾個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不得不一起期期艾艾地去找姜白越。

然而就算這時候,其他幾個人陪着笑說請幫幫忙,綠蟬還是覺得不甘心。

“你那個什麽肥料,讓我們地裏苗都不好了,你得想想辦法吧。”他嘴裏嘟囔。

姜白越是有法子救的,但聽了綠蟬的話就笑了:“我當初是不是說過,你們的田和阿擺他們不一樣?是不是說別瞎折騰?”

綠蟬張了張嘴,說不出反駁的話。但他好面子,不甘心當着一堆人被個年輕雌性——哪怕是大巫——這麽訓,梗着脖子道:“可你在我們眼前燒,做得清清楚楚,說那是肥料,又告訴我們可以施肥,我們當然會忍不住照着學。你也沒說清楚我們田裏撒這個會有什麽後果。”

“小偷偷了你家藏的毒-藥,吃死了人,他家屬找你要你賠,你賠不?”

“你說誰是小偷?!”

“誰不問自取學了我的本事用不對、還覺得我坑他,誰就是。”姜白越看着對方氣得變形的臉攤了攤手,“你那天說的我可聽見了,你還說了我坑人黑心。我就算當時告訴你後果,估計你也會覺得我是為了坑你獵物故意騙你的,你眼裏我都是個騙子了,我憑什麽教你補救的方法?”

其他幾個人看事情不對,連忙賠笑:“這不是我們不懂嗎?阿越你是大巫,我們都是啥也不懂的普通人,所以弄錯了……求你幫幫我們。”

還有個為了撇清,甚至指着綠蟬說:“說你壞話的就是他一個,我們是想占點小便宜,但沒覺得阿越你是騙人。這次之後我是知道了,你說的都對,以後肯定不這樣了,阿越你氣綠蟬就氣他,幫幫我們幾個吧。”

就算家裏有獸人打獵,但肉也不能是唯一的食物來源啊,更別說不一定每天都運氣好能有獵物的。這一季要是沒收成,家裏得揭不開鍋了,所以他們格外懇切地看着姜白越。

“你們!”綠蟬抖着手不敢相信。

但姜白越還真就答應那幾人了:“行。幫你們解決問題是吧?每人給我摘兩筐果子或者蘑菇,你們答應嗎?”

這回沒人不答應,全都應好。

綠蟬氣得哆嗦,覺得被背叛了,可是沒誰搭理他。最後他自己也扛不住了,求姜白越幫忙,說也願意給兩筐果子。

姜白越輕飄飄瞥了他一眼:“不必了,你那果子還是自己留着吧。”

“你!不是說給兩筐就能讓你幫忙嗎?”

“抱歉,你搞錯了,是我願意幫忙的,我收兩筐果子當報酬。但我不樂意的,一百筐我也不幹——不巧,你就是我說什麽都不願意幫忙的。”

“你!你!——你還是個大巫呢!怎麽這麽心狠手辣?”

“你別忘了,大巫不光能救人幫人,只要想,也能害人的。”姜白越不想聽他聒噪,冷淡地盯着他,“你既然覺得我心狠手辣,我不如真的心狠手辣給你看看。就算到了獸神面前,一個随意污蔑我是騙子的人,獸神也不會責怪我下狠手的。”

綠蟬一下子就被吓住了,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他這才想起來其他部族裏不少大巫都是高高在上脾氣惡劣的。他們虎族出去別人還羨慕說他們族裏的巫心善,當然那時候是清霏當大巫。

起初他還覺得感激清霏,但習慣了就覺得理所當然了,後來闌映弄得清霏威望大跌,大巫的名頭就更沒有什麽威懾力了,哪怕姜白越展現了一系列神奇的本事也還是如此,這個根本印象沒扭過來。

可是這一刻,看着眼前年輕雌性眼裏的冷厲,一股寒意猛地從綠蟬的背脊竄上來,驚恐蔓延在他心底,讓他什麽抱怨什麽不滿都一掃而空。

只剩下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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