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二天晚上七點, 舒柏晧看準了時間,他跟其他同事說自己有點事,然後從公司離開。

按照岳耀川發給他的地址, 舒柏晧到了岳耀川接風的飯店。

飯店在市中心, 離他們的公寓并不遠, 在當地很有名氣。

飯店的消費非常高, 一杯白開水十塊,一包餐巾紙二十塊,普通人家連這個門都不會進, 但卻是有錢人的天堂。

舒柏晧到了門外, 跟呂飛聯系了一下。呂飛已經到了,在大廳等他。

呂飛難得穿得正經, 為了和周圍環境相融, 特地摸了發油, 抓了個有模有樣的大背頭。呂飛哈哈地跟舒柏晧招手, 大拍舒柏晧的肩膀,說:“你這次欠我的人情, 可別想一頓飯就打發了。”

舒柏晧說一頓飯不止,至少兩頓火鍋, 将呂飛收買得明明白白。

舒柏晧讓呂飛先在大廳随便找個地方坐。

呂飛便說:“都進門了,總不能什麽也不點,這樣面子上太不好過,怎麽也得……”

呂飛做了一個吞口水的動作,他聽說這家飯莊東西可好吃了, 有幾道特色菜限量不限價,有錢都吃不到。

舒柏晧覺得呂飛說得頗有道理,立刻自掏腰包,給呂飛買了一包餐巾紙。

呂飛:“……”

安排好呂飛後,舒柏晧給岳耀川發了短信,說自己到了。岳耀川讓他直接報他的名,然後上二樓包房多少號房間。

舒柏晧根據岳耀川的指示上樓,然後找到那個房間推門進去,只見包房裏一片煙霧缭繞。

包房裏擺了一桌吃了一半的晚宴,岳耀川坐在正中間,周圍男男女女都有,男生大多細皮嫩肉,穿着緊身細腳褲和尖頭皮鞋;女生衣着暴露,巴掌大的小臉,下巴尖尖小小。這些人費勁心機地往岳耀川身上撲,而岳耀川看在眼裏,卻也樂在其中,誰遞的煙都抽,誰敬的酒都喝。

在國外的時候,岳大發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岳耀川過得是磕磕巴巴,現在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地盤上,便想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玩的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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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耀川見舒柏晧進來,伸出了食指,對舒柏晧做了一個手勢,讓其他人都看向舒柏晧,然後說:“嚯,還真來了。”

緊接着,岳耀川眼睛微眯,往舒柏晧身後一掃,說:“不僅來了,還一個人都沒帶。舒總監,你可夠硬氣。在電話裏,我可沒說不讓你帶人。”

其他人便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隐隐約約地,舒柏晧聽見他們說——“就是他啊?”

“就是這個人!”

“他這就是害了岳大少的那個?”

“我去,可牛逼壞了啊!”

“他還真敢來?吃什麽長大的?豹子膽嗎?”大家嘀咕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沒再說話。

岳耀川打了個手勢,讓坐在他身上的妹子到邊上玩兒去,然後下巴一擡,點了點舒柏晧跟前的椅子,說:“坐呀,站着做什麽?”

舒柏晧拉了一把離他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

舒柏晧剛坐下,一杯裝滿了的白酒便放在了他的面前。

岳耀川似笑非笑,嘴裏吐了口煙,手指将忽明忽暗的煙頭,按滅在面前盛滿了的煙灰缸裏。

岳耀川說:“今天是我的接風宴,舒總監,給個面子?”

岳耀川說得是酒桌上車轱辘套話,說來說去,就是要他喝酒。

舒柏晧看了眼那滿滿當當的酒杯,倒覺得松了口氣,還好,只是讓他喝酒。

舒柏晧沒一句廢話,一口幹了,将空酒推到岳耀川跟前。

岳耀川眉頭一挑,呵呵笑了一聲,說:“舒總監倒是個爽快人。”

他又開始往個舒柏晧杯子裏倒酒,這次他倒的是紅酒。

岳耀川自己陪着舒柏晧喝了一杯,然後再次将裝紅酒的酒杯放在舒柏晧面前,說:“舒總監,以前,我是有不對的地方,但你害得我也夠慘。我父親現在已經在醫院了,公司也差不多要完蛋,我.日子真沒多好過,沒工夫跟你玩過家家。”

岳耀川話一頓,繼續道:“我說你今天不來會後悔,其實是我怕你不來,現在我跟你把話說明白了,我呢,現在只有一個想法——想賺錢。你們那個什麽啓明項目,能不能幫我賺錢?如果能,我把票投給你,大家一起賺大錢;但如果不能,我也不害你了,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大家好自為之。”

岳耀川說完,眯着眼睛看舒柏晧的反應。

舒柏晧聽完,手指在紅酒杯上敲了敲,說:“賺錢肯定可以賺錢,就看你想賺什麽樣的錢。”

岳耀川頭低了些,湊近了,“說。”

舒柏晧說:“我們現在的css壓縮技術,理論上可以支持分散式互聯網運作,但我們并沒有打算将這個模式商業化……”

“嚯……”岳耀川一聽不商業化,立刻往後一靠,依在椅背上,失了興趣,似笑非笑道:“你們溫總到現在還沒死心?

“我沒弄錯的話,你們現在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也是一腦殼包,跟一個洋鬼子争遺産,還得拉着臉跟我喝酒。都這樣了,你們還不商業化,不商業化哪兒來的錢?沒錢你們公司靠什麽繼續維系?情懷嗎?”

“不,”舒柏晧說:“分散式互聯網的确不商業化,但我們盈利的方式,是後續所有依托于分散式互聯網模式的産品。”

岳耀川一頓,又提起了精神。

依托于分散式互聯網模式的所有産品,這是何等野心……

岳耀川默默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

在美國,幾乎所有人都在說大數據時代這個概念。的确,世界上幾乎90%的數據,都是在過去五年裏産生的,但以現在計算機的儲存能力的增長推算,未來的數據存儲,是不足以承受這樣的增長速度的。數據不足、數據限額很快就要爆發,而溫博涼他們手裏握着的壓縮技術,正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鑰匙。

物流、雲端同步、等等等等,所有依托于分散式互聯網模式的産品都将成為他們的業務範圍。

他們放棄了商業化,将這個概念免費推出,普通的互聯網用戶從中獲利了,而他們也獲得了不可用數字衡量的收益。

如果現在他們是在對弈,那麽他僅僅只算到了自己眼前的那一步子,或許那一步子的威力并不小,能一口吃掉對方的車;但溫博涼想到的卻是一整盤棋,他放棄了一架車,直接将軍。

岳耀川終于明白自己和溫博涼之間的差距。他搖頭苦笑,難怪他當年不接受溫博涼的項目,因為溫博涼比他走得快太多,已經到達了他看不見的未來。

岳耀川喝了自己手裏的酒,說如果沒有更好的項目出現,他會把票投給他們。

岳耀川跟舒柏晧達成一個口頭約定後,他問舒柏晧:“舒總監,我想知道你今天來,有沒有做準備?”

舒柏晧精得很,岳耀川隐隐覺得,可能自己才是被坑的那個。

舒柏晧還沒說話,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了,這次推門的人,有點暴力。

幾個小時前,溫博涼真在辦公室處理公務。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溫博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接通了電話。

“博涼啊,”溫博閱說:“岳耀川回來後,有找你嗎?”

“沒有,”溫博涼說,他随口一問,“怎麽了?”溫博涼并沒有覺得什麽不對勁,說話時,他在面前的一份工程合同上,用黃色的熒光筆圈出一處錯誤。

話筒那頭,溫博閱停頓半晌,他摸了摸下巴,說:“沒找就好。我聽說岳耀川今天在個錦繡飯莊吃飯,玩得挺開,男的女的都有,以為他會找你們麻煩。既然沒找你,應該沒別的事了,挂了……”

溫博涼沒再細聽溫博閱後面又說了什麽,他隐隐察覺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呢?他微微合眼,手指微曲,輕輕敲了敲下颚。

昨天晚上,舒柏晧似乎一直在問他,如果岳耀川報複,會怎麽樣。

那時他沒将舒柏晧的疑問放在心上,以為他只是好奇。他對舒柏晧已經放下心來,過于樂觀地認為舒柏晧應該不會再踩紅線。

但他現在倒過頭來一細想,卻發現處處都有問題。

首先,如果舒柏晧好奇,他應該問,如果岳耀川回來了,會怎麽報複他們;而不是如果報複了,他們會怎麽樣。

這是典型的,已經受到了威脅後的邏輯。

溫博涼身體一怔,猛地睜開眼睛,他從辦公室出來,站在工程部透明窗戶往內看。

舒柏晧并不在裏面。

溫博涼随便攔住一名員工一問,“舒總監去哪兒了?”

“溫總!”那位員工見溫博涼表情不怎麽好看,以為溫博涼是因為舒柏晧中途早退,所以發脾氣,于是想着替舒柏晧掩護一下,忙說:“舒總監剛剛還在這兒的,他沒出去多久,應該在洗手間吧……”

溫博涼當然知道那名員工說的是“”假話,他臉色一沉,道:“說實話!”

那員工再怎麽跟舒柏晧關系好,也不敢拿自己的飯碗開玩笑,只得實話實說道,“舒總監晚上出去了,沒說去哪兒。”

“幾點走的?”溫博涼問。

“大概,大概是晚上六點吧……”

溫博涼一算時間,居然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他只覺得血往頭頂上沖,他立刻給溫博閱發了短信,要到岳耀川開接風宴的地方,然後開車去。

十來分鐘後,溫博涼到了錦繡飯莊樓下。此時呂飛正在飯莊一樓對着一包餐巾紙喝茶。一邊等舒柏晧的消息,一邊跟漂亮飯店服務員聊天。

呂飛他看見溫博涼過來,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自己應該還沒跟溫博涼發短信啊……

“溫博涼?”呂飛跟溫博涼打了個招呼,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什麽都沒做錯,但被溫博涼的眼眸一掃,立刻背後一寒,有一種認真反省自己的沖動。

“舒柏晧在哪兒?”溫博涼問。

呂飛指了指樓梯,說:“在樓上。”

“進去了多久?”

“大概一個多小時吧,”呂飛說,他半是安慰,半是自我開脫道:“耗子跟我說了的,如果有事,他會跟我發消息,你看,這不沒找我嗎,那就是沒事了。”

溫博涼沒說話,只是大步向二樓走去。二樓一層一共有十個包廂,一半裏面都有人,有的門沒關嚴,從裏面傳出來嘻嘻哈哈地喧嘩。溫博涼将每一扇門都推開,一扇一扇找,然後在最後一扇門後,看見了幾個熟悉的人。

“溫……溫博涼?”岳耀川舉着酒杯的手懸在半空。

舒柏晧聞聲立刻回過頭,溫博涼一臉寒霜地大步走進,然後一把将舒柏晧手裏酒杯裏的酒潑在了地上。

桌上的煙灰缸裏,有黑色煙灰,還混雜着不知道是什麽的白色粉末。好幾個空瓶子已經堆在一邊,有紅酒,有白酒,還有啤的。

幹喝白酒沒關系,幹喝紅酒也沒關系,但兩種酒混在一起亂喝,那就有關系了。

不同的酒發酵程度不同,調配好後,裏面的微量成分大都有一個适宜的範圍,讓人喝的時候感覺舒暢,但兩種酒混合在一起後,這種平衡便被打破了,于是喝完覺得頭暈難受。

溫博涼臉色一沉,看向岳耀川。

岳耀川立刻起身,他莫名被溫博涼吓到。

至于這麽生氣嗎?他可什麽都沒幹,不就跟他秘書喝了幾口酒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岳耀川說:“我可什麽都沒幹,舒總監喝了幾杯酒,我就喝了幾杯酒,一點便宜都沒占的。”

溫博涼什麽也沒說,只是看了舒柏晧一眼,然後伸手将他往自己這邊一拽,讓他站到他後面。

舒柏晧連忙站起來,這才發現岳耀川用了點心機,灌他的酒剛入口的時候不覺得怎麽麽樣,但後勁卻大着,一起身腦子暈乎乎地,差點栽在地上。

溫博涼輕聲說:“跟我回去。”

“哦,好。”溫博涼說什麽就是什麽。舒柏晧老老實實跟在溫博涼身後出去。溫博涼将自己的淺棕色圍巾從黑色大衣裏扯了下來,然後往舒柏晧脖子上繞了兩圈。

“诶!”岳耀川說:“你們就這麽走了嗎?溫博涼!你給我點面子行不行?”然而并沒有人搭理。

呂飛剛剛沒敢進門,怕溫博涼砸包房的時候把他給傷到了,縮在門外觀望。

舒柏晧跟呂飛道了謝,感謝他今天來幫他撐場子,然後跟溫博涼回去。

舒柏晧喝了酒,自然不能開車,溫博涼打了方向盤,往他們公寓的方向駛去。

在車上,舒柏晧感覺溫博涼的氣壓非常低。

溫博涼看着前方的路,深刻的五官被窗外忽閃的霓虹燈鍍上一層彩色的光。他單薄的嘴唇始終抿在一起,平靜而沉默。

舒柏晧想,溫博涼現在應該生他的氣了。

他不僅撒謊了,還喝酒。

舒柏晧拼命思考怎麽能讓溫博涼別繼續生氣,于是動了動上身,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只錄音筆給溫博涼看。

他按下播放鍵,錄音筆裏傳來剛剛包房裏嘈雜的聲音,舒柏晧說:“看,我去的時候做好了準備,如果岳耀川拿展覽會威脅我們,我們馬上就有證據了。”

舒柏晧将錄音關了,繼續說:“沒想到岳耀川也是個明白人,現在五個評委,我們已經有兩票了,三局兩勝,剩下三個人裏,只要有一個人看好我們的作品,我們就可以出局,”他語氣歡快起來,“我們的東西這麽好,肯定會被看好的。”

溫博涼突然停下了車,車身一震,舒柏晧立刻安靜下來。

溫博涼輕輕嘆了口氣,他将安全帶解了下來,蒼白而纖長的手指擱在方向盤上,不安地敲動着,半晌道:“我沒怪你,我在想到底是哪裏不對。”

溫博涼僅僅擅長線性的邏輯,對于更為複雜的情緒,他一直都是個初學者。大多數時候,他并不能察覺到舒柏晧的不安,他以為經歷過這些後,舒柏晧會明白,他并不是像計算機一樣冷漠的數據,然而顯然,他低估了舒柏晧的執拗,舒柏晧在默認的,将自己排在了大多數東西的後置位。

“哦……”舒柏晧眼睛轉了轉,然後又垂了下去。“什麽不對?項目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跟項目沒有關系,”溫博涼深深突出一口氣,溫熱的氣息在寒夜裏凝成了一股霧氣。

“我在想,我們哪裏不對。”溫博涼說。

舒柏晧腦子空了一下,像是被判了刑。

大概……溫博涼說得沒錯,他們之間的确哪裏出了問題。

他總在好心辦壞事,而溫博涼不得不出面帶他回來,然後如此循環往複……或許溫父溫母的觀念并沒有錯得那麽離譜,他們的确完全不同,他大多數時候并不能幫他,即便他有滿心的火熱。

這個想法讓舒柏晧渾身發涼,他覺得胃開始痙攣,酒精真正的作用終于開始了,他的手下意識地抓在門把手上,然後沒等溫博開口,便踉跄着下車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分手不會分手不會分手...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只是通過這件事讓舒舒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

---

感謝大家的灌溉,被感動到了,不知道怎麽感謝(*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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