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二天天氣很好, 臺風輕輕略過,僅僅吹斷了一棵國寶級的椰子樹,但沒有任何人員傷亡。酒店旁邊就是海, 經過一早的修理後, 海灘重新開放, 于是在酒店憋了一天的同事, 第二天中午像出獄了一樣跑出來玩。

大風後的大海是深藍色的,上面飄着白色的浮沫。這時候的大海是一個大寶藏,臺風常常出現大量魚類的集中聚集在海表現象, 是捕魚的好時候。

舒柏晧穿着短袖短褲, 人字拖,帶了竹背簍去海邊抓魚。抓魚看上去簡單, 但其實是一件很有技巧的事。舒柏晧也挺樂忠于這種務實的活動, 因為抓魚既可以娛樂, 最後收獲了還能吃, 簡直是一舉兩得。

小李以前在海邊待過一段時間,很會抓魚, 一抓一個準。小李告訴舒柏晧他們,抓魚是有技巧的。

“首先, 你要先裝作沒看見魚的樣子,然後,當魚不注意的時候,突然下手,這種方法, 絕對是一抓一個準。”小李說完一彎腰,兩手摸進海水裏,然後舉起一只黑乎乎的大魚,放進裝着鹹水的竹筐裏喂着。

“真的嗎?”小周真信了,他趕緊脫掉人字拖,急沖沖跑進淺灘裏,一眼便看準了一只海鲈魚。

海鲈魚不怎麽好抓,它體型粗又較長,鱗片十分粗糙,如果不是老手,抓住了也能讓他撲騰跑。

小周忙做少女許願狀,趁魚不注意,便撲了上去,那海鲈魚從他下巴邊上一蹭,眨眼就沒了,小周一頭栽進海水裏,猛灌進了好大幾口鹹到發苦的海水。

舒柏晧無語了,他将小周從水裏撈起來,說:“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是姓董嗎?”這是他們那兒的俗語,就是說一個人有點傻。

舒柏晧也試了幾次,也沒成功,只有一條小蝦米誤打誤撞地自己進了他的背簍,于是他幹脆放棄,将目光轉向其他生物。

溫博涼很喜歡吃海鮮,尤其喜歡吃蚬子,一種長得像貝殼,但細長一點的東西。蚬子的肉很鮮,又有嚼勁,不管是涼拌還是炖湯,都是美味。

抓蚬子也有方法。要先在沙灘上找到蚬子的窩兒,然後灌入鹽水輕輕拍打,蚬子被鹽水一刺激,立刻便會探頭,等蚬子一冒頭,便用鐵鍬一掘,這樣就行了。

小周學了一會兒也掌握了訣竅,便放棄他的抓魚大業,轉而和舒柏晧一起挖蚬子。

小周抓了一會兒,突然海岸線傳來一聲口哨,其他同事也在海邊玩,其中有穿紅色泳衣的阿美,還有幾個工程部的小夥子。小周放下鏟子觀望了一下,然後蹲下身,腳尖晃蕩着,似乎有什麽話想跟舒柏晧說。

他揪着了一只蚬子,在手上晃着玩了會兒,開口道:“話說,老大,你對辦公室戀情怎麽看?”

“怎麽看?”舒柏晧冷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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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他知道的,就有兩對。一對是營銷部門的,都是“老”員工,進公司兩年,去年确定的關系,今年秋天的時候,在朋友圈甩了一張結婚證。

另一對是異“部門”戀,女主角是他們部門的前臺阿美,男主角是工程部的工程師。工程師心儀阿美多時,但工科生言行木讷,于是久久不見動靜。但最近舒柏晧又聽說,那傻小子要采取什麽行動了。

“我能怎麽看?當然是趴在窗戶上看了。”舒柏晧說

“……”小周說:“哈哈,老大你別開玩笑了,我認真問你呢。”

舒柏晧便說:“怎麽了?”

小周說:“你別現在答應得好好的,到時候事成了,他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秀恩愛,你受不了怎麽辦?畢竟你單身這麽多年……”

“……”舒柏晧無言以對,他往小周鼻尖上糊了一把泥,說:“你小子現在別得意,等你到我這歲數,說不定比我還凄涼。”

小周吐了吐舌頭,差點吃了一嘴泥。

舒柏晧将挖好的蚬子扔進竹筐子裏,然後抖了抖筐子,問:“怎麽?有什麽事要跟我報備一下嗎?”

“倒還真有,”小周将手上的泥拍幹淨,從腰包裏掏出一沓小卡片,說:“那個阿兵不是喜歡我們阿美很久了嗎,今天晚上大家準備玩真心話大冒險,然後起個哄,把他們倆撮合一下。阿美畢竟是我們部門的人,我們算他娘家,她的事兒自然要過問你老人家的意見,而且這活動又是我們部門承辦的,想多加這一個環節,得跟你報備一聲,所以……這事兒老大同不同意?”

舒柏晧一聽,這似乎也是一件好事,那個阿兵他在公司見過幾次,是個年輕有為的小夥子,如果真對他們阿美有心,他倒也願意幫上一把。

舒柏晧看了海岸線一眼,那個阿兵已經在幫阿美提人字拖了,他想了想,說:“同意倒是同意,但你們注意一下。阿美是個女孩子,雖然臉皮薄,但有時候說不願意,就是真的不願意。如果到時候她不想參與這些活動,你們誰也不許逼她。”

“那當然,那當然,”小周對天發誓,“我們沒在卡片上寫什麽,如果阿美抽到什麽她不樂意的,我替她做,成不?”

“嗯,”舒柏晧說:“行,你自己安排。”

這麽忙活了大概兩三小時,舒柏晧至少抓了一小半筐蚬子,其他人也收獲頗豐,光小李一個人就抓一至少六尾海魚,其中有一條還是從酒店隔壁養殖場叛逃的養殖魚,足足有五十斤重,去頭去尾,夠他們吃個飽。

到下午兩三點鐘,舒柏晧在海邊支起烤肉架,但他們今天在海邊,烹饪條件稍顯簡陋,所以舒柏晧準備用最簡單的辦法,直接用炭烤。他跟小周在沙灘上挖了一個竈,然後放上炭火。酒店可以提供魚類加工的服務,也能買到腌制好的半成品烤肉。

舒柏晧握着夾子,将肉和魚一片片放在夾子上,一厘米厚的五花肉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音,他翻着烤肉,然後撒上一把鹽。

不遠處其他人正在海邊玩鬧。他們喝了不少酒,滿臉通紅,單身的男女自由組合,牽着手開始在篝火邊跳舞。女孩開始唱歌,大家臉上光影跳動。

小周蹦迪蹦了一身汗,蹦跶過來要舒柏晧跟他們一起。

舒柏晧鼻尖出了一排細密的汗珠,他擺手說:“別,還有肉沒烤呢!”

小周說:“诶,大家哪兒吃的了這麽多了,老大你也來啊!”

“你們年輕人自己玩兒去。”舒柏晧說。

小周說:“老大才比我大幾歲啊?我看您真是跟溫總待久,真把自己當小老頭了。”

舒柏晧給了小周腦門一爆栗子,侮辱他可以,但侮辱溫博涼不行,他的原則就這麽沒有原則,“這話你敢不敢當着溫總面說?”

舒柏晧這邊話音未落,小周突然臉色大變,說話結巴起來,磕磕絆絆,半天才說清楚話,“那個,那個溫總……您怎麽來了?”

溫博涼不知什麽時候也下來了。他站在舒柏晧背後,從他手裏接過那汗津津的烤肉夾。

“溫總……”舒柏晧說,“您……不是要在酒店休息嗎?”

溫博涼對這種團建活動一點興趣都沒有。今天早上,他剛收到從美國發來的一封關于css壓縮模型的郵件,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東西,這會兒不可能舍得放下。

溫博涼說:“我看大家玩得很開心,也想加入。”

溫博涼覺得,自己的心不靜,是因為酒店房間有點不太友善,離海邊太近,坐在書桌前一擡眼,就能看見海平線上嬉鬧的人群。

情侶們手牽着手,沿着海岸線慢慢行走,他們被光剪成了影子,然後在餘晖的光圈裏輕輕接吻。

溫博涼第一次被這樣溫情的畫面打動,接着他看見同樣被火光照滿臉的舒柏晧。

舒柏晧沒再穿工裝,他穿着最普通的白色體恤,卡其色短褲。公司的同事們将舒柏晧圍着,吵鬧着要他将烤肉和土豆分給自己。舒柏晧是個和氣的人,他誰都答應,将自己辛苦烤好的食物分給所有人,而自己一點也沒吃。

所以他想出來轉轉,來看看大海。

烤肉這項工作被溫博涼接了過去。這雖然是他第一次的嘗試,但他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只是光看,便已經全會了。

溫博涼的動作熟悉,将腌好的半生的牛肉在炭火上翻動,說:“我來幫大家烤肉。”

“這……”剛才還将舒柏晧圍個水洩不通的烤肉大軍,頓時退避散三舍,溫總親手烤的肉,他們誰有膽子吃?大家紛紛捧着碗筷,一步三|退,一會兒便做鳥獸散。

最後只剩下有點傻的舒柏晧。

溫博涼将烤好的肉放到舒柏晧碗裏,說:“吃吧,一整天了,也沒見你吃什麽?”

“你……”舒柏晧心立刻砰砰跳,“你在樓上看到我了嗎?”

溫博涼頓了一會兒,他回憶了一下,似乎是的,一直都在看。

他伸出手,将舒柏晧嘴巴上沾着的胡椒面抹掉,然後說:“嗯,看你們玩得很熱鬧。”

雖然知道溫博涼看的并不全是自己,但舒柏晧依然很開心,開心到要飛起來,他忍着不讓自己笑,然後一點點将溫博涼給他烤的肉吃完。

巨大的烤魚也烤好了,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每個人端走一塊,還有富餘。舒柏晧将他們一下午挖的蚬子用陶瓷罐子炖了湯,只加少許鹽和牛奶,炖出來湯色清亮,口味醇厚。

大家掃蕩完食物,便繼續找樂子。起初他們以為溫博涼下來只是走個過場,做做樣子,體恤一下員工,然後就會回去。因為溫博涼就是這樣的工作狂。他不可能将自己的時間浪費在跟下屬們玩游戲這種愚蠢的事情上。但這一次溫博涼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他和大家一起坐在篝火前,他問:“你們在玩什麽?”

大家兢兢戰戰地遞了一只空啤酒瓶,“我們……我們在玩兒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本來為阿兵告白的游戲,成了一個定/時/炸/彈。

“嗯,”溫博涼點點頭,說:“聽上去很有意思,怎麽玩?”

大家愣了一下,溫總沒玩過真心話大冒險?他的青春是怎麽過的,他怎麽親想親的人?

大家呵呵假笑兩聲,跟溫博涼解釋了一下游戲規則。

溫博涼聽明白了,說:“那開始吧。”

跟領導玩游戲,這是二十一世紀第一大難題。酒瓶開始在沙灘上轉,大家都在心裏默默祈禱,千萬千萬別轉到溫博涼了,再借他們一斤膽子,他們這群小蝦米也不敢整溫博涼啊!

然而怕什麽就來什麽,那只空酒瓶不負衆望地将自己的瓶口停在了溫博涼面前。大家頓時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比較不怕死的小周說:“溫總,您抽一張吧?”

“嗯,”溫博涼抽了一張,他抽到問題很簡單:

“在坐的有你喜歡的人嗎?”

溫博涼沉默了。

過了幾秒鐘,溫博涼開口道::“根據游戲規則,我可以不回答,是嗎?”

“嗯,”小周說:“那就要選一個大冒險。”

“好。”溫博涼說。

小周倒吸一口涼氣,真是天要亡我。他顫抖着将寫了懲罰的抽簽桶拿了出來。大家沒想過溫博涼會來,寫的都是沒節操,無下限的玩意兒,諸如:啃自己的腳指頭,在沙灘上裸奔,給左手邊第三個人挖鼻孔。

就問問,誰敢讓溫博涼幫自己挖鼻孔?

小周跟舒柏晧使眼色,舒柏晧心思不在這兒了。

溫博涼為什麽不回答?

難道這裏有他喜歡的人嗎?

怎麽可能?

如果有,那是誰呢?怎麽在他眼皮底下他都沒發現。最好別讓他知道了,不然他真的會難過死……

小周見舒柏晧沒反應,只能随機應變,他呵呵笑着打圓場說:“溫總是新手,抽什麽卡啊,我看就直接罰溫總唱歌吧。”

大家立刻附和道:“對對,罰溫總唱歌,然後錄一段抖音,肯定要紅遍互聯網。”

溫博涼已經伸出手,從筒子裏摸出一張紙,說:“紙上的懲罰就是唱歌嗎?聽上去沒什麽意思。”

他緩緩将紙條打開,随着他的動作,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最後溫博涼看清了紙上的字,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舒柏晧瞥了一眼,紙上的懲罰是:“親吻在場的一個同性。”

舒柏晧只覺窒息,這是哪一個智障寫的?現在站出來,他保證不打死他。

溫博涼似乎對紙片上的懲罰陷入思考。

小周脖子一挺,他是一個講義氣的人,這事兒是他招惹的,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于是他兩眼一閉,将嘴巴撅了起來,說:“二舅,我吻你吧,求求你別打死我……”

小周脖子剛伸長幾厘米,卻被人掀到一邊。

舒柏晧扯了一下衣領,然後突然将溫博涼壓在沙灘上,重重地将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他的動作太急,幾乎将溫博涼撞到。

他難以克制這沖動。反正今天有一個人要親他,為什麽這個人不能是他?

就算這個所謂溫博涼可能喜歡的人在現場,那個人沒有出聲,沒有行動,那溫博涼的愛意便是單方面的,那他也是公平競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他的嘴唇找到了溫博涼的。

這個時常在夢境裏發生的舉動,照進現實時他的表現卻生澀太多。他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會将嘴唇貼在溫博涼的嘴唇上。

溫博涼嘴唇是冰涼的,有點軟,帶着點清淡的薄荷味,僅僅這麽疏離的觸感,依然讓他發燒。

舒柏晧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冬日夜歸的旅人,一頭紮進生着火爐的房間裏,他哪裏都是暖和的,身體裏的全部血液都活躍着,跳動着,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星空,耳邊是不知停息的海風,他的手指穿過細碎的流沙,再也想不到比這更溫暖的事。

舒柏晧輕輕吐了口氣,他用手掌撐了撐地面,想從溫博涼身上起來,他腰是軟的,根本動不了,只離開了一點,立刻又塌了下去。

溫博涼的手扶了他一下,他的手指扣在他的腰窩上,像是在擁抱他。

舒柏晧整個人一下便醒了,他睜開眼睛,發現溫博涼一直沒閉眼,他的眼鏡早就弄到了地上,毫無遮掩的眼眸看着他。

舒柏晧心猛地一跳,立刻翻了個身,硬是從地上起來,掌心被地上的砂礫磨得發燙。

大家都看着他,眼神難以言說的微妙。

舒柏晧笑了笑,是:“好了,你們溫總的懲罰結束了,繼續玩吧。”

“哈哈。”大家也笑了起來。

氣氛再次活躍,“接着,接着玩吧……”就連酒瓶都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再也沒轉到溫博涼和舒柏晧那裏。第四十次轉瓶,酒杯終于轉到了阿兵,阿兵被抽到的問題是:“你最後一次尿床是多大?”阿兵幾乎氣哭了,直嚷嚷着,“換一個換一個。”大家狂笑,說:“這是天意,你就是光棍命!”

溫博涼一直沒再說活,只是安靜坐在火光邊。

這天晚上舒柏晧很早便睡了,他在自己床上縮成一團,背對着溫博涼,只露出一點點脖子和翹起來的一縷頭發。

溫博涼也靠在床上,但他沒有睡,而是将筆記本擱在腿上。

他開始在互聯網上搜索信息,他輸入的關鍵詞是:為什麽會喜歡一個同性的親吻。

很快引擎搜索得到了答案,密密麻麻幾百條網站上,所有人搜的都是:怎麽親一個喜歡的同性……

作者有話要說:  老梗也是梗,

梗不在新,管用就行,

————

(づ ̄3 ̄)づ╭?~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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