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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市旁邊的小鎮拉面館裏, 電視機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岳氏豐投股市的震蕩餘波未平,鏡頭裏,岳耀川穿着黑色西裝, 站在黑色話筒背後, 雙眼微垂, 神色頹然。畫外音一遍一遍解說道:“岳氏豐投的長子引咎辭職, 由外部董事接手集團,岳氏豐投以後可能再也不姓岳了。”

“吓,”面館老板靠着電視機前的長條椅, 趿拉着拖鞋的兩只腳擱在桌子上。他聚精會神地聽着新聞, 說:“吓,牛逼牛逼太牛逼了, 幹着這的人現在在哪兒?我要叫他一聲爸爸, 啧啧, 真特麽是個人才, 希望他進去之後,好好改過自新, 出來用自己的才能回報社會。”

即便是小城鎮的市民,也關心着大新聞, 面館裏沒有其他人,除了舒柏晧,只有面館老板和他的老婆兩個人。

面館老板娘一邊擦着桌子,一邊抽空擡起頭來,對着電視機說:“這些大資本家, 手裏的錢能幹淨到哪兒去?不過你說,犯了這種事,得判多少年?”

面館老板又啧了啧嘴,說:“這得看事情的性質,我看現在這情況,至少兩三年吧……”

舒柏晧在一邊默默聽着,他面前的筒子骨湯拉面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他用紙巾擦了擦嘴,然後擡起頭來。

電視裏,攝像機正在給岳耀川一個特寫。岳耀川的模樣極其狼狽,他兩眼發紅,尤其是那只下垂的三角眼,看上去像噙着血。他肩膀塌陷,一手緊緊抓着話筒,聲音沙啞着重複廉價的道歉:“我很抱歉。作為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因我個人能力問題,沒能保證好股民的資金安全,沒能守衛好集團的商業機密,我岳耀川現辭去岳氏豐投董事長和總經理職務,由更有能力的人擔任……”

舒柏晧再清楚不過,這件事情鬧得越大,岳氏豐投公司損失越慘重,岳耀川就越恨他,而他的處境便越危險。

他豎着耳朵,仔細聽岳耀川的每一個字,他确定新聞裏沒有提到一句博遠科技,也沒有提到溫博涼。

他将溫博涼從這件事中摘得幹幹淨淨,U盤是他給的,事情是他謀劃的,跟其他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晚間新聞播放至片尾,舒柏晧埋頭迅速将碗裏最後一點拉面吃完,然後起身離開。

岳耀川自己手不幹淨,這件事沒敢讓警方介入,顯然是準備用陰的,岳耀川黑白兩道通吃,想毀掉他舒柏晧易如反掌。舒柏晧怕死,但他更怕岳耀川會為難他的家人。

舒柏晧将U盤交給岳耀川後便回了老家。

他沒坐高鐵和火車,而是坐汽車,用現金買的車票。

舒柏晧在外婆身邊長大,從小和外婆親近。他回家看望外婆,家裏一切安好。然後他在外婆家旁邊的老社區裏找了一家小旅店暫時住下。

或許是岳耀川現在滿頭包,還沒精力來收拾他,也可能岳耀川沒想到他膽子會大到去最危險的地方躲起來。三天已經平靜過去,只有一個陌生人找過他外婆,但沒有人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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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拉面館回家的路上,舒柏晧掏出了手機。這段時間他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的狀态,現在風平浪靜太久,舒柏晧的精神也有所懈怠,于是他開了機。

手機立刻被無數條短信、來電、和微信的提示震得幾乎卡了機。所有人都在問他現在在哪兒。舒柏晧戴上耳機,開始播放微信的語音信息。

小周:“老大!我是小周啊,你現在到底在哪兒?我們也要急死了。岳耀川和周天宇現在也在找你,他們已經去過你家了……好險你沒在……”

Andy:“舒總監,我是Andy。如果我知道您要那段程序做什麽,我是絕對不會給你的。我覺得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本來想主動向警方自首的,但溫總讓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我們現在找不到你,都覺得很着急,如果你收到了這條信息,請務必回複,至少讓我們知道你現在如何……”

“死耗子!”呂飛在微信裏大罵,“我知道你瘋,但我不知道你這麽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都知道這件事情相當嚴重,你怎麽就這麽死心眼,溫博涼的公司管你鳥事,你就這麽想當救世主嗎?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候你進去了,其他人壓根不會記得你,你真是傻子嗎?死耗子……”

舒柏晧被這些語音震得耳朵痛,他一條條聽完,大家都在找他,這讓他很愧疚。但他現在不能讓他們也跟着攪進來。

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逐條将信息删除幹淨,然後他看到了溫博涼的名字。

溫博涼的通話請求記錄出現在最下端,時間是一個小時前。溫博涼一直在給他打電話,而今天他給他打了無數個,但因為舒柏晧的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态,所以都沒有接到。

舒柏晧也沒有打回去,他的手指在溫博涼的名字上來回滑動,最後點進他們的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上是溫博涼發給他的最後一 條信息,時間已經是一周前。

溫博涼說:“我機票買好了,今晚到!”他帶了一個可愛的表情,隔着屏幕舒柏晧都可以感覺到他的心情。

這一條信息舒柏晧怎麽也沒舍得删,他關掉了微信界面,将手機放進了口袋裏。

舒柏晧暫時住的這一間小旅店是私人辦的,各項手續不全,處于灰色地帶,所以地方隐秘,開房間不需要用身份證。旅店房間的居住條件不太好,牆壁老舊,角落有些斑駁,洗手間的牆面滲水,使整個房間潮氣很重。

舒柏晧輕車熟路地走進房間,他打開暖氣,走進洗手間。他洗了把臉,發現洗手間贈送的沐浴露和洗發水已經用完了,牙膏也只剩一半。于是他轉身回到房間,從書桌抽屜裏搜出張便利貼。

舒柏晧仔細核算了一下自己手裏還有多少錢。岳耀川當時給他的那筆錢,他放在房間裏,一分沒動。他去銀行取出了自己的積蓄。這些錢不多,是他的老婆本,但節省些也能過段日子。至于今後的事情,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舒柏晧列了一張單子,寫下需要買的生活用品,然後換了一身套頭衫,去樓下超市。

超市的電視裏依然播放着晚間新聞,收銀員看得很認真,他給舒柏晧掃了價格,眼睛全程沒離開電視機。

舒柏晧不自然地将帽子戴好,然後付了錢迅速離開。

舒柏晧提着袋子回家,從超市回旅店必須經過一條長巷子那巷子年頭有些老,一般很少有人經過。舒柏晧走了幾步,開始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立刻停下腳步,慢慢四處觀察,很快,舒柏晧發現此時的路燈,要比他剛剛出來的時候暗不少。舒柏晧慢慢核實自己的觀察,他擡頭檢查,果然,只是他買點東西的功夫,路燈燈泡便被砸壞了兩個。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舒柏晧心底緩緩升起。他将塑料袋換了一只手拎,騰出右手伸進口袋。他摸到了手機,手指沿着手機輪廓慢慢滑動,然後找到解鎖鍵,解鎖;接着,憑借肌肉記憶找到數字,撥號。

此時,路燈下走出一個人。

岳耀川穿着一身大衣,他的頭發沒摸發膠,也沒焗油,看上去讓他至少老了十歲,他嘴邊挂着一根煙,緩緩向舒柏晧走去。

“舒總監,做人可不能像你這麽不厚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那點小把戲,把我折騰的可夠慘。”岳耀川說。

岳耀川收到舒柏晧給的U盤後,欣喜若狂。他以為這是舒柏晧送給他的“大禮”,于是立刻回了集團總部,将U盤交給專業的科研人員,讓他們把裏面所有東西都清掃一遍。

科研人員将U盤連接至工作電腦,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整個科研室的電腦瞬間全部藍屏。科研人員頓時慌了。他們對這種時間一點經驗都沒有,壓根沒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着全集團電腦,一個辦公室接一個辦公室的全部藍屏。最後還是集團公司的掃地大爺經驗豐富老道,将公司的電閘拔了,這才挽回了一部分。

然而事已至此,已經損失已無法衡量,公司其他董事聯名讓岳耀川滾蛋。

岳耀川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從自己的家族企業裏開除。

他一遍一遍接受記者采訪,對股民道歉監管機構道歉。他們都在看他的笑話,而他只能打斷牙往肚子裏咽,一個人默默忍受……這簡直是莫大的恥辱!他絕對無法忍受這種被當作罪人的羞辱!

幾個人出現在岳耀川身後,他們手裏拿着鐵棍,身材高大,将舒柏晧圍在中間。

岳耀川冷聲說:“找你也不容易,要不是有人告訴我說,溫博涼來這裏了,我還真抓不住你……”

他?他怎麽會來這裏了?

容不得舒柏晧多想,“啊!”一人抓住舒柏晧的頭發,将他按在地上,那人問,“老板,留不留活口?”

岳耀川冷笑,說:“當然留,不然怎麽讓他去坐牢。”他嘴角的煙抖了抖,将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踩滅,示意道:“打。”

鐵棒砰地一聲打在舒柏晧腦袋上,舒柏晧眼睛立刻黑了,看什麽都是血紅的。他的身體搖搖欲墜,反手去抓那打在他身上的鐵棍。他成功地搶下一根,然後握在手裏瘋狂揮打。

“啊啊啊,”其他人立刻蒙了一下,沒見過這麽狠,被打得渾身是血,還能站起來。

岳耀川被自己人擠得差點跌在地上,他怒罵道:“小子,看不出來,挺犟的!都傻了嗎?繼續打啊!”

那群烏合之衆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人多勢衆,立刻反撲過去。

前方突然傳來警車聲。

岳耀川面色一變,他畢竟是做生意的正經老板,被發現和黑幫打人有關也不好看,于是他讓下面人收了手。他捏着舒柏晧的下巴,讓他将臉擡起來,然後滿口煙氣地噴在他臉上,說:“聽着,這次算你小子命大,下次你可沒這運氣,我會讓你好看的!”說完帶着自己的人匆匆跑了。

舒柏晧趴在地上,他感覺自己身體裏的血液在往外流,他的腹部一陣火熱,又一陣腫痛。他閉上眼睛,感覺溫度和力量一點點從身體裏抽離。

無意識讓時間時而短暫,時而漫長。

這讓舒柏晧想到了很多東西,似乎很多年以前也是這樣的小巷,但那一天還飄了一點雪。

那時他剛從小鎮來到大城市,普通的家境和普通的成績,以及古怪的壞脾氣,讓他成為最好捏的那只軟柿子,學校外面有幾個小混混,老早便盯上了他。

這群不良少年每天都蹲在學校門口對路過的漂亮女孩吹口哨,然後搶比他年級低的學生的錢。但舒柏晧身上總是沒什麽錢,這讓他們很不盡興。

那一次,舒柏晧口袋裏有一大筆錢,那是那個學期的學雜費。于是這些人再不肯輕易放過他了。

舒柏晧吃了大苦頭,他的臉埋在雪地裏,他的肚子痛,肋骨也痛,他覺得自己這一次,自己一定會死掉了。

但是并沒有,那些人突然停了下來,突然散開,然後周圍一片安靜。

舒柏晧費力擡頭看,看見溫博涼腳上的深棕色棉靴。

小混混們也是見人下菜的玩意兒,他們知道溫博涼是惹不起的,于是他們立刻跑了,留舒柏晧一個人在地上。

溫博涼把個他背了起來,讓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舒柏晧就那麽趴着,整個人縮成一團,溫博涼的背厚實而溫暖,他覺得這種感覺很舒服,像泡在水裏,連身體裏的劇痛都緩和了。

其實舒柏晧剛進學校的時候便注意到溫博涼了。溫博涼很優秀,整個人挺拔而清爽,沒有人可以忽略他。但他們的交際也僅此而已,一個班,前後座,大半個學期都過去了,也沒有任何交流。如果不是這件事,舒柏晧可能也不會有之後的任何一件事。

那一次,舒柏晧在醫院住了三天,其中,溫博涼和班主任一起看過他一次。三天後,舒柏晧出院了。那群小混混全部不見了,他打聽過,有人說,他們去上海打工去了,有人說他們回鄉下了,還有人說,他們進了少管所。這些說法都沒有得到驗證,但的确從那以後,舒柏晧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他覺得,溫博涼一定知道,因為他每次都有更好的辦法解決問題。

那麽這件事呢?

溫博涼是不是也有更好的辦法?而他,是不是并沒有處理得多好?最後反而給添了麻煩?

警車在巷口繞了一圈,鳴笛聲又漸漸遠去,他們并沒有找到他。

劇痛又開始了,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強烈,舒柏晧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覺得自己的身體浸入深不見底的湖水裏。

缺氧,下沉,然後突然一片安靜。

直到一個溫涼的東西碰在他的臉頰上,有人輕聲叫他:“小晧,小晧……”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中秋節更了這麽悲情的,

玻璃渣已經發完了,

後面只有糖了,

(づ ̄ 3 ̄)づ

我用我的人格發四,

這是舒總最後一次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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